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萧瑟。
回去的路上, 窦绿白发来微信:“学校那边请了半个月假, 你和欢欢先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后面的事妈来处理。”
之前他们在巷子里迟迟没出来, 谢恺跑过去偷窥, 看见温欢趴在齐照怀里哭得伤心, 回到车上就将情况向窦绿白报告。
两人一拍板, 决定先撤退,谢恺直接跟着窦绿白去打牌了。
于是就只剩司机老李一个人在路边等。
齐照抱着温欢上车的时候,老李以为温欢睡着了, 主动将车里的隔板升上去,并将后车厢调成防噪模式。
看完窦绿白的微信,齐照将手机放下。
屏幕闪着光从女孩子哭肿的眼晃过。
她原本是躺在真皮车座上, 一双腿蜷缩。
齐照贴着车门坐, 腾出最大的空间好让她躺得舒服。
见她醒来,他立马关掉屏幕, 好让她继续睡。
屏息几秒, 女孩子仍然睁着眼。
他伸手去碰, 碰到她额头, 悄声说:“哭累了吧。”
她声音沙哑, 含糊不清, 半醒半寐:“嗯。”
齐照:“回家让刘师傅做芒果芋圆,来个芒果甜品大集合,然后你一边吃甜点, 一边守着我做五三, 好不好?”
“嗯。”温欢挪了挪,抵在齐照腿边的脑袋往上一抬,直接枕住他的大腿,慢悠悠说:“我……我不想睡了。”
后车厢蔽光性极好。
路旁的灯透不进来。
手机屏幕也已经关闭。
一片漆黑,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和女孩子微弱的喘息声,揣测她此刻的心情。
她应该不再难过,他觉得她现在肯定是疲惫不堪地趴在他腿上。
被枕住的地方稍显不适。
齐照上半身往后靠了靠,一双腿不敢动。
过去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她愿意亲近他,有多不容易。
经历过阴影后,却还能重新试着信赖人,他的小结巴比想象中更勇敢。
她承受了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痛苦与困扰。
无法和任何人开口诉说的心情,她很挣扎吧。
他何其幸运,能够成为她敞开心怀倾诉的对象。
得多信任他,才能将从未与人说过的事告诉他。
高兴之后,齐照开始回忆自己是否有不当行为。
她这么信赖他,他绝不能伤害她。
回忆之后。齐照放下心中的石头。
还好,每一次亲昵,都在她的默许范围内。
他决心以后要更加守礼,只要她皱一下眉头,他绝不会往前多一步。
是珍视的人啊,怎么可以让她担惊受怕?
如果连自控的能力都没有,还当什么男人?干脆自宫当太监好了。
短暂的沉默后。
齐照猛然想到什么,惊恐万分。
她先他一步开口:“齐……齐哥哥,怎么了?”
齐照哽咽:“前阵子,小黄|片的事……”
那天窦绿白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没怎么在意。
窦绿白说她似乎有点抵抗那种事,
现在想来……
齐照觉得自己简直蠢爆了。
他怎么可以让她看片?
“齐哥哥。”
“嗯?”
“我……我分得清什么是阴影什么是现实,所以不用担心我。”
齐照心头一揪,嘟嚷:“以后不准你再看。”
女孩子翻身,双手置于胸前,躺在他腿上正面仰视。
黑暗里两个人瞧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目光。
她轻轻地说:“因为……因为以后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尝试,所以就算会害怕,还是想要学习,想要探索,想要做好准备,不想让对方认为我是一个无知无趣的人。我只是身上长了一个脓疮而已,我没有残废,我仍是一个健全的人。”
齐照几近无声,手覆过去,不敢乱碰,只敢轻抚她发际线。
女孩子浓密的秀发柔顺细滑,他以指腹虔诚亲吻:“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觉得你无知无趣?我敢打包票,只要你动一动手指,无数爱慕者都将为你头破血流。”
她说:“我……我不需要别人头破血流,只需要一个人为我死心塌地。”
齐照没再继续问。
他只敢暗想。
想这个人会是他。
就算现在不是,将来是也行。
别说死心塌地,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她开个口,他齐照没什么不能做的。
一段路,平缓到达目的地。
下车上楼,他背她前行。
她趴他背上,昏昏沉沉,问:“我……我是不是很懦弱?”
他明白她在意什么,语气沉稳,告诉她:“这不叫懦弱,叫众生常态,倘若有心魔就叫懦弱,那么人人皆懦弱,比如我,我怕老鼠,我也懦弱。”
她听着听着笑起来,脸蹭蹭他的肩膀:“你……你好厉害,懂得好多大道理。”
齐照昂起脖子,语气幽默:“你也不看看我爹妈是谁,能在这两个能人手里讨生活,心里没点大道理能活吗?”
女孩子又笑一声,轻轻细细,跟羽毛落地似的。
哭太多。
温欢夜里做梦。
又梦见南城二中。
相同的教学楼。
桂花飘香。
地上不再有血泊。
丁殷然站在走廊尽头,穿蓝白色校服。
摔碎的小提琴恢复原样,他双手捧琴还给她:“对不起,谢谢你。”
高二的丁殷然变成十岁时遇见的丁殷然。
他大步朝前,挥动手臂:“再见啦。”
温欢站在原地,直到光影彻底消失。
她轻声说:“再见。”
早上醒来。
窗外白雾朦胧。
枕头边湿了一片。
眼角边依然噙着泪珠。
恍惚从梦里抽身,温欢揉揉眼。
她拿起床头的小镜子,镜子里的脸雪白素净,眼角带泪。
盯着看了一会,她急急找纸巾擦脸。
不留一颗泪,擦得干干净净。
擦完泪,光脚跑到衣帽间,跳上体重秤。
40.1kg。
比前次称时重了0.1kg。
她不相信。反反复复好几次,每次都是一样的体重,纳闷坐回床边。
明明身体轻快得像是能够展翅飞翔。
如释重负,好似减轻十斤。
怎么还重了呢?
