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是个看上去十分睿智的老人，但是看起来再睿智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他是真的很老了。
同年过六十但是仍然精神矍铄的王司徒不同，左丞过了今年就要七十三岁了，他这一辈子都在为秦国操劳，所以岁月过早的压垮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发是稀疏又枯燥的，连簪子都很难插上去了，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黄褐色的老年斑，皮服上的褶皱多的像树皮一样，整个人都佝偻着，散发出一种人老将暮的气息。只有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的没有一丝浑浊，让人知道这个老人虽然年老却不糊涂。
也正是因为左丞虽然年老却不糊涂，所以他才要反对公孙睿，反对公孙皇后。
秦国从建国到现在已经延续了四代，每代君王都姓赢而不是姓公孙！血脉正统，不容搅乱，皇室尊严，也不容挑衅。公孙皇后把持朝政，打压太子，扶持着自己的家族做大，她想要的是让秦国改朝换代。
而左丞，绝不会坐视这些发生。他从踏入官场的那一天就告诉自己忠家、忠国、忠君！所以他绝不会向公孙皇后妥协，直到老死。
参加赏花宴的很多人都已经白发花花了，而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嘉和跟着公孙睿拜访主家的时候，见到左丞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应该是个值得她尊敬的人。
只是现在给她庇护的是公孙睿，道不同难以为谋，无论心里怎么想，她都是要站在这位老人的对立面的。
花园很大，公孙睿带着嘉和等人边走边赏，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人来打扰。
等到申末的时候，左丞留众人在府上用晚饭。
嘉和踏进正厅的瞬间就发现，下午那些真正来赏花的人都不在，有的只是以王司徒为首的老臣，一个个都白发苍苍、脸带正气、气势凌凌。
很明显，这是特意给公孙睿准备的鸿门宴。
果然，公孙睿刚坐下就有人开始发难了。
“左丞大人府上的秋菊十分好看，只是秋菊乃是花中君子，却被摆在这里供小人欣赏，若是花中有灵怕是会直接凋谢以表悲愤之情。”说话的人一脸悲痛。
嘉和似笑非笑。“这位大人真是异想天开，菊花乃是草木，谈何有灵呢？至于小人，嘉和观
这位大人才思敏捷说话条理分明，却没想到居然会以小人自比，如此幽默倒是让我吃惊了。”
“何必装疯卖傻，小人说的到底是谁，你等心中有数！”
“女子窃国，你等却甘做走狗，真是让人唾弃！”有人低声骂道。
嘉和瞪大眼睛，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公孙皇后怜惜太子殿下年幼，所以不惜以女子之身代替太子殿下监国，如此费心费力呕心沥血，在座诸位不说为她的好意感恩戴德，反而怀疑她别有用心，连我都要为皇后叫一声冤屈了！”
“颠倒黑白、不分是非！若是皇后真的如此好心，为什么不现在放权给太子殿下？你倒是说出为什么？！”
“这还要问我吗？太子殿下可有要求掌国？可有要求登基？太子殿下既然没有要求，便说明他自觉还没有治理国家的手段。既然太子殿下还不能掌事，公孙皇后当然要在一旁指导教导太子殿下，帮他治理国家了。”
公孙皇后牢牢掌控着秦太子，怎么可能会给秦太子在重臣面前提出自己掌权的机会呢？怕是秦太子刚表露出来一点就要被公孙皇后痛下杀手了，权势面前可无母子。
所以嘉和这样说实在是无懈可击的。
“你明知太子殿下现在是个什么境况，怎么，怎么还会有脸说出这种话！”那问话的老臣眼眶通红，居然是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嘉和：稳不稳？帅不帅？
公孙睿：特别稳！超级帅！（星星眼）
秦列：是的，这章没我戏份。（不开心）
第18章 舌战（下）
嘉和觉得一阵悲哀，这些老臣其实都是真的赤胆忠心。但是臣子只有忠心是不够的，最关键的要看他们选择辅佐的那个人——秦太子，若他立不起来，这些人再怎么急也是没用的。
她是公孙皇后这一方的，不能心软，所以嘉和露出不解的表情。“什么境况？太子殿下在宫中吃好喝好身体健康，能有什么问题。”
“公孙皇后对太子殿下名为辅佐，实为监管，你说是什么境况？我等只怕殿下掌权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已经遭了那恶妇的毒手了！”
