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深夜,寒风凛冽。
南山别墅里灯火通明,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
慕时欢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体早已僵硬紧绷到极致,仿佛因为长久的同一姿势而再也动不了,哪怕她费力地想要动一动。
但,只是徒劳无功。
一步外,厉憬衍看着她。
“我所说的,就是我们的初遇,我们的过去,我们从前就认识,我就是陆邺,你是时欢。”漆黑的眸沉沉地看着她,他的每个字几乎都是从喉骨深处蹦出来的。
格外的艰难。
气氛,愈发的诡异,气压也好似早已低到了谷底。
慕时欢浑身冰凉,血液不再流通。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忽然,她笑了,毫无温度可言,有的不过是嘲讽:“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是卧底?”
她的牙齿在打颤,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早已紧握成了拳,指甲嵌入手心中,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可怖的痕迹。
可是,她感觉不到疼。
“是么?”她逼问。
厉憬衍喉间艰涩。
“是。”他说。
沉默蔓延。
慕时欢唇角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明显,然而始终不达眼底。
“那我呢?”她仍笑着,“你说卧底,我是什么?毒.贩?”
身体里似有东西在横冲直撞,可她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甚至于,她连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什么感受都无法言明。
唇瓣蠕动,她想说什么,冷冽空气灌入。
眼眶莫名的极酸极烫,她盯着厉憬衍,再次嘲笑:“卧底爱上了毒.贩么?我该得意么?得意身为一个毒.贩被卧底爱上?还是……”
尖锐的疼痛从心尖处蔓延。
她死死地忍着,不愿表现出一分一毫。
慕时欢仍然在笑:“还是说,得意的其实是你,你看,无论我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无论你是陆邺还是厉憬衍,我都那么愚蠢地爱上了你,被你利用。”
双脚仿佛有了知觉,她往前走了步。
近在咫尺。
“啪——”
扬起手,清脆重重的一声响起,她挥在了他脸上。
厉憬衍没有躲。
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地变化,不曾有起伏,哪怕泰山崩于前也是面不改色。
可他越是如此,慕时欢越觉得胸腔处那股恨意以及另一个情绪越明显。
沉闷,窒痛。
她好像呼吸不过来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个故事么?”一眨不眨的,她盯着厉憬衍,恨意昭昭,“你以为我还会那么蠢,被你骗得团团转么!”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
哪怕她清楚自己不该失态,她应该冷静,不该被他左右影响,更不该表露出来,可是,她无法控制。
气氛胶着。
厉憬衍指尖微颤,想握住她的手,想搂她入怀,但他不能。
就算能,她也不会给他机会,只会让她情绪更加失控。
“没有骗你,”他看着她充满恨意的眼眸说,“我所说的,字字属实,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的事,就是你缺失的那段记忆。”
他停顿了两秒。
“慕时欢,”他叫她的名字,“事到如今,我没有再骗你的必要,你我已走到这一步,骗你能怎么样?你不会心软,不是么?”
他越是如此沉稳冷静,慕时欢越是恨。
就是恨,哪怕她极力想要望去,想要克制,那股强烈的感觉始终不放过她。
她就是恨他,从前恨,如今也恨,将来也是。
不会停止。
厉憬衍何尝看不出来?
可她不知,他内心的窒闷钝痛丝毫不会比她少。
“你不是毒.贩,”回到她的问题,他低声说,“你应该和我一样,也是卧底,你的身手受过专业训练,而你在被你父亲带回江城前的所有消息一概查不到,有人在刻意销毁或隐瞒你的资料。”
有些话尽管不愿告诉她,但厉憬衍深知她有知晓的权利,亦是为了她好。
“你做过一个噩梦,你怕水,梦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摁着你的脑袋把你按入水中,想要你死,他说你背叛了老板,还记得么?”
