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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顾欢认得那人的声音——左夤。

他到底是什么人?

白骨缠着牡丹,被左夤施了皮囊,醒来的,不是陆砚生,而是陆砚生的执念。他摆脱了轮回的路,却也不得不受左夤掌控。

左夤:“你是我第一个做成的人,你要帮我做事。”

左夤亦是这个世界里的无归客,他摆脱了轮回,甚至能在轮回里穿梭,他从不抱怨,他有一个理想,若是天下所有人的生命都能长盛不衰,没有死亡,那么是不是代表,轮回可以结束?

陆砚生是他做成的第一个人,虽不会老,却依然双腿有疾,那是他的宿命,改不了。但是陆砚生很聪明,亦很强大,他很快掌控了左夤交给他的方法,成为明月宫的宫主,甚至还压着左夤一头。

明月宫是所有轮回的交错口,陆砚生一次又一次进入轮回里,杀死原本的他,取而代之,一次次地实验左夤的理想,尽管多以失败告终,但他从没有放弃。

言而有信,是他骨子里的修养。左夤帮过他,他不能背信弃义。

一开始,他是觉得有些麻木的,直到后来,他碰见了一个个任务者,意外得知自己原本所在世界是一本淫/秽的文言,而他经历的种种,包括身上的诅咒,都是为了迎合一些低俗的乌合之众。

一时间,觉得自己就如任人摆布的困兽,十分可笑,他红着眼睛,玩死了所有任务者。

直到有一次,他遇见了顾欢。

兴许是与她有关,顾欢只能从陆砚生的视角来看,甚至与...他的情感遥相呼应。

她也是任务者,她漂亮,无知,处处透着来自单纯的狡黠...最重要的是,她让他看见了希望,永远摆脱诅咒的希望。从一开始,顾欢在他眼里,便是鲜艳不同的。

他知道她不为他来,若是他无心,怕是没有抓住她的机会。于是他亲自替她设伏,先是端了唐凤,而后与她共处一室,叫别人无端生言语,她既得要躲着流言蜚语,又得防着唐凤卖她,必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也如他所想,他头一次庆幸,他轮回那么多次,对世界了如指掌,若不然,怎能套住她。

新婚之夜,他只是轻轻一吓唬,她便瞪着眼,呆呆地不说话。他觉得有些好笑,这次怎么会派这么傻的一个人过来,他丝毫都没有虐杀的成就感。

他知道顾欢奇怪,却不晓得,她是没心眼。一开始,他便从言语对她进行无情的鞭笞,赋予她无限肮脏的潜话语,动辄家规,可是顾欢丝毫不在意,睡一觉过来又是生龙活虎。他有点无奈,准备的一腔子话语,总是都被她打乱。

向来她眉眼热烈,语言夸张,没有一些架子,走到哪里都十分招惹,可能是漂亮吧,偏她还不自知,又将这份美添了些无辜,那日他听着一位官家公子笑着同她说,“姑娘一笑,在下就有被勾引到。”

顾欢蔫蔫瞥那人一眼,“我知道,用你说!”

那人还欲搭话,便被顾欢一声“滚”给灰溜溜地吓跑了。

陆砚生笑了声,上前去,轻扣了顾欢的额头,拉住了她的手。顾欢看他一眼,“干什么?”

“想亲你。”他也不撒谎。

她望了眼四周,“非得现在?”

“忍不住了。”

“那你快点。”

她蹲下,陆砚生唇角上扬,轻吻在她的眼睛上。

他见过漂亮的人很多,不说国主三千佳丽...单单说及笄后的顾雁,便足以倾国倾城,压了顾欢不知多少。顾欢是那种风情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十分媚...她很美,尤其眨着眼睛时那算计他的狡黠,他百看不厌,有时候,他看着那光,不知是阳光披在她身上,还是他看向她时,眼里就带了光。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的灵魂与他相契合,她是属于他的,她当为他而生,也应为他而来。

他察觉到自己的改变,是在他愿为她支起画摊儿时,他开始知道一切变得不同。其实一幅画都卖不出去,他一点都不难过,他已经很久都不会难过了。但顾欢单纯地要死,虽是同他打赌,却心软地顾忌他的自尊心,换了羊脂玉镯子,只为不声不响买他的画。

那只羊脂玉镯子,足够换整个江州知府了。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这么持续下去时,唐笑年出现了。

唐笑年的到来,打破了一切平衡,这无异于明晃晃地告诉他,一切都在变。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在他掌中。他忍住不爆发,因为他一直在缥缈和虚无里里沉浮,落不到实处,他不知自己因何怒。

