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劳烦她了!”简铭听郭青说了林娘子如何为简誉医伤的事后, 叹道。
“小的们是不是做得不妥当?”郭青忖着简铭的神色。
其实当时的情况摆在那里,郭青派出去的小厮担心简誉的伤势, 病急乱投医,拽了偏巧路过的林娘子,虽然不合规矩,却也是一番护主之意,算不得错。
“罢了!”简铭摆摆手, 算是将这件事揭过。
他又嘱郭青道:“这件事林娘子不放在心上, 咱们府里却不能平白受了人家的好。你亲自带了礼物去医馆里谢她援手。记得让她的同侪们都看到我常胜侯府的诚心感谢。”
郭青一想便明白了:林娘子性子孤介,在医馆中颇不受待见。侯爷此举,有意让那起子人见识见识,林娘子是常胜侯府的座上宾。如此,他们就不敢欺负、打压林娘子了。
郭青遂喏喏领命。
简铭没有放他离开, 而是又问道:“林娘子给二郎瞧伤的时候,情形如何?”
郭青忙道:“林娘子说,二郎君的伤无碍, 只要按时敷药, 三日便可伤愈。”
他以为简铭在问简誉的伤情。
“不是这个。”简铭蹙眉。
他听到郭青说“按时敷药”什么的,就立时想到季凝之前说要去瞧瞧简誉换药没有的时候的情景,还有季凝委屈之下的哭腔。
简铭心烦意乱起来。
郭青服侍他惯了的,了解他的脾气,见状便猜测他心情不好。
略一细想, 郭青马上明白了:侯爷八成是因为之前与夫人生了龃龉而心情不好。
郭青的脑中灵光一闪, 知道简铭问的是什么了。
“侯爷问的, 可是林娘子为二郎君医伤的时候,屋内的光景?”郭青探问道。
简铭看他一眼,显然是肯定的。
郭青忙答道:“当时屋内有三位郎君,还有大小姐、夫人和小桃,以及……张嬷嬷。”
说到最后,郭青小心地看简铭的脸色。
果然,简铭沉下脸来。
郭青的一颗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忙又禀道:“侯爷明鉴!非是小人有意失职,实在是因为……林娘子到底是个年轻女子,她为二郎君医伤的时候将袖口挽起,小人一个男子,这……”
说着,深深地揖下.身去。
简铭的面色稍缓。
林娘子面对病人的时候是怎样的,他见识过。林娘子的眼里只有病患而不拘小节,这是她的事;郭青身为常胜侯府的管家,言行举止无不代表着常胜侯府的脸面,若是失了体统,就是郭青的问题了。
可是一想到张娘子当时在屋内,极有可能为难过季凝,简铭心里就觉得极不舒服。
“当日夫人进门,你便不在府中。如今给二郎瞧病的时候,你也不在当场!”简铭责道。
“那日夫人进门,小人正在田庄上……”
简铭抬手制住郭青的话头儿:“你在田庄上见几位掌事,本侯知道!可是偌大的侯府,本侯不在家,就由着小人作祟,你这个做管家的,不算失职吗?”简铭冷声嗤道。
郭青听着“小人作祟”四个字,心头凛然。
这是简铭第一次明明白白对府中的情况,下了这样的考语。
郭青深知如今与往日已不相同,从新夫人入府之后,常胜侯府,尤其是侯爷的态度,便和曾经,大不相同了。
郭青不禁后怕:幸亏他当日从田庄上回府之后,先去拜见了新夫人!
迎着简铭的冷色,郭青俯身拜了下去,自请其罪道:“侯爷教训得是!是小人失职,请侯爷责罚,以正府规!”
简铭垂眸看着他,淡道:“府规的确是该正一正了,不过这件事也不全然是你一人之错。”
顿了顿,又道:“罚你三个月的月钱,过后自去领罚吧!”
郭青呆怔:只罚三个月的月钱,这也算罚?
常胜侯府自祖上时候,待下人便宽厚,郭青自幼在府中侍奉,是知道的。但是侯爷待他这么宽厚,也让他心里不好受。
“侯爷!小人是府里的管家,犯了错,合该罪加一等!”郭青急道。
被简铭止住:“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自去领罚,不必再提了。”
郭青只好作罢,郑重地向简铭躬身一礼。
简铭由着他行礼,又道:“昨日遣你去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已经有些眉目了!”郭青忙答道。
“说来听听。”
“是。”郭青直起身。
遂将自己刚打探来的消息禀告简铭:“季大人当年落魄的时候,曾与一神秘女子相恋,后来这女子诞下一个女婴之后,便故去了。后来季大人中了功名,被富商黄家看中,黄老大便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季大人,也就是现在季家的黄夫人。黄夫人也诞下一个女孩儿,年方十四岁,而且……”
“而且什么?”简铭追问道。
郭青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自家侯爷,如实续道:“而且听闻,季家和黄家正有意琢磨成王府的门路。”
“成王府的门路?”简铭皱眉。
“是。黄家惯攀附的,巴不得将这唯一的外甥女,送到成王府里去。”郭青回道。
简铭冷呵:“他们想让那季家的小女儿,给成王做侧妃?”