回应他的,只是慕时欢的愤恨排斥眼神。
厉憬衍看得分明。
他继续:“那个刀疤男人叫阿宗,是秦二哥身边最信任的人,身手不凡,护他左右,如果你是毒贩,他们不会如此对你,更不会追杀你,想要你死。”
刀疤男人……
阿宗……
秦二哥……
要她死……
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于慕时欢而言都是陌生的。
她看着厉憬衍,目光不曾移开,她唇角的嘲讽笑意一点点地增多。
她的情绪早已经失控。
“你不是卧底?背叛的人是你啊,你说我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不是你连累了我,陷害了我,让他们以为我才是那个泄密者?”她轻飘飘地笑了起来。
没有灵魂。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笑得更肆意了,但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有的只是对他的厌恶和恨意。
“你说的故事,不应该以你为主么?为什么在你的故事里,你的回忆里,连我什么心理,我的伤心难过,我的一切你都知道?厉憬衍,你骗谁呢?”
厉憬衍一点也不意外她会这么问。
“我们在一起后,”他解释,却也说的艰难,“在出事之前你我感情很好,是你告诉了我喜欢上我的心情,被我拒绝后的难过。所以,我知道。”
慕时欢不信,她不愿意信,也不想信。
可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的话,她心底却另有一个潜藏已久的声音在说,他没有骗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声音又说,如果她没有信,没有怀疑,她怎么可能问出这番话?
问,便代表着其实心中天平已倾斜。
指甲再次嵌入了掌心里。
太疼。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
心脏处好似也有痛意,或尖锐,或钝痛。
无人说话。
偌大的客厅里,安静的诡异,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时间一秒秒地过。
他始终看着自己,视线不曾移开,也不曾躲闪。
忽然间,慕时欢觉得脑袋很疼,压制不住的那种,仿佛有什么要炸开。
她极力想要克制其他,可情绪却好像背着她慢慢到了崩溃边缘。
剧痛中,脑海里走马观灯般划过一幕幕——
被慕景州带回江城和厉憬衍初见的画面,她不管不顾要他娶自己的画面,他对自己的厌恶,她对他的莫名深爱,后来是她失踪。
她掉入冰冷的江水里,身体撞上巨石,她躺在床上忍受着身心折磨,她几次被宣告病危……
他骗她那么多次……
慕时欢很想转身就走。
她不信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可事实却是,她听到自己问:“然后呢?你的故事只说了一半,然后呢?结局呢?”
没有感情的话语。
厉憬衍看着她,说:“那次交易,我们已准备好行动收网,可是行动没有完全成功,就是在那场交易中,你和我都受了重伤,失去那段记忆。”
“差点死在我手上么?”慕时欢问得犹如行尸走肉。
厉憬衍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为什么?”慕时欢再问。
这一次,厉憬衍没有再告知,他只是看着她说:“我只知你我之间有误会,剩下的需要你想起来。”
需要她想起来……
慕时欢忽然再度笑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她冷冷地睨着他,眼中被恨意覆满。
厉憬衍薄唇紧抿。
末了,他反问:“骗你还有什么好处?阻止离婚?我说了答应离婚,就不会再反悔,明早我会在民政局等你。”
本该沉稳的性子,却也在这一刻因波澜而乱了些许分寸。
从来只有她有这个本事。
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一刻,厉憬衍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他和她的关系已进入僵局,离婚是唯一的办法,而现在,她的情绪显然不对,说的再多,她都不会信。
喉结艰涩滚动,厉憬衍看着她,最后说:“小心郁临商。”
猝不及防的话题转变。
慕时欢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嘲讽反驳:“因为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么?”
“不是。”厉憬衍极快地否认。
他只沉默了一瞬。
“郁临商极有可能是秦二哥的人,”他如实告诉她,“我们曾分析过,背后有个神秘的人在针对我和你,还记得吗?”
贝齿紧咬住了口腔里的嫩肉,慕时欢冷冷地睨着他,没有应声。
厉憬衍目光和她对视:“能一起针对你我的,除了当年的事,我们再没有其他交集,厉家不可能,慕斯年也不可能。”
“因为你我都是‘卧底’,当年那场交易后秦二哥死了,势力销声匿迹,这就是他们复仇的理由,要你死,也想我死。”
他极为冷静地说:“最开始,那个神秘人学我的声音给你打电话,高一高二也被骗过,但没有踪迹,于是我让高一高二查了南山别墅的情况,发现当日有辆陌生的车出入,还有一幢别墅,在姓郁的神秘人名下,郁临商的郁。”
“一年前你出事掉入江水里,他那么巧,救了你,如何救的,你还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