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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在李明达的目光投过去的时候,房遗直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好似他早就发现了李明达在此。

房遗直在与李明达目光相对滞后,便微颔首,行了个浅礼,而后就径直走了过来。

“……哈哈哈,遗直,真没想到,安州会这么热闹,你看看那边竟然还有人在卖胡瓜,我爱吃,要去买几个!”

尉迟宝琪尚不知身后的变化,十分高兴地伸手指着东那边那个卖胡瓜的老农,转头一瞧房遗直不在原地了。尉迟宝琪伸脖子在人群中搜寻,最后在房遗直身影之前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晋阳公主和长孙涣、程处弼等人。

尉迟宝琪惊地张口,愣了又愣,才忙要请安,忽然意识到情形不合适,复而用手捂着嘴,赶忙跟房遗直过来行大礼。

尉迟宝琪:“公——”

“嘘!”长孙涣示意尉迟宝琪噤声。

尉迟宝琪用扇子轻拍一下脑袋,忙重新做了浅礼给李明达,嘴上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十九郎。”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忙再次行礼道:“宝琪见过十九郎。”

李明达含笑目光亮亮地看着二人,“怎生这样巧,你二人来此处作何?”

“游玩。”尉迟宝琪迟疑了下,便立刻道。

房遗直看眼尉迟宝琪,没说话,也没有附和。

“宝琪,你这谎撒得太假。我便是你好兄弟,也没法子帮你糊弄过去。你可知欺瞒十九郎是何等大罪?”长孙涣笑问。

“这、这……”尉迟宝琪慌了,使眼色看一眼房遗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对。

李明达便跟着看向尉迟宝琪的主心骨。

“不瞒十九郎,我和宝琪此来只为解决一件小事,没什么紧要,便不值入您的耳了。”

“嗯。”

既然他们此来的任务是要保密,李明达遂也不去多问。她随即利落跳下马,大宫女碧云忙去伸手牵住马绳。

长孙涣和程处弼也跟着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了属下。二人笑着走到房遗直和尉迟宝琪面前,和老朋友热情招呼。四名少年便说说笑笑,气氛和乐。

李明达趁机暗抽了下鼻子,有些好奇地望着城门那边看。

田邯缮骑马时间长,双腿有些受不住。这会儿才把腿缓利索了,急忙凑到自家公主跟前。他只消瞧一眼,就知道自家公主的心思,便悄声问公主是不是着急进城,他们大可以用令牌直接进,干脆利索速度又快。

“不,就这么进。百姓们都在排,我们如何排不得。”李明达道。

此话一出,引得尉迟宝琪侧目,立刻叹道:“这话耳熟,刚刚好像听谁说过。”说罢,尉迟宝琪就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睨一眼他,微有责怪之意,却也没说话。

尉迟宝琪嘿嘿笑,忙又给李明达行礼致歉。

“不必如此拘泥,知你不过是闲扯几句罢了,我不会计较。”李明达说罢,又上前两步,继续排队。

那边的老农打发他六七岁大的儿子过来卖瓜。

小孩儿脸晒得黝黑,却极爱笑,笑得时候会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打眼看着就讨喜。小孩儿用细细的胳膊挎着个柳条筐顺着队伍走,嘴里敞亮地喊“卖胡瓜”。筐里面装了二三十个胡瓜,都已经洗干净了,可以买来立刻就吃。

李明达便打算这孩子过来,就把胡瓜都买了,正好尉迟宝琪他也爱吃。

“驾——”

“前方贱民让路,休要找死!”

马蹄声近了,才有喊声。

李明达和房遗直等人都侧目看过去,就见十几个骑马的侍卫快驰奔入人群,有些躲闪不及的百姓,惊惶喊了几声,得幸躲过了。唯独挎着胡瓜筐的孩子因为腿短,加之着急,连人带筐都摔在了地上。

程处弼见状,一个纵身过去,便牵住了领头侍卫的马,疾驰之中的马忽然被缰绳勒住,前半身猛地立起,发出嘶鸣。马背上的侍卫则因为身体突然失衡,随之就跌落下马,噗通一声摔得极重,滚了满身土。

被摔的人刚好是这队侍卫的首领,与其随行的侍卫们见状纷纷下了马,紧握着腰间的挎刀冲向程处弼,斥他胆大妄为。

“公主府的人你们也敢动,一群瞎眼的田舍奴,找打!”

首领侍卫被搀扶起身后,便是痛得龇牙咧嘴,也不管不顾了,提着刀就意欲上前揍他们,转即被身后的侍卫拉了一下。

“我看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瞧瞧这些马的品相可比咱们的还好。这些人的身份必不简单,首领何不先问清楚对方身份,再行处置。”

“这位小兄弟倒有眼力。”尉迟宝琪微笑着悠悠说罢,便好言劝慰他们跪地赔罪,便可了事。

首领侍卫气不过,一把推开身边那个给自己提醒的年轻后辈,气势汹汹地三两步上前,对李明达等人满脸嘲讽。

“就你们几个,还能身份厉害,他真是瞧得起你们!你们要真是有什么尊贵身份的人物,也不会傻到在这排队,跟老百姓们一块进城了。再不济也该和我们一样,有这般的令牌!”首领侍卫说着,就得意地从腰间拔出一块令牌,在程处弼等人眼前晃了晃,“怎么样,见都没见过吧?”