他更没有料到,顾欢为了逃离他,不惜做小伏低,假装委身,即使差点被火烧死。

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一切都如梦般,假的不真实。过去几个月,都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徒留一片白茫茫,清冷又干净,如陆宅为她架起的枯白缟素般。

后来的日子有些无聊,他回了长安。忽然想到,若不是父亲母亲闹了事情,他兴许就不会离开阿欢。家里人不乖,他换了个法子让人听话,他们换了芯子,表现依旧同常人,待他依旧如平常。

很快他又厌了,他打算去看看顾雁,就当替阿欢顾念顾念。

本事无心之举,他却遇见了惊喜。见到她的那刻,他无比地清楚,从身到心,他的每一处都在为她战栗,她已经离开他太久太久了...

这个世间,只有宿命,没有缘分,宿命决定了,在千万人之中,该遇见的人会遇见无数次。

阿欢是一个意外。

可他却于千万年里,在时间的无涯荒野中,遇见她。

不知是早了,还是晚了。

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唯有紧紧拉住她,暗暗发誓:

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50章 艳骨  眉间心上,无计可消愁

顾欢陷在陆砚生的回忆里, 蛾眉轻蹙。

左夤见状,放下心来。陆砚生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 这银月殿座他从来都无法靠近, 明月宫的陆宅也对他下了禁制。

他根本近不了顾欢。

越是最近,陆砚生察觉到他的心思, 防他更如防贼。他想要接近顾欢, 比登天还难。不得已, 他只能寄希望于晁胭儿,晁胭儿想要医治晁烈,而他想要见顾欢...有供有需, 自然一拍即合。

晁胭儿有几把刷子,只给了她张明月宫的地图, 她便利落便将人带了过来。

左夤在殿中调出一处机关,拿出一个暗褐色的木盒。晁胭儿紧紧盯着那个盒子,左夤知道她所想,手腕一掂, 将东西扔给她,“答应你的药, 药方、药材、用法全在里面。我这人讲诚信,你帮我把人带来,你弟弟的事情,我便帮衬一二。”

晁胭儿先是打开盒子, 检查一番, 确实如左夤所言,药、药方、用法均在里面,可她从未见过, 不知真假,且原先谈好的条件,她绑人,作为回报,左夤提供一份明月宫的地图。如今他却亲自把药交给她,这里面定有猫腻...晁胭儿沉声质疑,“你为何这般帮我?”

左夤瞧了眼摇摇欲坠的殿门,轻笑道,“其一,不跟背信弃义的某人一样,我做事言而有信,说帮你,便不会骗你。其二,此番你有命来,有没有运气出去...那又是另一回事。”

晁胭儿不是傻子,话语里的危险昭然若揭,她环顾四周,这密殿极大,仅有一门一窗。殿门将被破开,从门口离开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三步并作两步,晁胭儿走至窗前,打开窗,可窗下却是万丈悬崖,天不知何时以陷入无边无际的黑。

“怎么可能,明明方才还是下午。”晁胭儿喃喃道。

高殿上悬挂的人形花皿更让人汗毛寒立,她不断后退,试图找到一丝安全感。她亦在这其中找到了顾雁,好在顾雁只是昏迷,还有呼吸。长鞭一甩,卷住顾雁的腰,将她带下来。

陆砚生将顾雁抓来,却不伤她,定是有所顾忌。

说不得能替她挣得出去的机会,可无论她怎么做,顾雁都不醒。殿门已裂了几道缝隙,若是再想不到法子,她就再也找不到生机...可弟弟还在山主府等她,她必须要出去!

对了!顾欢!

“顾欢!别再睡了...啊!”

左夤一直在冷眼瞧晁胭儿,她被他卷进来,如今团团转,十分可怜,看她都还没碰到顾欢就被狠狠弹出几米远,他叹了声,跟她解释,“这是百里明月的祭座,旁人近身不得,顾欢曾孕育他的骨肉,她自然无妨,你去作什么死...”

那狠狠一摔,晁胭儿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被撞碎一般,灵魂几乎是震了震才归位,环顾四周,窗外漆黑,殿内人皿林立,明月珠拱绕着银月殿座,还有那摇摇欲坠的殿门,这一切都不真实,像是一个噩梦。

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人间...

