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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吐蕃赞普的兄长?”李明达很疑惑的向李世民询问, 据她所知, 当今的吐蕃赞普是上一任朗日松赞的独生子, 何来兄长之说, 李明达十分不解。

李世民解释道:“在他之前确有个兄长, 叫达赞干布, 因为先天有疾, 在一岁多的时候就被他的父母送至它地静养。一直未对外人所道,而王宫之内对他也多忌讳不言,时间久了, 大家就都以为达赞干布在一岁时就已经夭折。”

“先天有疾?”李明达皱了下眉,“是因他有病,就把他送到王宫之外?这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双腿缺失, 一只眼失明, 如何做王储?”李世民反问李明达。

李明达皱眉。

李世民:“我倒觉得送他离开是为他好。他身为赞普长子,若留在王宫, 等他再稍长几岁, 必然会被瞩目, 受纷纷议论, 这些他如何能承受。”

李明达想了下, 缓缓点了点头,“如此说也有道理, 只怕他大一些后,见不着父母, 终究是不懂这些苦心, 会觉得父母嫌他有疾,嫌弃了他。”

“朗日松赞待他不薄,给他备足了侍从、土地和金银宝贝,甚至在临死前,将自己身边最厉害的亲卫队赏给了他,以护卫周全他。”李世民道。

李明达没想到李世民连吐蕃王宫内的这些秘事都可查到。

“父亲是如何发现大哥和达赞干布有联络?”

“苏氏。”李世民意味深长道。

李明达恍然想起了,苏氏还被藏在山池院附近那座闹鬼荒殿里。原来父亲留她,是为了从她口里撬出这些。

“她怎么突然就和父亲交代了实情?”李明达一双乌漆漆的眼珠精神抖擞地盯着李世民。当初无论她怎么审问,苏氏都不交代。所以李明达很好奇苏氏是如何放弃当初的执着执念,改主意和李世民交代了经过。

“女人的痴情自然在男人身上。想办法打破了这种情深,她自然就再没有东西可以坚持。不过我还是小看了她,没想到她供述后会后悔,随即自尽了。”李世民回答道。

李明达惊讶:“苏氏死了?”

李世民点头,“九天前的事。”

“九天前……阿耶,既然早已经证据确凿,为何迟迟没有定罪惩处大哥?反倒是兕子这里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着急了。”李明达很是不解。

“你别忘了,苏氏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了,本可以让她在站出来作证说话,但却不及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忽然触柱而亡。没个紧要的旁人作证,只我一人空口白话,凭着苏氏的遗言去追究你大哥,谁会信服?太子的废立乃是国之大事,并非君王一人之言就可定夺。我不想它日后世人就此事妄加非议,说我是因为偏心故意诬陷,废掉太子。既知他所为,早晚会抓到实证,我而今就在等这个证据。这不,你就把证据送来了,真是我的好女儿。”

李明达怔了下,恍然明白了,他父亲是要以她的案子作为废太子的理由。

“可我的这案子里其实并没有实证指向大哥谋反。所谓东宫太子谋反之说,不过是脑子有问题的齐飞胡乱诬陷罢了。而石红玉这个女人太过复杂,她所言的话更不可信。”李明达解释道。

“我仔细看过案子的卷宗,这互相帮不过是两个平头百姓瞎折腾而已。是心思野,闹出点事,但不足为患。说白了都是些不甘在下,为求富贵名利的俗人。我看你说石红玉是个异常美貌的女子,且喜欢以色侍人求利,但却不知其几番色诱贵族的真正目的为何。我就命人快马前往晋州,查了下她的来历,而今倒不稀奇她是这副样子了。”李世民道。

李明达忙抓着李世民的胳膊问:“阿耶查到石红玉的来历?快和我说说。”

“真要看?她的出身经历可令人咋舌,保不齐会令你犯恶心。”

李世民随即将调查石红玉身世的密信,递给了李明达,让她自己看。

石红玉本名叫石小花,乃是晋州六通县人,母何氏,父石海山。母在贞观八年亡,在其死后不久,县城内忽传出她水性杨花的风言风语,说她曾与数个男人通奸。石海山怕女儿长大后被人指指点点,就带着她搬迁至慈州大丰县。后来她父亲再娶继室,但不到半年,石海山就以不贤为由将继室休弃。