这人说话倒是非常大胆，居然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但是嘉和不会认。
“太子殿下乃是公孙皇后骨血，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公孙皇后呢？大人的这番话是不是抱有挑拨离间的心思，真是让嘉和怀疑。”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左丞发话了。“江山社稷，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秦国子民不是瞎子，有的人想要牝鸡司晨也要看看他们答不答应。”
到底是左丞大人，稳得住气多了，说话也到点子上。
公孙皇后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秦国人民不买她的账。
自古以来，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从来没有人可以打破，人们从出生开始就受到忠君思想的熏陶。而无论是公孙皇后继续把持朝政还是秦太子成功上位，只要国家不因此引起大的动荡，平民百姓受到的影响会比朝上的人要小的多，所以他们反而比一些趋炎附势的大臣们更加坚定。在他们看来，秦太子是已经去世的秦王亲封的接班人，就是最名正言顺的治理国家的人，公孙皇后再有权势，跟他们又没有直接关系，他们不认。
而公孙皇后权势再大，也不可能杀光这些反对她的百姓，她甚至只能对这些百姓表现的大方容忍，以免激起百姓的反抗，毕竟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不过这些话都扯远了，再转回到左丞府的晚宴上。
此时晚宴上的众人用来攻击公孙睿的话题已经换了一个——黑水河谈判。
这次谈判割了通州给大燕，这是摆在所有人面前无可否认的事实，公孙睿的确要背锅。嘉和不能再像刚刚那样，只要态度模糊、死活不认就可以让这些老臣们无从反驳。
“倒不是我等故意刁难，只是这谈判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公孙皇后当初挑人前去带领使团的时候，是睿公子你自己亲自揽下的，如今差事办成这个样子，公孙皇后大度不计较，可你总要给众人一个说法吧？”
嘉和看了公孙睿一眼，他居然是自己要求去的吗？这个差事明显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他就这么急着出风头？
“诸位大人先不要急着问责，容嘉和问几句话。”
“你问便是。”众人应道。
他们就不信了，这个嘉和还能问着问着就把锅给甩了。
嘉和的第一个问题是。“敢问诸位大人，如今大燕跟秦，谁强？”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回答。“大燕强。”
“那么第二个问题，假设有两个小孩子，一个孩子力气大一个孩子力气小。力气大的孩子看上力气小的手里的一个东西，那么力气大的孩子能抢到吗？”
“能抢到。”有人回答，但是他也觉出来这个例子里面的不对，所以补充道。“秦国跟大燕可不能简单的用两个小孩子来比喻，通州也不是什么小孩子手里的东西，它是秦国的国土。”
“是，这位大人所说不错，可其实秦国面临的处境跟小孩子的是一模一样的。大燕想要秦国的国土，你能阻止它吗？”
“怎么不能？”这人下意识应道。
“那你告诉我怎么阻止？”嘉和问他。
是啊，怎么阻止？拿什么阻止？大燕的目的很明确了，它就是要秦国的地！不给？我实力比你强，你是想打架吗？就算打架了你还是输，还是要割地，没准割的地更多。
这人支支吾吾想不出来阻止的法子了。
“所以说，割地是势在必行的，无论谁去都是一样。为什么要拿这种没人能阻止的事情，去指责别人呢？危难当头，睿公子明知吃力不讨好还是主动请缨，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不应该被大家称赞吗？”
听起来的确是这个道理……众人陷入沉默。
好吧，都让她绕坑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机灵点的反应过来了，问出了一句关键。“那为什么要割通州？怎么割地不是可以谈判的吗？如果睿公子真的有才能的话，完全可以割更少的地给大燕，减少我们的损失。”
啧，还怪不好忽悠的。
“这个问题问的好，为什么要割通州，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回答了，毕竟当时代表大燕谈判的人是我。”
公孙睿一直老神在在的喝酒，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疯了？这种时候还嫌他们不够拉仇的吗。