郭青滞了滞:“以小人之见,怕是成王侧妃,他家高攀不上。”
郭青说罢,小心翼翼地瞧着简铭。
他说的是实话不假,可是这话听在简铭的耳中,恐怕又是另一种滋味——
同样都是季家的女儿,次女连成王府的侧妃都做不得,长女却成了常胜侯的正室……这不是明摆着在说,常胜侯府远不及成王府吗?
常胜侯是护国保民的大将军、大英雄,却连成王这么个纨绔子弟都不及,皆因为,成王是天潢贵胄,尊卑有别!
郭青很为自家侯爷抱不平。
简铭的神情倒没什么变化,仿佛郭青说得都是不相干的事。
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那个神秘女子,就是夫人的生母了?”
郭青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那么,这个神秘女子,是谁?”简铭深思道。
“这个……小人还没打探到,”郭青愧道,“侯爷再给小人些时日,一定打探清楚!”
“也好。”简铭点点头。
见郭青似欲言又止,挑眉道:“有话便说。”
“是!”郭青轻咳一声,“小人还听闻,季大人嫁女之前,似乎曾给过一大笔嫁妆。”
“给夫人的吗?”
“是。小人猜度着,应该是田庄地契之类的东西。”
简铭闻言,若有所思。
“那是她的嫁妆,以后就是她的东西,不必再提。”简铭道。
他这就是定了调子,不许任何人惦记季凝的嫁妆。
郭青明白,忙称:“是!”
他其实很困惑,以季瀚的官位,是怎么攒下这样一笔产业的?除非季瀚贪墨,或是这些都是从黄家那里抠来的。
郭青更明白,这些他能想到的,简铭也必定能够想到。他只需要将情况禀报给简铭,至于如何处置,那就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简铭何尝不困惑于季凝那些嫁妆的来历?
但是那些既然是季凝傍身之物,他便决意不提它们,更不会动它们。
想到季凝的身世,再想到之前自己的质问定然让季凝心中委屈,简铭觉得自责极了。
他迫切地想要为季凝做些什么,来弥补她。
“那个神秘女子的身份,务必要查个清楚。”简铭吩咐道。
“是,侯爷放心!”郭青答道。
“还有,成王府那边也多盯着些。”简铭又吩咐道。
郭青闻言一警,脑中蓦地闪过了“夺嫡”两个字,急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不至于到那一步,”简铭否定了他的猜测,“只是提防着些黄家。”
侯爷原来是为着夫人着想,怕黄家攀上成王的亲戚,再对夫人不利。
郭青恍然大悟之后,笑道:“侯爷对夫人,当真是好!”
简铭脸上一热。
打发走了郭青,简铭仍坐立难安。
心里有一股子冲动,使得他太想去看看季凝此刻在何处,在做什么。
只是去看看就好——
简铭于是迈步便走。
走了两步,戛然停住。
他想到了之前季凝被他质问得委屈,竭力挣脱他的时候的光景。
此时他若出现在她的面前,是否会让她更觉得委屈?更觉得难堪?
她是不是不想见到他?
至少,他也得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平复一下情绪,不是吗?
想让季凝平息情绪,简铭自己的情绪却难以平复下来。
他背着手,在房内兜了几个来回,心里面想要见到季凝的冲动,没有减少半分,反倒越发炽烈了。
简铭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他不是个毛头小子了,他已经是将近而立之年的人,他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怎么还像是第一次做新郎那般忐忑呢?
难道是……
简铭被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念头震住了。
他无法面对刚刚冒出个头儿就被他按压下去的那个念头。
他告诉自己,季凝是常胜侯府的主母,季凝是他的妻子,甚至季凝可以是他的枕边人,季凝唯独不能是,让他倾心爱恋的人。
倾心爱恋,哪里会得了好结果?
简铭猛地按住了酸痛的胸口。
深吸一口气之后,他最后告诉自己——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季凝的事,公平起见,就该让季凝知道常胜侯府的事。
如此,才是对待常胜侯府的主母的正确方式。
这样劝了自己之后,简铭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迈步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