继室万般不甘心,为报复石红玉,便暗中使钱命人将石红玉绑了发卖到妓院去。不想这被雇佣的男子因爱慕石红玉的美色,反将继室绑了发卖,令其被逼做了暗娼。后来石海山害病死了,石红玉变卖家产,人就不见了。两年后朝廷查封慈州的一间暗娼馆时,其中有一名被逼良为娼的妇人声称是石海山的继室,和府衙坦白道明了她遭遇的经过。

继室除了讲述她被卖为娼的经过外,还透露石海山并非是正常人,娶了她后,总是暗中有意无意地挑唆她和别的男人通奸,但当时她并没有深想。而且那时石红玉已有十一岁,依然每日要与其父同床而眠。继室因此不满,几番说道,便引发了石海山和石红玉对他的双双不满。再后来,她因堵气跟家里时常调戏她的男仆苟且一起,不想立刻被石海山抓个正着。此后石海山便数次要求她与男仆苟合,而他就在一旁观看。

继室因被抓了把柄,不敢造次,故而石海山后来要求和离,她也不敢有二言,就怕坏事传了出去,她会落得个沉塘的结果。但她心里终究是不甘心,憎恨石红玉碍事挑唆才害她和离,遂起心报复,不想反被陷害,送进了娼馆。

李明达看过这密信上面的回禀之后,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上面的内容果然如她阿耶所言,令人咋舌。

“阿耶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清了石红玉的来历?若有妙法可要教教兕子,以后兕子办案,可谓就事半功倍了。”李明达叹道。

“没有妙法,用了六百里奏急,所以才快。至于查她的妙法,就是你们绘制的石红玉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拿去贴在晋州各县悬赏,不出三日就得知了她的来历。当然也是因为这石红玉容貌出众,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时隔几年还是能有人认出记起她来。”

李世民说罢,见李明达还是佩服得赞叹自己,禁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大手一挥,拨了几个好用的驿卒给她专用。以后待她在查案需要跑消息走远路的时候,也不至于身边没人。

李明达忙跪地谢恩。

李世民冷眼瞧她:“为这么点事下跪,还生我气呢?”

“兕子不敢。”

李明达被李世民拉起身后,脸色还是显出不快。她心里是不生气了,但面上能装生气就装生气,不然她阿耶必然以为她好惹。以后那种伤情分的话,她一点都不想再听。

当然李明达‘生气’也是有度的,该夸赞恭维李世民的时候,她一句都没少。

李世民自觉亏心,忙笑着哄李明达不要生气。“说说你想要什么,阿耶应你就是。”

“要阿耶长命百岁。”李明达一脸认真道。

李世民怔了下,感动不已。

“你这孩子……那你就再提一个要求,让阿耶允你。”

李明达想了想,跟李世民打商量,这个要求她以后想好了再提,先欠着。

“不许太过分。”李世民谨慎一嘴,点头应承。

“阿耶放心,兕子什么时候跟您提过过分的要求,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情而已。”李明达道。

父女俩用过饭后,李明达就得了李世民的允准,将有关石红玉调查的情况传了消息给房遗直。

想到李承乾的事还没有处理,李世民叹一声,他看着桌案上那道没写完的圣旨,‘废太子’三个字格外词他的眼。便是对长子早有怀疑,早做好了他已有反心的准备,李世民此时此刻还是心情沉重而痛苦,难以自拔。

李明达也看明白李世民的心思,悄然地站在一边不吭声。她一样面容哀痛,不解李承乾为何一定要存谋反之心。他已然是太子,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何必如此。皇位就那么重要么,一定要以牺牲自己的父亲为代价……

总归对于她来说,若是皇位和父亲之间让她选一个,她必然会选后者。便是她做太子,她也宁愿父亲长命万岁,永远活下去,永不退位。这对于她来讲,比她自己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更让她觉得开心。

李世民再提笔后,却还是迟迟难下笔。忆起当年他与长孙氏得第一子时的光景,那种喜悦之情,非以后任何子嗣出生之时可比。诚如其名字一样,李世民对李承乾打小就寄以厚望,盼他有朝一日能承载乾坤,做一个比自己还要优秀的帝王。但这个儿子渐渐对没什么敬重之心,嫌他在位久碍事了。