果然众人看向嘉和的眼神都比之前更加不善。
嘉和对众人的目光毫不在意，说道：“因为燕太子说了，割通州，必须通州，别的地方都不行。”她一本正经，仿佛燕恒真的这样说过。
聪明的谋士，总是知道在什么时候可以说什么样的谎。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没人知道嘉和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也没人可以说这不是真的，燕太子没有这样说过。
很简单，因为他们跟燕太子的立场是对立的。只有嘉和，她曾经是燕太子的谋士，所以她可以说，他们却不能求证。
不然别人问你一句，你怎么知道不是的？你要怎么回答？“我去问了燕太子。”还是“我认识燕太子身边服侍的人，他听到了告诉我的。”
哪个都不靠谱！你怎么认识燕太子的？你认识燕太子身边的近侍为什么一直不说？你是不是想叛国？！
如上。
所以众人又一次陷入沉默，哪怕他们猜到这可能是嘉和胡说的。此时他们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此女是真的才智出众……
嘉和成功帮公孙睿甩掉了身上的一口巨锅，现在没她什么事了，众人没了可以用来攻击公孙睿的手段，席间也安静了下来。嘉和看看眼前的一堆美味佳肴，左丞盛情款待，不能浪费啊！然后她就一路吃吃喝喝到了晚宴结束。
等到公孙府的仆从套好马车请她上去的时候，嘉和摸着肚子打了个嗝，然后跟绿绣说：“左丞府家的饭菜倒是挺不错的，希望以后还有机会来吃。”
脸大！你当人家真是请你来吃饭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嘉和：腰带太紧了，难受，影响我发挥。（打了个饱嗝）
以王司徒为首的，被怼的根本没心情吃饭的众人：？？？？
另，左丞表示，这辈子都不会再请嘉和来参加任何赏花宴、诗会等等，就算请了，也不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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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么么扎！爱你们！
第19章 后悔
嘉和在赏花宴上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漂亮了。
她生生辩的一众老臣从气势汹汹变成了沉默无言，而这整个过程公孙睿只需要在一旁喝酒看着就行，完全不需要费心。
所以在回公孙府的路上，公孙睿一直在心里想，多久了？他多久没有在面对那些老家伙的时候，感觉这样轻松过了？
仔细想了一会儿后，他心酸的发现，自己以往居然是从来没有感觉到轻松过的……因为他带去的那些谋士，全都太差劲了！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嘉和！真的是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才发现自己捡了个多大的宝。
这样的人才，若不是她自己主动投靠过来，叫他去哪里找？那燕太子，居然会逼的她反目成仇，当真不是脑子有病吧？
公孙睿在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知远在大燕丹阳，此时正在送何敏回府的燕太子燕恒，心里的确是正在后悔着。
他手下能人甚多，少了个嘉和，还有“张和”、“李和”帮他做事，断不会就这样无人可用了。
可是随着嘉和离开的时间越久他越是发现，她是无可替代的。
现在用着的这些谋士里，或许有人实干能力比嘉和更好，却没有一个人能像嘉和一样，心思灵巧、能言善辩。
从前众人聚在一起论辩时，他们只知道一板一眼的反驳对方，嘉和却是狡猾的很，说的话半真半假、角度刁钻，却往往叫人无话可说、无法可辩。
还有在他跟嘉和相处的一年多中，那慢慢培养起来的，跟别人都没有的默契。往往他一个眼神，嘉和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皱皱眉头，嘉和就知道他是在头疼哪件事，然后从他完全没有想过的角度提出建议，让他将事情完美解决……
嘉和的好处太多了，燕恒越想越是后悔，更别提他还的确喜欢过她。
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答应了何敏要对她动手呢？偏偏还临时心软了，没下狠手。现在她在秦国跟着公孙睿，想必很得公孙睿看中吧？也不知公孙睿是不是也像自家一样，已经发现她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