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对侯爷的口味?”季凝见简铭又吃了一块桂花糕, 遂问道。
“味道很不错。”简铭点头。
他喜欢自己的手艺,季凝也高兴, 柔声道:“侯爷既喜欢,我便常做给侯爷吃。”
简铭轻笑:“夫人这般能干, 府里的厨子怕是要无事可做了。”
季凝一愣。
简铭原是开玩笑的, 然而话一出口, 又看到季凝愣怔了,他遂觉失言。
季凝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女儿, 嫁入常胜侯府已经是高攀至极, 何况季凝又不是季翰的嫡妻所出, 这么说岂不是更有看低她的嫌疑?
简铭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忙岔开话头儿道:“今日府中一切都好吧?”
季凝倒没觉得简铭如何冒犯自己, 不过是多做几份点心而已,她喜欢琢磨这些,加上常胜侯府的小厨房里的食材远非季府可比,季凝简直如鱼得水。
听到简铭的问话,季凝一时之间就抛开了厨房啊吃食啊之类的想头儿,遂如实将简誉被团团抓了,郭青又请来了林娘子给看视过, 结果并无大碍的事说了。
季凝自问叙述得不偏不倚, 她没有将自己的倾向掺杂进去。因为她清楚, 简铭需要知道的, 是事情的真实过程是怎样的, 而不是其他。
是以, 就算在提及林娘子,那个让自己心底泛酸的女子的时候,季凝觉得自己也没有表现出来异样的情绪。
简铭听着听着,眉头蹙起。
“二郎很该揍一顿!”他恼道。
季凝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想必以前简誉没少挨揍。
她叹了口气:“小孩子家怕是会越打越皮。”
简铭挑眉,奇怪于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那只蛤.蟆是二郎偷偷弄进卧房的。”
“我知道。”季凝颔首道。
“你当时还被吓着了。”简铭盯着季凝。
“嗯。”被吓到了,还佯装胆大,把蛤.蟆原路扔了出去。
“那你还……”简铭皱眉。
季凝投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我还知道,二郎重又捡了那只蛤.蟆,想再拿来吓唬我,被歆儿发现。歆儿替我抱不平,就让团团去抓那只蛤.蟆,撕扯之下,团团才抓破了二郎的手。”
这和简铭的猜想差不多。
他原以为,季凝遇到了这样的事,会像绝大多数女子一般,向自己这个家主告状,该惩治的惩治,该责罚的责罚。
孰料,季凝当真和绝大多数女子不同,她先是态度中立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还替简誉说话了。
“侯爷可曾想过,二郎为什么会这般调皮?”季凝问道。
二郎为什么调皮?
还不是因为他性子顽劣!欠揍!
简铭心道。
季凝似是看清了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侯爷或许会想,小孩子家,尤其是男孩子,自小都是顽劣的,都皮。可是侯爷想过吗,大郎和三郎也都是男孩子,大郎就是打二郎的年纪过来的,三郎比二郎的年纪还小些,何以只有二郎喜欢惹事?”
“还有歆儿,她的性子也极活泼,小女孩子中实在少见,怎么不见侯爷那般地管教她?”季凝又道,“据我所见,侯爷恐怕连重话,都不曾对歆儿说过吧?”
季凝很想把自己对于如何管孩子的打算同简铭探讨一番,可是说着说着,她便觉得周遭的气氛不大对劲儿。
蓦然抬头,季凝微惊——
她光顾着自己说得痛快,竟忘了简铭的反应。
简铭的脸上,此时已经挂上了一层冰霜。
到底她的哪句话,触了简铭的霉头?
和气的简铭,让季凝禁不住地想要向他倾诉。可是简铭一旦心情不好起来,季凝就忐忑起来。
天煞战神的气场,不是说着玩儿的。
“是不是妾身说错了话了?”季凝小心翼翼地问着,更小心翼翼地用了卑称。
简铭的面色稍缓,盯着季凝看了一瞬,心头划过几分不忍。
情绪稍平,简铭沉声道:“你认为,我待大郎和三郎,还有歆儿,与待二郎,不同?”
他仍是用“你”“我”的称呼,让季凝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简铭没有十分地生气。
壮了壮胆子,季凝盯着简铭的眼睛,缓缓吐出了一个“是”字。
简铭眼眸微眯,双眸中隐隐有两道危险的光芒闪动。
他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嫁过来之前,都无人同你说过我常胜侯府的情况吗?”
常胜侯府的情况?
