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源余身体僵直, 一动不动。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以为认错人。
眼前这个拿刀的少女, 不是他记忆里的温欢。
她从来不会对他的欺凌有半点回应。
而现在, 她竟然执刀对他。
没有了绳子的束缚, 丁源余却像被什么紧紧铐住, 挣扎和骂声全都停下, 他恹恹垂落视线,定在她的刀柄上。
这一瞬间全都明白。
他被人绑到这里,是她指使人干的。
丁源余开始笑。
笑声诡异恐怖。
完全没有半点被刀抵住的害怕情绪。
反而显得更加嚣张。
几个花臂大哥下意识往陆哲之那边靠。
陆哲之凝眉扫视。
有人悄声问:“要不要我上去控制一下?感觉这小子有点疯, 万一自己往刀口上撞……”
所有人都害怕情况失控,除了温欢。
她面无表情,拿刀的动作没有因为丁源余不同寻常的反应而收回。
她看他笑, 仿佛是在看一个小丑表演。
陆哲之朝人使眼色, 试图重新制服发疯大笑的丁源余。
离得最近的花臂大哥弯腰就要拿绳子,温欢声音响起, 淡然落下:“不用管他。”
花臂大哥看了看陆哲之, 陆哲之点头。
花臂大哥扔了绳子往后退。
丁源余双手撑在地上, 身体后仰, 一派轻松无赖的模样, 仿佛他脖子上架着的不是刀, 而是玫瑰花。他甚至冲刚才的花臂大哥挤眉弄眼扮鬼脸。
花臂大哥吓一跳,骂:“妈的,疯子。”
陆哲之熬不住。
他不看丁源余, 他只看温欢。
他走到她身后, 手从兜里拿出来:“你把刀给我,想怎么弄告诉我,剐他也行,我来。”
丁源余呸一声:“你算个什么玩意。”
陆哲之攥紧拳头。
丁源余咧嘴笑,转眸望见女孩子冰冷的目光。
她声音又轻又浅,渐渐肃杀:“他是我的朋友,倒是你,你算什么个玩意?”
丁源余愣住。
温欢和陆哲之说话,冷静自若:“你放心,除非我亲自动手,不然他不会想死在我手里。”
她换过另一只手拿刀,右手换到左手,低声呢喃:“对吗,丁源余?”
丁源余恼羞成怒:“贱人。”
她的声音飘在风里,无情无绪:“我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一头上赶着犯贱的疯狗吗?”
丁源余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温欢继续和陆哲之交待:“我这边不用太久,马上就好。”
陆哲之犹豫沉思,数秒,他往后退:“嗯。”
狭窄僻静的巷子,路灯照不进的角落,女孩子握刀的动作上挑,皎白的面庞冷若冰霜。
丁源余被迫抬头。
她眼中的冷淡让人不寒而栗,没有厌恶没有嘲讽,单纯只是直白的冷冽。
“丁源余,一开始的时候,我有告诉过你吧,因为你哥哥做错事了,所以我不再做他的朋友。”
丁源余:“杀人凶手总有各种理由,你没有亲手推他,但他却是因你而死。”
温欢低眉:“曾经我也有这么想过,所以才会任由你发起校园暴力。”她声音渐缓,眼神坚毅:“但现在回想,我当时是被你哥哥的死吓懵了,我没有伤害他,我无需自责。”
丁源余冷笑:“你欠下的……”
刀从喉头往上移。
她用刀背拍拍他的唇:“欠?我欠什么了?就算是过去我无法原谅自己,但是丁源余,我有欠过你任何东西?我和你有半点关系吗?”
丁源余嘴边笑容凝固,底气不足:“你欠我哥哥,就是欠我的。”
女孩子收回刀,慢慢划开右腿大腿外侧的布料,雪白的肌肤上,一小团圆形烫伤疤痕格外明显。
她语气轻描淡写,一点点毁灭丁源余自以为是的正义。
几句话,描述那一晚无人知晓的真相。
“验尸的时候,你应该有看到,你哥哥两条腿上全是烫伤,那是我险些受到伤害的证据。”
丁源余颤抖:“不,我不信!你撒谎!”
她唇角微挑,笑意讽刺:“过去为了照顾你父母的心情,避免丁殷然死后遭人非议,我从来没有试图争辩,我和他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是我和他的事,我为他的死难过内疚,可你凭什么向我索债?如果要索债,也应该是我向你索债,不是吗?”
丁源余怒吼:“住嘴!”
她语气缓慢,铿锵有力:“我不在乎你什么想法,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但我的未来,绝不允许你践踏。”
丁源余几近癫狂。
一直坚信的事情轰然倒塌。
他失去了唯一的理由。
“不可能,我告诉你,什么时候结束,由我说了算!”
他神情错乱扑过去,女孩子抬腿踹向他尚未痊愈的伤口。
丁源余喘着气扑过去,这一次,她没再用脚,而是重新拿出刀做武器。
丁源余笑容扭曲,主动递上脖子:“你能拿我怎么样?杀了我吗?有一个丁殷然为你下地狱,还要再加一个吗?”