她这般想着,也喃喃出声。

“人间?”左夤冷冷嘲笑,“说的冠冕堂皇,光鲜亮丽,说的这世界只为人存在似的。天下之大,万物皆有灵性。”

字有灵,是以生出这个世界。

花木有灵,纠缠艳骨,得以永生。

人可以主宰这个世界,花木亦然。

当年缔造出“陆砚生”,已然耗尽他毕生的力量,“陆砚生”乃执念所化,其本身便是不朽的,再加上其觉慧如天人,他觉得,陆砚生一定能帮他实现理想。

他想要每一个人都能永生,成为像陆砚生那样的人,但是他操控不了陆砚生,而陆砚生做出来的人,却能够为陆砚生所操纵...如今只差最后一步,那就是普世化,将这种永生普世化。

想象着那种日子...结束无聊置顶的轮回,让这个世界无限地发展下去,所有人都会成为明月宫的拥趸,所有人都将成为明月宫的信徒,千千万万的人信仰着这里,至于百里明月...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谁都可以是百里明月。

反正陆砚生不在乎这些东西,还省的他动手除去陆砚生。

届时,他左夤,是千千万万人唯一供奉信仰的神。

只可惜...顾欢出现了,一切的完美的计划都被打乱了,陆砚生几乎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陆砚生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个儿心里有数,他的孩子,势必会肆无忌惮地夺取母体的营养,是以他日日以心头血入药,哄骗顾欢喝下去,以压制她腹中孩儿。

纵使如此,他知道陆砚生依旧不安,陆砚生早早便开始作打算,为顾欢谋求长生。

明月宫是所有轮回的交错口,每一次轮回结束,明月宫都会多一间殿。他们现在所在的密殿,他救“陆砚生”的那个轮回入口。

不知不觉,明月宫已然古老至此。多少年了,记不清了。

自顾欢来到明月宫之后,陆砚生日日都要来主殿养病...当然,那都是在顾欢看来。其实陆砚生不是在养病,而是走进一间间尘封的殿,那相当于重入轮回,他入那些轮回,是为了替顾欢寻求长生药。他提醒过陆砚生,把顾欢做成个花木器皿,她一样可永生,但是陆砚生置之不理。

因为时间流逝速度不同,明月宫一个白日,相当于一个轮回,所以在顾欢看来,陆砚生不过是白日去养了个病而已。

其实在她看不见的时间,他已然又独自走过了许多年。

这一切,左夤都冷眼看着。

那日顾欢几乎难产而死,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陆砚生那么失态。也就是那时,陆砚生忽然悟到,即使顾欢长生又如何,他找的那些长生药,只能在她无灾无难时,保她青春永在,可她十分脆弱,会病,会伤...

当陆砚生将目光转到那个婴儿时,左夤还是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他还是那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前几日还对那个孩子满怀憧憬,转眼间便凶相毕露。

原来像陆砚生那么心硬血冷的一个人,也会满心热烈的爱一个人吗?

陆砚生那种人...哦不,那种东西,他知道爱是什么吗?他无非是觉得顾欢新奇,那股子新奇劲儿没过罢了。

陆砚生找个新奇玩意儿打发打发时间他不介意,可要是影响到他们的大业,那他势必就要管一管。前段时间他暗里地引着顾雁那几个小喽啰去查,提供给他们的东西有真有假...毕竟太假了他们也不信,他们也如他愿将事情传达给顾欢,可顾欢非但没有如他愿自动离开,竟还同陆砚生关系越来越好?

他不是没有对顾欢动杀心,可他若真的那么做了,陆砚生定然会与他敌对,那不是他想看见的。倒不如叫这两人生了嫌隙,使得顾欢离开,陆砚生心死。

他接近不了顾欢,便借着晁胭儿的手来。陆砚生的过往吓不了顾欢,可若顾欢知道...陆砚生试图用小婴儿的心脏入药,换得她的永生不灭呢,她还甘愿留在他的身边吗?

试问,谁会不惧怕这样的魔鬼呢?

这般想着,左夤桀桀笑出声来。

殿门破开的瞬间,顾欢猛地睁开眼睛,大量的信息涌入,炸的她头疼,一时她竟分不清这是幻象还是现实。她勉强支起身子,左夤和晁胭儿均在殿内,地上还躺着奄奄一息的顾雁...最后,她望着一步步走来的陆砚生。

与往常不同,他的眉心添了道红,若白花挂血,生生添了妖异感。

当看清殿座上坐着的是顾欢,陆砚生步子一顿,声音冰冷,“左夤,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无非是可怜她,她瞧瞧她的好情郎是个什么玩意儿而已。”左夤吊着眼睛,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很快他察觉到浓郁的杀意铺天而来,旋即念咒,周围腾出一圈火来,逼退重重杀意。

即使如此,他还是被陆砚生操控的花木逼在墙角,动弹不得。

此时,顾欢完全苏醒。她没有说话,她先是探了探顾雁的呼吸,还好,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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