李世民抖了抖手,红了眼。悲痛之余,他转眸去看身边矗立的那个娇小乖乖的身影,李世民心里有一丝宽慰,又有一丝心酸。

李世民思及长子的德行,竟连个十多岁的小女孩都比不过,如何堪当一国储君。

李世民冷静下来,沉气来决定下笔。

“阿耶。”李明达这时轻轻喊了一声。

李世民怔住,看向李明达。

“这等大事,不找三省阁老商议再定?”

李世民很皱着眉头,然后放下笔,“是该如此,但既然有了证据,就算交代了,我却不愿意商议。太子失德谋反已然令我伤透了心,还要听三省六部的人再一次反复议论,他们说的每句话都跟一把刀似得往我的心上插。”

李明达:“但这个免不了的。其实多些人讨论,持不同意见都是好事,考虑周全了,就不会有冤判出现。”

李世民惊讶地挑眉看她,“怎么,你觉得你大哥还有被冤枉的可能?”

“不好说。但这件事必然该是和大哥对质以后,与三省六部的官员议定后再下决定,最为谨慎。阿耶此时正在盛怒之中,不宜做决定。诚如阿耶之前所言废立太子是大事,需得谨慎为之。

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除了苏氏之言并无他人作证。而我查得这桩案子,看起来则更像是有人在陷害大哥,出事的人和证词都是绕着他来,但实际上并没有实实在在有理有据的证据直接指向他。阿耶也查过那石红玉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女人所言的话,有几分可信?”

李明达说罢就观察李世民的神态,见他面色陷入沉思,而非像之前那般暴怒冲动。李明达缓缓地松了口气,稍稍安了心。其实刚刚李世民说要拿他的案子作为乘除李承乾的正当理由,李明达在心里便不赞同。怀疑谋反,却因没有证据,就要通过另一桩案子去“冤枉”坐实其谋反。李明达始终觉得这法子不正,名不正言不顺不说,也很可能出现错判。

“我怎么听着,你在为你大哥求情?”李世民严肃地审视李明达,“你大哥近段时间办事如何,你该心里清楚。”

“兕子只是怕没有实证,会有错冤的可能。便是对一般的嫌犯,兕子都会秉承着实证判罪。若是对大哥却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法子,兕子在心里会过不去。也许真如阿耶所言,兕子是个太过心软之人。”李明达随即跪地跟李世民表示,她所言不过是个建议,最终还是听圣裁。

李世民微微眯着眼,静静地看了会儿兕子,随即喊她道:“要训你多少回,你才能长记性,叫你不要随便下跪,你今儿个跟阿耶不过说几句话,跪了多少次了?”

“兕子知错。”李明达随即对李世民甜笑一下,这次不及李世民搀扶她,李明达就自己起身了。

李世民到底觉得身边有个这样的女儿十分欣慰,宽心的笑了笑,怒火再次消散一些后,再冷静思考李承乾的这件事,李世民越发觉得李明达所言有理。遂当下在心里决定,这件事还是待与李承乾对峙,和三省六部的官员议定之后,再行处置。

李明达忙谢过李世民。

李世民慈爱地看着她,“也罢了,你快去歇息,这件事本就不该你来操心,我自会与众官商议处置。兕子,你大哥他做了错事,受罚难免。这是天道常理,你莫要太过伤心。倒也该以此为警醒,知以后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李明达点点头应承。

李世民随即摆摆手,打发李明达去。他心中仍是郁闷难解,若再留这孩子在身边,只怕还会让她几番再跪来劝自己。李世民舍不得她再跪再难过,才赶紧打发她去了。李世民又担心她不会好好休息,嘱咐方启瑞送她,督促她一定不可多虑。

方启瑞应了,这便送晋阳公主回房。

李明达进屋后,就请方启瑞坐,歇息片刻再走。

方启瑞忙道不敢,又对李明达解释:“不瞒贵主,圣人自听了苏氏那番话后,我便不曾心情好过,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无处排解。今见了行刑部的人将贵主所查案件的经过呈上,许是终于瞧见可以惩处太子殿下的办法,便一时没忍住脾气,把这些天积攒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倒叫贵主受委屈了,可论宫中能排解圣人心绪的人,也唯有贵主您了。”