手机响起。
响了三声,她高兴接起来:“哪位?”
此刻哪怕是推销电话,她也能够开心接听。
手机里传来丁源余的笑声:“心情不错嘛。”
温欢皱眉。
刚要挂电话,丁源余说:“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将事情摆平,这次没了还有下次,我们慢慢来。”
温欢抬眸。
她看见镜子的自己,眼神冷得像冰。
脓疮生过一颗就够。
她不打算继续为这一颗已经挤出脓汁的伤口付出代价。
没有下次了。
她和丁殷然的事早就应该在他死那天就做了了断。
至于丁源余。
他有什么资格进入她的人生?
丁殷然是丁殷然,丁源余是丁源余。
过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发疯,但现在,她不会再容忍他。
更何况,他竟然试图将齐哥哥拉下这一趟浑水,简直不可饶恕。
女孩子开口说话,再无阻碍:“丁源余,我们见个面。“
丁源余:“哟,不结巴了?”
她抚上脖颈喉咙,柔弱白皙的脸,嘴角略翘:“谢谢你提醒我,我才发现。”
丁源余语气轻蔑:“以毒攻毒,又吓好了么?”
温欢笑起来:“也许是。”
夜晚八点。
淮市灯光璀璨,城东旧街。
红灯街到处都是穿渔网袜浓妆艳抹的女人,醉酒的客人东倒西歪。
“同学,要不要进来玩玩?”
陆哲之皱眉,扔掉手里的烟,心烦意乱继续往前。
走到最前方马路交叉口,一辆出租车正好停下。
穿麦白色鹅绒上衣驼色长裤的女孩子伸出脑袋,水灵的眼睛清澈明亮。
她朝他招手:“司机找不开,你有零钱吗?”
陆哲之付完车费,转头找温欢。
她背着双肩包,站在路边打电话。
他走过去,听见她对手机那头说:“是啊,突然一下就好了,就像当初失声,早上一觉醒来又能开口讲话那样,我现在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陆哲之往后面站,没有出声打扰。隔着一米的距离,确保她在视线范围内。
他重新抽出根烟。
风里隐隐约约传来她的声音:“不是什么重要事,是我有问题想问妈妈。”
原来是在和妈妈打电话。
说话比从前顺畅,几乎不再结巴。
陆哲之百无聊赖,踢了踢脚边的石头。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尝试新的菜单。
顾不上油锅里的鱼,连手来不及洗,听电话那头女孩子的声音轻轻软软。
她有事求他。
没有找齐照,而是找了他。
路边有车快速驶过,陆哲之回过神,伸手去拽温欢的书包,将她往人行道上带。
温欢朝他点头示意,敛神轻声继续问蒋之香:“什么才能称之为坏?”
陆哲之好奇看一眼。
女孩子点头:“我明白了。”
那头又说了些什么。
她:“我吗?我要做一件我早该做的事。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别人都不行。”
挂完电话,温欢收好手机。
陆哲之背过身捻掉烟头,随口问:“齐照呢?”
“他被接到他叔叔那了。”
“又接受改造?”
“明天就回来。”
“说话不结巴了?”
“还有一点点。”
路过红灯区,陆哲之走内侧,余光瞥见她往店里望。
他神情严肃,单手拦她眼:“别看,没什么好看。”
温欢只能收回视线。
她问:“人呢?”
“在前面巷子里。”
女孩子迟疑问:“有监控吗?”
陆哲之轻笑,睨她一眼:“既然不放心何必找我。”
温欢噤声。
陆哲之觉得没意思,嚼一颗口香糖又吐出来,路边没有垃圾桶,只能拿纸巾包好放入口袋。
他自己开口:“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温欢点头。
陆哲之看一眼前方。
再走几步,就到巷子前角。
阴影从背后漏下,他侧过身,鞋尖挨着她影子,语气缓慢:“是想让他赔礼道歉吗?”
温欢绕过他,脚步轻快:“我不稀罕那种东西。”
风卷起地上的枯枝,树影婆娑。
女孩子纤细的身影遁入无边黑暗,似一只幻化人形的妖精。
书包卸下,有什么东西拿了出来。
她在离巷口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乌发红唇,长发飘飘,手里握一把刀,歪头凝视他,声音温柔:“今天的事,拜托不要告诉齐照。”
陆哲之一愣。
他跟过去,拽住她的手,盯着她手里的刀发征,沉声问:“小公主,你要做什么?”
她扶着他的手臂,踮脚将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今天没有小公主,只有一个温欢。”
巷子里。
丁源余嘴上的胶布被撕掉,绳子松绑,顾不得摘掉眼罩,他从地上爬起来,低咒:“一群狗杂碎。”
熟悉的香气飘到鼻尖。
丁源余顿住,意识到什么,摸索着取掉眼罩。
伴随光明而来的,是女孩子清纯如水的漂亮脸蛋。
丁源余眼瞳放大,愤怒喊:“你……”
话未说完。
冰凉的刀锋抵住喉间。
她俯身,吐出两个字:“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