“何乐不为。”
丁源余愣住。
视野内,女孩子无辜纯真的眼睛宝光灿烂,他感受到脖间突如其来的疼痛。
刀锋划破皮肤,温热的血染湿衣领。
她抬起另一只手,将涔出的血抹到他嘴边,鼻尖,眼皮。
声音温温柔柔,每个字却嘶嘶透着冷气:“丁源余,怎么不敢动了?你不是想死吗?怕了?”
丁源余后背发寒。
他望着她,眼里第一次有了恐惧。
“这样才乖。”刀往里更深一寸,她朝他脖间吹口气,“听好了,从今天起,滚出我的世界,不然我见你一次,捅你一次,就像这样——”
她拿起刀迅速往下。
丁源余呼吸一滞,惊恐闭上眼。
半晌。
他听见女孩子软甜的声音,她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刀尖定在他的两腿之间。
只差分毫,就要剐下肉。
女孩子站直身体,拿起地上的书包,收好刀,背起双肩包。
忽然想起什么,她居高临下睨他:“一直忘记告诉你,以前你躲在门边偷窥我练琴的样子,真是恶心至极。要不是你哥哥,我这辈子都不想认识你这样的人。”
丁源余震住,血色全无。
巷口。
陆哲之焦躁不安地等候,指间一支烟没点燃,手有点抖,捻出烟丝。
强迫自己不插手。
度秒如年。
忽然背后被谁拍了一下。
女孩子走路很轻,悄无声息。
“我好了,走吧。”
陆哲之快速往巷子里瞥一眼。
丁源余躺在地上笑,与之前他咄咄逼人的笑声不同,这一次,他笑得凄凉绝望,近乎哭声。
陆哲之收回视线。
女孩子已经从身边走过,他小步跟过去。
“还以为你要杀人。”
她脚步轻快,继续往前:“杀人犯法。”
陆哲之顿了顿,犹豫片刻,语调沉重:“刚才我很担心。”
温欢唔一声看过去:“其实来之前我有看过人体解剖图,大致知道该怎么避开要害,只让人痛,而不会让人死,所以你不用担心。”
他一笑而过,知道她误解了他的话,没有解释,而是顺势往下:“要是对方失血而亡怎么办?”
她停下脚步,认真思考,给出答案:“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应该会在捅完他之后及时拨打急救电话,这样一来,他的情况属于轻伤,就算要追究,我未满十八,又有自首表现,很大几率罚钱调解,而不是入狱服刑。”
陆哲之一征。
温欢:“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假设,毕竟我没有捅人,也不需要这样做。”
陆哲之:“嗯。”
两人沿原路返回。
街角摆放一个大垃圾桶,脏乱臭。
陆哲之加快脚步,余光瞄见女孩子往垃圾堆那边走。
他没想太多,伸手拉住她:“走错了,这边。”
温欢:“没走错,我要丢垃圾。”
他低眸扫视她,没看到她手边有垃圾。
女孩子卸下书包,拿出里面的刀:“以后我应该不需要它了,不需要的东西,和垃圾没什么差别。”
陆哲之紧抿双唇。
半晌。
他接过她手里的刀,“前面脏,你在这站着,我去扔。”
扔完返回,看见她在哈白气。
双手不停搓,时不时往耳朵边贴。
陆哲之取下脖间的围巾走过去。
沾着体温的围巾暖烘烘,他一点点用围巾包紧她的双手。
如果是齐照,大概会直接牵过她的手,以手暖手。
他没有那么一双宽厚滚烫的手掌,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渡给她温暖。
女孩子抬起裹着围巾的双手往脸边贴。
贴完左边脸贴右边。
最后半张脸埋进去,露出一双乌亮的眼睛望他:“谢谢你。”
陆哲之语气淡然:“谢我什么?一条围巾而已。”
她眨眨眼:“不止是围巾,是今晚的全部。”
陆哲之转头,深深凝望她。
他现在一停下来,脑海里就全是她拿刀的样子。
阴沉沉白腻腻,天真腼腆却又异常慑人,一眼即可致人于死地。
那样的场景,可能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你为什么不说话?被我吓到了吗?”她试探问,声音温温柔柔。
陆哲之移开目光。
他将拉链拉到脖间,双手插上衣兜里,眼镜片蒙上一层白雾。
恰好路过一家门窗大开的“按摩”店。
店里红灯幽幽,肥腻的客人仰面向上,浓妆艳抹的女人扭着腰关门闭窗。
陆哲之摘下眼镜擦了擦:“要是你从那里面蹦出来,我才会吓一跳。”
温欢皱眉。
陆哲之闷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
沉默片刻。
陆哲之:“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请你。”
她没有客气,脱口而出:“我想吃冰淇淋。”
“冰淇淋?”
“嗯。”
女孩子又恢复从前的熟悉模样。
孩童般纯真,仿佛温室里含苞待放的花朵。
只是。
花期未至。
她已摇曳生姿。
陆哲之重新戴上眼镜,世界重归清晰。
包括身旁人的脸庞。
她清丽的眉眼柔软温和,一双眼盯他,似乎在问,到底去不去吃冰淇淋?
陆哲之语气波澜不惊:“走吧,去买哈根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