“方公公客气了,常伴阿耶身边细心照料他的人是你。”

李明达没有特别夸赞方启瑞,只是如实道出了方启瑞平日所为,但这话在方启瑞听来是莫大的感动,忙感恩谢过,心下到底因晋阳公主的善解人意更多了几分喜欢。

待方启瑞告退之后,维系在李明达脸上温温的微笑瞬间就没了。她默着一张脸靠在窗边,望着窗台上的盛开的兰花发呆。

田邯缮见状,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把刚泡好的热茶送到贵主手边。

是夜,立政殿传来低沉的哭声。本就无法安眠的李明达,从榻上坐起,她抓着床柱,抿着嘴唇,侧耳细听从立政殿那边传来的话语声。

哭声属于李承乾。

李世民一直在狠厉地训斥李承乾,声声控诉,充满了愤怒和失望。李承乾则哭得隐忍,几番认错之后,又道冤枉,却又说不敢狡辩,猛劲儿地磕头,诚挚恳请李世民处死他。

偏偏这话,让李世民懂了恻隐之心,给李承乾机会解释。

紧接着,李明达并没有听到她大哥解释的话语,而是一声声沉重猛烈地撞击声,咚咚咚……

这时候李明达听到方启瑞的柔声劝慰,喊着太子不能再这么猛力磕下去,会要人命。李世民这时候才出言,喝令李承乾停止,让他好生交代。李承乾这边将经过一一解释,张嘴倒是就承认了他确实与吐蕃的达赞干布有所联络,并且也承认他确实曾在达赞干布的劝说之下,有过谋反之心。

“阿耶也知,儿臣有腿疾,为此已有不少臣子瞧不上儿臣,背地里议论儿臣已然不配入主东宫。还说,还说四弟他才德兼备,才是作为太子的最佳人选。儿臣承认,儿臣小肚鸡肠,计较了这些话,还往心里去了。儿臣却也想不负阿耶的期望,身为太子,给阿耶好生长脸面。努力求医问药,就想治好这条腿,奈何求遍名医,这条腿他就是不争气,治不好。儿臣因为行动未能如平常人那般自如,心生卑怯之心,再瞧四弟在阿耶跟前几番立功受勋,更恨自己腿脚不便,半点能耐没有。

便是这时候,儿臣忽然收到一位自称是吐蕃赞普兄长信。信中他说了很多他的经历,说了他双腿缺失后的种种遭遇,诸多之处都与我感同身受,令儿臣心生恐惧。后儿臣见了那达赞干布,听其所言,便越发信他的挑唆,也不知怎么就昏了头,应了他的计划,与他相携相助,共谋大业。”

李承乾坦白完这些后,就哭得不能自已,再次连连磕头给李世民赔罪。

李世民默了会儿,便气愤地拍桌骂他没良心。“我何曾像朗日松赞那般,将你弃之不顾。便是你有腿疾,我认可你为我大唐太子,可曾有过动摇之心?你四弟九弟,如你一般,皆是我儿,我如何能只宠爱你一人,而弃了他们。好,你说你四弟有野心,而今你瞧瞧他和你争么,他主动请缨去了定州,就是怕你有此心避嫌去了!”

“儿臣明白,儿臣也知道四弟的苦心,所以儿臣顿悟之后,万般反悔,早就和那达赞干布说清楚,不会再与他为伍。然儿臣的悔过之心终究还是晚了,儿臣有罪,不敢哀求阿耶原谅,只求一死。”李承乾哽噎道,随即对李世民又是数番磕头。

李明达听到李承乾此话,心咚咚跳得加快,她偏头,下意识地把耳朵往立政殿方向靠得更近一些,想知道李世民的回答为何,但最终传来的是许久的沉默。

李明达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不到声音,正要去喊田邯缮去外面说几句话试试,就忽听立政殿那边传来李世民的叹息声。