常胜侯府的……情况……
季凝愕然地微张了嘴。
脑中陡然一个闪电,仿佛划破了沉寂许久的黑暗,那些从知道将要嫁入常胜侯府之后,便如阴霾般罩在她眼前挥散不去的东西,在这一刹那寻到了根源。
所谓“恍然大悟”就是这种感觉。
季凝意识到自己所有的问题之所在,就在于一件事——
在她嫁过来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她的父亲,告诉过她关于常胜侯府内的任何一点儿情况。
所有的关于常胜侯府的事,都是她各种道听途说来的。
无论这个渠道来自闺阁贵女们的叽叽喳喳,还是来自说书先生的极力夸张
亏她还孜孜不倦于了解常胜侯府的情况,亏她还一遍遍地劝说自己要努力适应侯府中的人情世故与生活。
原本这些,都应该是在她出嫁之前,就被告知的,不是吗?
“若我说,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我讲过常胜侯府里究竟是怎样的情状,侯爷信吗?”季凝像是在笑,却怎么看都凄然。
简铭的眉头蹙起。
他没想到季凝会这样回答,他没想要她的回答。
他其实就是在质问她,质问她何以明知常胜侯府是怎样的,还故意那么和他说话。
难道,她当真是无辜的?
这个疑惑,第一次在简铭的心里明晰起来。
昨夜季凝懵懂着,半夜悄悄看他,就像所有新婚女子好奇地偷瞧自己的夫君的时候,简铭曾经疑惑过,却全不似眼前这样清晰明了。
简铭觉得,季凝究竟是不是盲嫁的,是不是无辜的这件事,他必须弄清楚。
这不仅仅关系着常胜侯府将来是否安然,更关系到……他的心。
简铭被自己脑海里的这个念头惊住了——
不过是个填房,充其量是个续弦,又不是没续过。他怎么就想到了,他的心?
莫不是,他也怕,将来对季凝错付了一颗心?
季凝良久没有得到简铭的回答,而简铭只定定地看着她,脸色变幻莫测。
季凝的心,也随着他脸色的变化,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所以,他是不信她的,对吧?
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信她呢?不过就是一场利益交换罢了。
她的父亲因为联姻得了将来官运亨通的保障,简铭通过联姻有了一个可以替他照看内宅的女人,并且这个女人还有义务替他暖床。
像她这般家世平平、姿色平平、见识平平的女子,大晋的官宦贵女之中一抓一大把。
这样普通的她,能够填房入了常胜侯府,做了常胜侯的枕边人,还能给自己的父亲、给自己的家族,换来远大前程,这笔买卖,当真划算,呵!
季凝蓦地悲从中来。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是这般的普通而渺小,皆因,她一朝看透了现实。
既然现实如此,她除了苟活下去,还能要求什么呢?
她难道还敢奢求,与常胜侯伉俪情深、琴瑟和谐吗?
“二郎该换药了,我去看看……”季凝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起身就要离开。
简铭恍然惊醒,想都没想,便一把扯住了季凝的衣袖:“等等!”
季凝不是第一次被他扯住衣袖,可是这一次的感觉,与之前在书房中那一次大不相同。
季凝现在,怕极了他再质问自己什么,怕他再要求自己说些什么。
她现在无力承担他的任何诘问,她需要一个空间独处,哪怕让她躲起来也好。
只要,别让她再继续面对简铭的责难。
“二郎换药耽搁不得,歆儿午睡该醒了,我得马上去!”季凝说着,想到自己不过就是个替简铭照看内宅的女人,心里面激生出一股子委屈之感。
她挣脱着简铭的拉扯,几乎就要落荒而逃。
她情绪的变化,让简铭的心揪起,更不肯放她离开了。
“侯爷!侯爷你放开我!”季凝语声中带出哭腔来。
简铭的心脏像是被重锤捶了几下,心里一软,扯着季凝衣袖的手便不由得松开了。
他眼睁睁看着季凝落荒而逃了。
季凝离开后许久,简铭仍枯坐在椅上。
旁边桌上的醒酒汤已经凉透了,只有桂花糕淡淡的甜香气息,还在周遭萦绕。
那甜香的气息,就像季凝……
简铭的眉头,难以舒展开来。
她是去瞧歆儿了吗?还是去叮嘱下人给二郎换药了?
简铭不着边际地想着,他实在觉得这厢房内空了太久,太空旷了。
门口,一个人影在那里小心地往里探头。
“谁在那儿?”简铭低喝道。
郭青忙赔笑进来给简铭见礼:“侯爷!”
“进来便进来,探头探脑地做什么!”简铭怒道。
郭青暗自缩了缩脖子,心道您心情不好,小的们可不得谨慎着些?
他心里腹诽,面上依旧恭敬着:“这不是瞧着侯爷正沉思吗,小的不敢打扰。”
简铭睨他一眼:“什么事?”
郭青笑道:“就是今日二郎君不是伤着了吗?赶巧遇到了林娘子经过府门口,便请了林娘子来为二郎君瞧伤。林娘子瞧完了伤,也不喝茶用点心,更不肯收诊金,小人请侯爷示下,林娘子那里,是不是该有些表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