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冬垂头丧气,拖长了声音:“钟师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说着说着,眼泪开始往下流, “以前我总是在针对你,遇上大大小小的问题时,不去思考解决的办法,就想着肯定全都是你的错,然后跟你作对,不停的向其他人抱怨,以为只要让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所遭遇的事业上的不如意便可随之消散。原来只要树立一个假想敌,就可以把人生大部分存在的问题,全推到了别人的身上去,并且还一直沉醉于这样子的情绪当中,而完全没有发现,事情的症结点,全都在自己的身上。”
钟景洲的眼睛里露出惊奇的光泽,有点意外,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柔和。
他不开口讲话。
张冬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继续哭着说下去:“我并不是不愿意反思自己的错误,钟师傅,我犯的错太多,真的不敢去多想,因为那样子,会显得我的人生好失败,没有一点高光时刻,更没有可圈可点的亮点让人高看一眼。我今天在派出所的时候,忽然能沉下心来仔细的想一想,这段时间以来,我每天都好焦虑,一直很在乎转正的事,但又没有很好的在本职工作上努力,渐渐起了偏差,而自己还拒绝去承认问题的存在。”
钟景洲哼了声:“我要去取车,走吧,边走边说。”
张冬像个小朋友似得,真的跟在了钟景洲的身旁。
来到了他曾经多次偷窥的路虎车前,并且钟景洲还打开了车门,让他坐了上去。
这还是张冬第一次坐这种级别的座驾,特别舒服,特别气派,满足了他对于座驾的所有幻想。
他曾经在心里边不屑的认为,钟景洲能够年纪轻轻的就直接享受着富裕家庭所能带来便利,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有个好父母。
这算不得什么本事,只能算是运气好。
如果他运气好一些,他可以比钟景洲更加的潇洒。
心里边抱持着这样的心态,看待事情永远都不能抱着客观的态度。
就连今天,刘主任已经当面告知,钟景洲过去的经历和身份,张冬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依然是假的吧?肯定不是真的!大胡子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光辉灿烂的过往?就算是有,他离开了急诊的原因,也肯定是没把患者治好,甚至是出了医疗事故之类……
瞧,他的心里藏了这么多的恶毒,且自己根本没注意到这种不负责任的臆测,其实正是极度自卑的表现。
在亲眼目睹了一些事之后,尤其是还进了一趟派出所,张冬忽然像是被人劈头盖脸的泼了一桶加冰的水,那感觉真是从头发丝冷到了脚后跟,瞬间就从灵魂里冷静了下来。
他窝在副驾驶座,报出自己家的地址,然后继续掉眼泪。
一个大男人,哭个不停,张冬也知道很难看,但他想到了自己的前途尽毁,以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未来,这泪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你今天,本来是想把我引出去吧?”钟景洲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张冬大惊失色,嘴上连连在否认,眼睛却是心虚的根本不敢去看大胡子。
“不用否认,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骗得了别人,但是蒙不住自己。”钟景洲看不出有发怒的迹象,虽然他说出来的话,已足以令张冬瑟瑟发抖了。
“我真的……我没有那么做。”张冬的声音在颤抖了。
“嗯,幸好还有点脑子。”没有一错再错。
“对不起。”张冬小声的道歉。
钟景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诧异的望过去。
张冬这一次,缓缓的抬起哭的通红的双眼,“钟师傅,我要郑重的跟您道歉,为了从前的事,也为了今天的事,我……我错了……我错了……”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钟景洲回的非常干脆。
这一下,惹的张冬更加的诧异,他定定的看着钟景洲,眼泪如泉涌。
“我的事,我仔细的想了很久,两次饮酒上车,触犯的是医院内的零容忍的条款,我的转正肯定是没戏了,按照相关规定,我是一定会被清退掉,处理决定这几天会出来,到时候,我就不会再来救护车队了。你也不用再看见碍眼的我了。”
张冬说到这儿,情绪又抑制不住,崩溃了起来。
他已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的不舍得失去这份工作。
习惯了忙忙碌碌的日子,充实而又满足,若再回归到了从前的碌碌无为,他真不知道日子该如何继续下去。
没了母亲,又没了父亲,亲戚们普遍不靠谱。
张冬是下定了决心要混出个人样,扬眉吐气,给其他人看一看。
结果……
一切都被他自己搞砸了。
钟景洲并没有安慰半句话,他沉默的开着车子。
“钟师傅,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想做护士,而是想要做医生,我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太好,她老生病,生病了又不舍得去医院,就跑去小诊所随便开点药,暂时压制一下。后来,连诊所都舍不得去了,按照习惯,随便去药店买点便宜的药,一天拖着一天,病全都积压在了身体之内,她总是对我们说,她很好,没有不舒服了,已经康复了,可忽然就有那么一天,她突然就倒下去了,之后就再没站起来,我的妈妈没了。”
张冬抽出两张纸,搓了搓鼻子,“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想做医生了,如果我是医生,至少在我妈妈不舒服的时候,我就可以帮她看病了, 她也不用总是因为心疼钱, 不停的告诉自己要节约,她一定可以多活很多年,我也不会那么早就没妈妈了。”
张冬没说一次“没妈妈了”,钟景洲的眼神便跟着有所变化。
他在不经意之间,竟然被张冬触动到了心脏最柔软的一处角落。
但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张冬继续哭诉他的悲惨人生。
“我妈没了以后,我爸就跟疯了一样,白天去摆摊,晚上喝大酒,明明自己一天到晚的醉醺醺,可他竟然还嫌弃我在家里呆着很碍眼;我本来想去做生意,找个医药公司做销售,或者自己做点小生意。可是我爸不同意,非得要我做护士,他的理由是,我上了卫校,学了好几年,毕业以后再去改行去做别的,根本就是浪费了他的钱,所以,我必须做护士,不想做也得做,这就是我的命。”
张冬哭的嗓子都哑了,他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彻彻底底的将自己的心情释放开来。
张冬更是想不到,有一天, 能让他将心底里最隐秘的沉重过往讲出来的,竟然是钟景洲。
这天底下的事,总是带着几分不可理解的感觉。
“我做好了抗争的打算,我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是要去做医生的,虽然在读书阶段错过了,但只要我有心要去做,还是有很多渠道可以完成我自己的梦想。我和我的朋友约好了,重新去读书,重新考试,哪怕年纪会大一些,但只要肯努力,总是有出头的一天。这些我跟我爸说,我爸根本不认可,他觉得我就是在找借口拖延着不去工作,他更是觉得我是拿他的血汗钱去挥霍过日子,我怎么解释都不听、不信、不接受……后来,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就倒下去了,是突发性的脑梗,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张冬使劲的抹了一把眼睛,再多纸巾也擦不干净泪水。
难受,太难受了。
“所以,我才会努力的来医院应聘,我学历不够,勉强入选,但没有被安排到门诊和病房那边,而是进了救护车队做随车护士,我一直对这个安排非常不满,觉得他们就是挑三拣四,故意的针对我;而上班第一天,当我发现,跟我搭班的司机是你的时候,我的不满,到达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