李明达斜眸瞄了一眼,辨认出确实是临海公主府的令牌。

尉迟宝琪也嗤笑,“说这话小心命不保,你们还真会一定后悔。”他看一眼房遗直,又看向李明达。他很想自报身份,奈何这次出行被房遗直再三嘱咐过,要保密。

这时候卖胡瓜的小孩儿已经被田邯缮扶起,那些弄脏了被摔碎的胡瓜,田邯缮也拿钱买了下来。

田邯缮拍拍小孩身上的土,便唤老农把他领走。老农千恩万谢,周遭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对程处弼等人拍手称赞。但对于那些气势汹汹的临海公主府的侍卫们,他们是白丁虽不敢乱骂,但都不约而同地嫌弃痛恨的眼神瞅他们。

李明达把这些百姓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清楚,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一致的对公主府表达出相同的情绪,很可能是公主府的人以前就在百姓中的声名就不好。

“看你们几个长得个个白嫩水灵,一行人里也没个年纪大的领着你们,该都是富人家养出来的孩子,为了炫耀你们有钱就故意弄几匹马,然后再叫上几个家丁跟着,弄成一副你们很厉害的阵仗。”首领侍卫说完话,见对方有两个衣着富贵的少年露出满脸惊诧的样子,晓得是自己的推断太准确而震惊了他们,遂十分得意地大笑道,“你们真当我白俞强没见过世面?早在几年前我就碰见过一个有钱的富户骑着马装权贵,最后被老子打得跟孙子一样。你们几个,我看都是找揍,都赶紧老实的赔错!”

首领侍卫说罢,就举起手中的挎刀,喊着手下们一起上。

程处弼率领的侍卫们见状,立刻从各自的马上抽出早前用布包藏裹的刀,欲与那些人对峙。

“不闹,若误伤百姓才是大事。”李明达淡言一声,便上了马,直驱城门方向。

李明达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为局势已经对峙起来,四周便没有之前的喧闹,很安静,故其这句话大家听得特别清楚。“若误伤百姓才是大事”,说他们是百姓,可见这位郎君是个勋贵,又说误伤是大事,有可见这位郎君不仅是勋贵,而且是个极其心善心怀仁义懂得照顾百姓的好贵族。

百姓们纷纷对李明达肃然起敬,个个怀有感激情愫般地目送李明达的身影,有的还充满了崇拜。

田邯缮得令后,伸手从包裹里叮叮当当掏了半天,才挑了个最不起眼的令牌朝首领侍卫白俞强那里丢过去,刚好打在白俞强的头盖上。

白俞强被砸的怒了,转而瞟见眼前的令牌愣了下,定睛再看,腿有些发软,忙扑过去拾起,确认无疑后,知道这些人是打长安城而来的贵人,万般惶恐,忙跪地赔罪。他一边磕头一边言语里带着哭腔。因为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时候从长安城而来的贵人会是什么身份,近来早有消息说晋阳公主要来安州,既然是打长安而来,那定然是和晋阳公主有关的人物。便不是晋阳公主本人,随便一个姓长孙的,打个哈欠都足够把他们这些小侍卫给吹飞了。

因白俞强畏惧般的臣服,其手下十几名侍卫见状也都知事情不妙,不敢再嚣张,都跟着跪下来。十几个高大壮实的汉子,都战战兢兢缩成团窝在地上不敢起身,瞧着那叫一个爽快。

随后就有人来吩咐白俞强等人,“跪到明天。”

个个都怂了,老实地点头。

百姓们见状都欢呼不已,虽不明白那个打头走得俏美少年是什么身份,但知其肯定是厉害至极的人物,不然也不会把临海公主府这些嚣张的侍卫吓成这个样子。百姓们这回都胆子大了,对白俞强等人指指点点,骂他们太狗仗人势,活该有今日的报应。

李明达骑着马进城后,便看到在城门口附近真有一家做炙烤的商贩,篦子上烤着羊腿肉,一边烤一边往下切肉片,保证每一片切下来的羊肉带着脆皮,又香又嫩。

热腾腾的羊肉香弥漫着半条街,路过的人多数都会因这味道侧目多看两眼。

李明达也看了,却不是看肉,而是瞧烤炉边上放了三个落苏,已经被烤的半熟发软,落苏中央已经被商贩用筷子划开,在里面刷了酱汁,撒了蒜末芝麻等物。

田邯缮追随了李明达的目光,忙问自家贵主是否饿了,那他们就加快速度,尽早赶到临海公主府用饭。田邯缮说罢,又打发人先去临海公主府再通知一声。

李明达偏头又闻了一下味道,对田邯缮小声道:“我想吃那个。”

话音刚落,却见商贩那边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很快便把那三个落苏买了,给了钱,用荷叶包好,直接提了过来。

