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憬衍看着她,继续:“慕时欢……”
“你闭嘴!”慕时欢猛地出声呵斥。
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她盯着厉憬衍,满腔怨恨。
一字一顿,她几乎是从喉骨深处硬生生蹦出来的:“怎么,你是想说我蠢么,又识人不清,被人骗被人利用,是么?”
厉憬衍薄唇紧抿,俊漠的脸没有表情。
“不是,”他否认,提醒,“不说从前,就他一年前出现在你身边的时间太过巧合。”
他顿了顿。
“慕时欢,这世上就没有巧合,巧合多了,就是刻意,你分得清。”
你分得清……
最后一句,堪比讽刺。
慕时欢听着,只觉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嘲笑她。
“你错了,我分不清,”她望着他,自嘲地笑,“我哪里分得清,若是我分得清,又怎么会被你骗?一次两次,你不就是把我当成分不清的傻瓜?”
她的双眸早已猩红,看着可怖。
“不用想,”极力克制着,她逼着自己冷静地说,“不用恢复什么所谓缺失的记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不过是我蠢。”
她盯着他的眸,一字一顿:“因为蠢,你是陆邺的时候,我被你利用被你骗,你故事中的先拒绝后再一次,你敢说,不是为了利用我,得到你想要的消息?”
她压根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因为蠢,你是厉憬衍的时候,我仍是一次次地被你骗,被你利用,差点因为而死,你看,哪有那么多巧合,不是么?”
她把他的话全都还给了他。
她早已有所认定。
无论自己说再多都没有用,厉憬衍比谁都清楚,何况此刻她的情绪不稳。
但终究是忍不住。
“之前所做种种,你是为了逼我离婚,你我心知肚明,慕时欢,如今我没有不同意,”他说,“只要不是郁临商,我不会反对。”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钻入了慕时欢耳中。
她不愿听。
她只想和他作对,于是她嗤笑:“你反对,有用吗?”
四目相对。
一个恨意昭昭,一个幽暗沉冽。
慕时欢再也不愿待下去。
她要走。
心里这么想着,她转身便走,毫不犹豫。
终于啊,脚能动了。
“太晚了,我让高一高二送你回去,”厉憬衍望着她的背影说,在她开口之前强势阻断她的话,“或者,我送你。”
慕时欢死死地咬住了唇,一声不吭。
厉憬衍半阖眼,撩起唇角,字字沉哑:“明早九点,我在民政局等你,签字离婚。”
……
寒风瑟瑟。
厉憬衍看着慕时欢上车,看着车子启动,最后再也看不见。
唐遇还在。
从自己的车里下来,他摁灭烟头,沙哑地问:“和她……怎么样了?”
厉憬衍没回答,只是问:“有烟吗?”
唐遇一顿。
末了,他沉默地从裤兜里拿出烟盒,拿出两根,一人一根。
点燃。
火焰跳跃,但没什么温度可言。
厉憬衍吸了口,目光还落在远处,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
“我告诉她了,”他淡淡地说着,看起来平静无比,“她想知道的,瞒着她的,我们的从前,我都告诉她了。”
尼古丁早已产生不了刺激。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任由烟雾将自己的面庞模糊:“她恨我,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或许,会一直恨着我,再没有和解的那天。”
每个字,都很冷静。
偏偏,唐遇从中听出了其他意味。
“舍不得?”他哑声问,“那就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恨一辈子又如何?”
厉憬衍动作一顿。
忽的,他扯了扯唇:“舍不得。”
像是回答,唐遇却深知和自己的绝不是同一个人意思——
厉憬衍不是舍不得放她离开,而是舍不得她痛苦。
……
夜,越来越深了。
一路犹如行尸走肉,慕时欢回到了公寓。
黎烟早就等在门口。
“时欢!”一见她面无表情地出现,黎烟快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担心溢于言表,“你怎么了?”
慕时欢睫毛颤了颤。
“没事。”她平静地说。
黎烟怎么可能信?
“是厉憬衍通知我,怕你出事,”她坦白,同时强硬,“别让我走,今晚我留下来陪你,你不想说话我不会逼你,我不会打扰你。”
“时欢,让我留下来陪着你,好不好?”