田邯缮得了公主的召唤,急忙往这边走,岂料半路被公主出手阻止了。田邯缮就赶紧站住,眼盯着公主一脸认真,似乎侧耳听什么的样子,满脸疑惑不解。

李世民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打发李承乾回了东宫,命人看守,令他不许离开东宫半步。

李明达定神片刻之后,再转首看向田邯缮那边,发现他正带着探究一味地看着自己。田邯缮意识到贵主发现自己后,忙垂着脑袋躲开目光,然后不大好意思地赔罪。

李明达:“有些事你心里清楚也不能说出去,这是我的秘密。”

田邯缮怔了下,恍然地点了点头。

李明达知道她眼耳鼻好用的事,时间长了,肯定瞒不过身边人,但她不会挑明了说,警告田邯缮把握分寸就是。

李明达打了个哈欠,随即就垂眸思量刚刚立政殿的事,揣测圣心如何。却也不知何时她竟睡着了,再睁眼已经天亮,她身上好好地盖着被。该是睡着之后,碧云等宫女们为她盖好的。

李明达起身的工夫,已经闻得到尚食局那边传来的饭香,才发觉自己很有饿意。许是因昨日忧心李承乾的事,和李世民的用饭并没吃下去多少,所以这会饿劲都上来了。

用早饭之前,李明达听了听立政殿那边的动静,竟然没有任何声音。

李明达问了缘故。

田邯缮道:“听说昨晚圣人去了萧才人那,今早该是不会和贵主一起用饭了。”

李明达嗯了一声,见饭菜上来,就胃口大开,吃了许多。

田邯缮见他家贵主能吃能喝的,他就把昨晚一夜未眠琢磨的劝慰话全都咽回肚子里去。还是他家贵主厉害,吃得下愁苦,咽得下伤悲,还很快就能想得开。

“贵主今天还去刑部?”田邯缮问。

“去。”李明达边点头边听到外边有李治的脚步声传来。

“去什么去,别去了。今天九哥带你出去玩可好?”李治买不进门,就笑着道。

李明达看眼李治,“怎么忽然来得兴致?”

“哪里是忽然来得兴致,我多忙呢,今天之所以抽空,就是为了安慰你这个小丫头。”李治随即坐下来,看桌上的吃食,伸手就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脏,被阿耶瞧了,非骂你不可!”

李明达责怪看他一眼,瞧李治笑着对她挑眉,似有故意挑衅之意。

李明达懒得理他,问他:“倒说说,我哪里惨了,还值当你特意来安慰?”

李治三两口吞了嘴里的东西,讶异地看李明达。随即他漱口,净手之后,方说话。

“你竟不知道?”李治思量了一下,“那我还是不说了,省得你听着闹心。回头等你知道了,来找九哥,九哥再带你出去散心哈。”

李治说罢,就起身对李明达摆摆手,和她作别。

李明达眯眼看他:“报复!”

李治停下离开的脚步,他抬手摸了下鼻子,转头尴尬地笑着对李明达,装糊涂,表示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李景恒的事。”李明达提醒道,“好端端地突然和我卖关子,还不是因他记恨上我了?”

“没有,我是好心不和你说,省得你听了挂心难受。”

“你要是真好心不和我说,就不会把话说一半,勾得人好奇心起来了,才转身跑。”李明达瞪他一眼,让李治赶紧从实招供,“你若不说我也不拦你。不过九哥喜欢玩的‘报复’游戏,也蛮有意思,妹妹以后也会跟着九哥玩,保证九哥不无聊。”

李治一听这话,忙摆手道:“可别。”

兕子聪明机灵,真要耍起小聪明,十个他加在一起都打不过。更何况他和兕子若犯同样的错在阿耶跟前,阿耶必然不说兕子,反而会狠狠训斥他。这种不公平的待遇遭受的实在是太多,以至于李治完全没有信心挑战。

“好好好,我如实给你交代。可跟你说明白了,这事你听了还真是会闹心。”李治见李明达眨着黑漆漆的眼睛看自己等答案,忙告知,“台院侍御史六人联名参你,所以刑部你现在能不去就不去。”