尉迟宝琪见房遗直买了三个落苏回来,哈哈笑他。

李明达暗暗用余光瞄一眼房遗直手里的东西,便继续挥鞭先行,快速奔向临海公主府。

临海公主李玉琼乃是高祖第十六女,下嫁给了开国元勋裴寂之子。李玉琼并非嫡出,本来身份在高祖的众多自子女之中并不算起眼。至她是后来才和李世民走得亲近,至于为何临海公主跟圣人之间的兄妹关系突然变得亲厚,却无人能准确解释清楚。总之李世民自登基后,就忽然对这位妹妹正眼相看,恩厚不断。

而今李玉琼生病,李世民又派了最为心爱之女前来探忘他,这在高祖的那些庶出公主之中,都是绝无仅有的,也可见当今陛下对临海公主给予的莫大荣宠。

李明达等人进城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候,就到了临海公主府。这座府邸因为是临海公主的别苑,倒是没有正经规制的府邸那般气派,但在安州城地界却已经是少有的了。

公主府的人早得消息已有准备,早早地开大门迎接。

李玉琼硬是带病起身,亲自来迎接李明达。只是一瞧这进门的都是少年,李玉琼却一时发愣,不知哪个是晋阳公主,又或者公主未到,还在后头?

田邯缮忙自报家门,和李玉琼介绍了诸位‘少年’的身份。

李明达有礼得见过李玉琼。

李玉琼忙上前拉住李明达的手,道:“快别客气,赶紧让姑母瞧瞧你,当年我离长安城的时候,你还不如我胳膊长,小脸一团粉嫩地可爱至极,那时就叫人见了忍不住欢喜。不过那会儿你太小,你到底是没长开,而今真是……真是大姑娘了,螓首蛾眉,亭亭玉立,若幽兰谷里的仙子一般。”

“幽兰谷仙子?”李明达笑问这话的出自哪。

李玉琼笑道,“却是我三月前做了个梦,梦里我不知为何去了一处满是兰花的山谷,那里有一位仙女模样的人儿等着我,说会带走的我的病痛,让我每天心悦,我还未及好生谢过那位仙女呢,梦就醒了。当时还觉得遗憾,而今见了你,才知道这个梦原来是个预兆,说的就是你要来。还真灵验,见了你我整个人都精神,觉得病好了一半。”

李明达和李玉琼对视两眼之后,明白李玉琼的话不过是寒暄,并没走心,不过嘴巴巧跟抹蜜似得,叫人听了她的话便不禁心悦,倒也是个厉害的能耐。李明达笑言谢过她的赞美之后,便问李玉琼而今的病情如何,可看了大夫用药没有。

“倒没什么大毛病,但一犯病就头晕,胸口也闷,有时候闷得狠了,若不施针就会背过气去。”

“听着是难症,必要好生养着才行。阿耶因不放心姑母的病,特派了两名太医来,回头看看他们是否有法子。”李明达道。

李玉琼忙谢过圣人的关心,转即又拉着李明达问她因何故要穿成这般,长安城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李明达见这话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就打发程处弼等人先下去安顿歇息,房遗直那边还有事,更不好耽误。待人都退下了,李明达便仔细和对李玉琼解释了自己穿男装便于轻便快行的缘故。

李玉琼惊讶道:“如此却不安全,以后还是少做。你是二哥的心肝宝贝,若是在因探望我而出了什么意外,我内心万万过意不去。”

“姑母说得极是,兕子谨记。”李明达应承道。

李玉琼又问了李明达几位尚留在长安的故人的情况,李明达一一回答。随后见李明达一脸倦色,李玉琼忙戳自己脑袋,懊恼道:“真真是犯了病,头疼脑子就不好了。你连日赶路必定疲乏,却被我拉着说话,如何得了。”

李玉琼忙下令让人准备酒宴接风。

公主府的宴席倒是摆了不少羊肉、切鲙之类的菜色,摆足了排场,李明达倒没什么兴致吃肉喝酒,遂只略微用了些许,便回房歇息,肚子只填了三成,倒还没饱。

不久后,田邯缮忽然端了热腾腾地烤落苏上来,又配了一盘凉拌的胡瓜,一碗粟米粥。李明达见了立刻有了胃口,瞧那落苏虽被重新加热了一遍,但李明达还是可以凭着特点认出这三个落苏就是城门口商贩卖的那三个。

“你跟房遗直讨来的?”

田邯缮忙否认,“奴倒是真想去讨,不想房大郎主动送来了,倒省了麻烦。”

李明达用筷子夹一块落苏放在嘴里,味道果然跟之前预料的一样,油少爽口,滋味很足,十分美味。

一碗粥下肚后,李明达总算吃饱,转而闲聊问田邯缮:“你说房大郎是瞧我喜欢这东西才去买,还是买了之后意识到我想要,才送来。”

“总之都是为了讨好公主,却没什么要紧。”田邯缮笑道。

“区别大了。”李明达眨着眼睛,托着下巴边看窗外边道。

田邯缮若有所思,还是不懂,便问:“那贵主觉得房大郎是哪一种?”

“前者。”李明达立刻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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