慕时欢张了张嘴,最终,她点头。
“好。”
两人进了公寓。
“烟烟,”慕时欢垂着眸说,“我想泡个澡,给我点时间,好吗?”
黎烟只觉心脏像是被什么揪住似的,很疼。
印象中,从认识到现在,时欢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更不曾看起来这么的不堪一击。
“好。”她只能这么说。
放开了手,黎烟看着她挺直着背脊一步步走向洗手间。
她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
慕时欢进了洗手间。
她盯着浴缸,眼睛一眨不眨。
内心有排斥,也有慌乱,还有害怕,甚至于在看到浴缸的第一眼她的神经就紧绷了起来。
不敢靠近。
然而,她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
她要泡澡,她要试一试。
她想,她不应该怕的,为什么要怕呢,她怎么能有弱点?
水而已。
不会淹死,不会像冰冷的江水一样要她的命。
她必须克服。
或许,她克服了就能想起从前的记忆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一步步地再靠近,直到到了浴缸前站定。
弯腰,她放水。
很烫的热水。
她想只要够热,就不会冷。
一点点的,她看着浴缸由空到满,最后水即将漫出来。
慕时欢关掉水龙头。
热气浮现,水面有涟漪。
慕时欢呼吸却紧了起来,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硬。
想逃。
但她不允许自己如此。
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她开始脱衣服,而后,抬脚跨入浴缸里。
水其实有些烫,但她察觉不到。
身体第一时间涌出排斥,但她逼着自己不允许自己退缩。
她跨了进去,躺下。
水没过脖子,双手紧握着浴缸边沿,慕时欢再次闭上了眼,不许自己睁开,逼着自己去感受接下来的种种。
她的身体很僵硬,所有的神经都紧绷着,血液好似停止了流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又一阵形容不出的东西在肆意地横冲直撞。
叫嚣着要冲出去。
那东西,像恶魔,在嘲笑她,更想要吞噬她。
慕时欢紧紧闭着眼,扒着浴缸边沿的手指已然反驳,呼吸更是急促。
来了。
那些她排斥的害怕的记忆,来了,如海水涨潮一般,将她淹没。
慕时欢想要尖叫,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难受。
就像是要死了。
可她不能死,决不能,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啊。
她的记忆,她的过去,父亲的死,师父小师兄,还有离婚,还有……
太多。
一件件,一桩桩。
慕时欢一遍遍地反复告诉自己不能被打败。
可是,厉憬衍那张脸却忽然出现在了她脑海中,且,越来越清晰。
从前种种,或甜蜜,或苦涩,或煎熬,全都一一浮现,包括他今晚讲的那个故事。
“啪嗒——”
一滴眼泪掉落在水面,迅速被混合。
之后,眼泪决堤,再也控制不住。
一滴又一滴。
明明不想哭,也不能哭,可慕时欢就是忍不住。
扒着浴缸的手力道渐渐变松,最后,连慕时欢自己都意识不到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哭得泣不成声,胸腔那股悲恸怎么也无法排解。
她克制着,隐忍着,却终究挡不住今晚所受的冲击。
为什么……
泪眼朦胧间,她大脑一片空白。
唯有那股毁天灭地的难受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
洗手间外。
黎烟站在那里等了很久,其实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她有很强烈的感觉,时欢在哭。
情绪似感同身受,黎烟只觉自己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嗡——”
一声响,手机振动。
她克制着,拿出手机,发现是唐遇的短信,想直接删除,然而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她还是点开了。
“看着慕时欢,她知道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绪可能不对劲,照顾好她。”
其他没有了。
黎烟收起了手机,没有回。
她看了眼紧闭的洗手间门,内心担心不已。
……
南山别墅。
客厅里依然灯火通明,没有一丝人气。
厉憬衍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烟头一堆,而他的指间还夹着根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
他的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什么也不在意。
烟雾缭绕,竟是为他平添了几分悲凉。
是夜,他就坐在客厅里,没有阖眼,没有入眠。
……
翌日。
冬日里温度较高的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很蓝。
一夜没睡的厉憬衍特意冲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上了高级收工定制西装,拿好所需证件,吩咐高一开车前往民政局。
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时,黑色宾利停在了民政局对面的马路上。
而民政局门口,慕时欢已然站在那里。
他们,要离婚了,之后法律上再无亲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