“参我什么?”李明达问。

“还能是什么,你在刑部做官的事,到底是瞒不住的,传了出去后,便先在刑部引起轩然大波,而后整个朝野就都知道了。御史台那些最会挑毛病的刁钻御史,哪能放过纠错的机会,自然要参你。当然就因你是女子,还在朝为官,史无前例。”李治摊手,表示就是这个原因,得到了几乎所有朝臣的附和,并非常赞同六名侍御史的参本。

“当热这附和朝臣之中,竟然没有魏公,倒是令御史台的人颇感惊讶。”

李明达欣慰感慨,“嗯,魏公还算够意思。”

“还有房公,咱们的舅舅这次是真为你护私了,不光不赞同,还表态了,骂那些御史就是没本事,才会把一个人是否为官的过错原因单纯放在男女上。”

“舅舅真厉害!”李明达点头赞叹,眼睛里冒着欢喜。

李治见她这副样子,皱眉叹,“你怎么一点都不挂心?这女子为官的事不是你一直所盼么,现在你的地位岌岌可危,怎就不知道生气么。”

“生气什么,这种时候才最能看出谁是真朋友。这房公、魏公和舅舅,最是我以后值得学习和深交之人。”

李治笑起来,“你倒有意思,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看这些。等着吧,此乃百官所向,你这官怕是保不住了。”

“不怕。”李明达起身拍拍身上已经换好的官袍,随即和李治告别。

“你还真去刑部啊?”李治不解地追她几步,“风口浪尖上,不躲躲?”

“我若躲了,不按时应卯,那才是给了他们正当理由参我。你带我出去玩这事记在账上,回头找你讨,我去当值了。”李明达对李治道别后,就匆匆而去。

李治望着李明达的身影,恍惚了下,忽然觉得自己与妹妹这个劲儿相比,真是查得不是一星半点。这是若换成是他,他必然会挂心好几天,可能还会难过的不想去。瞧瞧人家,该吃该笑该去,一样都不差。

李治默默下巴,自我反省了下。他以前觉得阿耶更偏爱妹妹,只是因为妹妹是女孩,更讨喜些。现在他明白了,其实并不是因为男女的差别,是妹妹的性子紧紧抓住了阿耶喜欢的心。以后,他要好好学习一下妹妹处世的性子才行。

李治回屋的时候,转头看眼立政殿,问身边人圣人可在。

“不在,昨天深夜走得。还有,昨夜太子也来此了,却不知商议何事,在立政殿内留了许久,闲杂人等倒都规避了。”李治身边的贴身大太监纪六艺小声回道。

“圣人这几日我瞧着心情不好,脸色一直阴沉沉的,我见了都想躲。大哥昨日聊了那么久,只怕是会遭罪了。”李治感慨一声,就再不计较此事,带着纪六艺也走了。和兕子一样,他也去忙政务。

李明达快到刑部之时,就远远地听到刑部侍郎李大亮在训话。警告刑部众官员,不要就晋阳公主为官的事到处宣扬,惹是生非。众官员多数应承,随即作散。

但有两位郎中留下了,特意私下里悄悄地拉着李大亮商量,阐明晋阳公主小小年纪在刑部为官的诸多麻烦不便之处。而他们身为上级,又不好下口去说。

“这几日,诸多勋贵来回出入刑部司,愣是把刑部司变得比大理寺还厉害的地方,闹得那些小吏们都愿意跟着公主在刑部司享福,不服我们的管教了。”

“何止这些,本来刑部司主事是要核查所有刑名案件,而今却因为只查这一个案子,闹得要把别的所有的杂事交给别人去处理。害我一个郎中,还有那些员外郎除了要忙平常的事物挚爱,还要担下刑部司主事的杂活。”另一位郎中也不忿道。

“都住嘴,可知道你们抱怨的人是谁!”李大亮警告道。

“知道,自然知道。这平常公主在,我们自然会好好的供着。可这事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偶然十天半月的,大家到都能受着。但若长久如此,这谁受得住。我们的意思呢,就是正好趁着御史台参奏的机会,咱们要不也表态如实说一下?”

“对啊,公主真不适合留在这里。其实这是为咱们好,也是为公主好。 ”

“公主来了!”小吏忙来跟李大亮回禀,两名刑部郎中惊讶了下,倒是没想到公主会在被参后的第二天还照常来。

李大亮低声训斥那俩郎中不要乱言,打发他们去了之后,就连忙来拜见李明达。

李明达在刑部司落座后,就严肃着一张脸,方反思那两名郎中所言。虽有诸多不对之处,但说她在此耽误刑部其他人办案,并且只顾着查一桩案子,没有尽全刑部司主事的职责,也都是属实的。

李明达当下吩咐小吏,将她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务都讨来,她必要把该办得都办了。

李大亮一进门,刚好听到这话,料知公主必然是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忙赔罪。

“若为只是刑部主事,没有公主的爵位加身,你此刻也没必要抽空特意来应酬我。”

李大亮尴尬,“这……”

“我身份特别,是圣人之女,这件事改变不了,但我还可以尽我应尽的职责,这你不要拦着。”

李大亮忙道歉,“要怪我也该怪我才对,是我当初请公主负责专查此案,并没有让公主负责其它杂事,而我有没有把这些是安排好,真才是失职。”

“那也是你因顾念我的身份,特意迎合我。说到底还是我身份特别,耽搁了刑部的日常事务。”李明达叹了声,示意李大亮不必多言,只管听吩咐,把刑部司该负责的事都交给她来做就是。

李大亮乖乖应承,随即去了。

房遗直随后来了,便听说此事。

“其实有大案在前,这些杂事本就该分派给其他人处置,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他们因公主是女子,一边轻瞧女子不可为官,一边又想让女子做比男人为官时更多的事情。何其可笑!”

房遗直翻了翻刚呈送上来的刑名卷宗,随即分了任务,吩咐下属小吏负责。又把落歌叫来,对其嘱咐一番,将审阅批复要领告知了他后,就让落歌负责此事。

“等落歌做完了,贵主只需要重新检查一遍就可,倒费不了多少工夫。”

李明达:“多谢你。”

房遗直对上李明达眼,却不提这些杂事,只问李明达昨日发生什么事没有。房遗直从得到关于石红玉身世的消息后,就知道这传信源头的太极宫必然有事发生,想来是圣人插手了。

李明达犹豫了下,就把昨天宫里的事告知了房遗直。

“听你此言,圣人该是有所思量,暂时不会对太子有处置,且先安心。”房遗直说罢,就建议再审石红玉。

随后不久,那厢圣人身边大侍卫周常怀,连夜缉拿的达赞干布的属下送了来。此人的落脚之处,乃是李承乾供述而出。周常怀已经先行审问过了,得了证言后,才送来给李明达。

证言十分细致,这名叫方粮的吐蕃探子,不仅承认了他是达赞干布与太子的联络人,也坦白了他与石红玉、齐飞的关系,采金矿协助太子谋反,也都有他的一份主意。方粮还表示,其实她才是石红玉真正的主人。齐飞不过是他们利用的傀儡而已,就是因为齐飞恰恰有两个,另一个不常出现,所以十分好控制。

外头脚步声很快。

李明达看向门口。

随即就见小吏进门,火急火燎的告知李明达:“石红玉死了。”

这被押送的方粮一听这话,侧身伶俐地挣脱了束缚,举起被捆绑的手腕到嘴边,嘴巴轻轻一动,绳子就断了。随即他就看向李明达,把嘴里的刀片拿在手里,直奔而去。

因先前李明达与房遗直讲述宫中有关李世民审问太子的经过,不宜被外人所听,所以当下她身边人并不多,而侍卫们都在门口守卫,任谁也没料到被捆绑搜身的方粮竟会突然刺杀。

方粮身姿极为矫捷,速度极快,几乎就在眨眼间弄断了绳子,飞速地扬起身体,朝李明达扑去。

房遗直见状,忙追过去,口喊着贵主。

这时候,李明达已经蹲下身来,躲过了本该从她颈间划过的刀片。方粮落地,速度回身的同时,眼睛里透着惊讶。他转而就瞄向房遗直,转手将刀朝房遗直的脖颈划去,招招致命。

房遗直却一直目光落在李明达的身上,见她情况完好,嘴角还微微扬起一抹笑。

李明达眼看着方粮再次攻击,忙喊房遗直小心,起身去拉房遗直。却也晚了,刀下来了,李明达又一次惊呼,眼前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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