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有一个秘密,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也不敢向任何人说。
——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他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像朱瑙那样的妄人。顶替了那狗屁长官、革了那些糟心下属,赶走吴良那样的王八蛋,重整一个干净利落的渝州府。
然而……
他叹了口气。
然而,他没有那样的本事,也没有那样的胆识和机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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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忙完了公务,陆连山换了一身常服,去酒馆喝酒。这是他最常去的一间酒馆,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他就来这里喝几杯。
他刚坐下没多久,对面的椅子上忽然多了一个人,他愣了一愣,抬起头,只见对面坐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微胖白皙,有些眼熟,应当是从前见过的。
那人低声道:“陆主簿,在这里遇见也是巧。我能请你吃顿酒么?”
陆连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起他的名字了:“你是……李……李乡!”
李乡脸上扯出一个笑来:“陆主簿认得我?”
陆连山皱着眉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如今城里粮行粮铺之争闹得这么大,陆连山当然知道李乡是什么人。两人虽不熟悉,然而李乡因为经商的缘故会和州府里的官员打交道,因此以前他们倒也是见过的。
对方说是巧遇,但他心里很明白,肯定不是如此。他非常喜欢这家酒馆的酒,因此时常来光顾。城里的老百姓虽未必认得出他,然则有些歪心思的人打探到他的习惯,就常常会来这里守他。李乡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方开门见山,李乡也不再假模假式了,他干笑了两声,低声道:“陆主簿,这里人多眼杂,可否找个清净的厢房,我请陆主簿小酌两杯,聊聊闲话?”
陆连山淡淡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之所以坐在大堂里,就是省得有人私下里跟他乱攀关系。
李乡见他无动于衷,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陆主簿,你觉得阆州的朱州牧,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连山一愣,诧异极了:“什么?”
李乡又道:“若有机会,你也能成为朱州牧,又或是陆州牧,陆主簿会愿意么?”
陆连山的心跳猛地漏了数拍,脸色“唰”得一变,端酒杯的手抖得差点把酒撒出来:“你、你、你胡说什么!”
李乡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哎,酒喝多了,是有些胡言乱语。其实我就是想找陆主簿随便聊聊。我刚都说什么了?”
陆连山:“……”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对方,李乡眼神是清明的,根本没有喝多的样子。对方看似胡言乱语,然而他的指甲轻轻抠着桌面,竟有几分紧张的样子。
陆连山愣了一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这个想法让他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如同中了定身术一样僵在原地。
片刻后,他冷冷道:“醉鬼,回你自己家去,别在这里纠缠我!”
一面说,一面将手指刮过杯口,沾了点酒水,在桌上草草写了几字,起身拂袖而去。
陆连山回到住处,没过多久,下人来报:“陆主簿,外面有个姓李的前来求见。”
陆连山道:“让他进来。”
又过没多久,李绅入到屋内,拱手行礼:“陆主簿。”
陆连山面如玄铁,指着他的鼻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你身后还有什么人?你刚才跟我说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李乡没有正面回答陆连山的问题,反而开门见山地问道:“陆主簿,你想执掌渝州吗?”
陆连山:“……”
这种你想不想买只鸡回去烧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他这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啊!!
他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所所所以你……真真真的……是朱州牧?”
他这话说得乱七八糟,李乡倒是听明白了。他不置可否,就是默认了。
陆连山又吸一口冷气,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天呐……”
李乡笑了笑,又重新问了一遍:“陆主簿,你想执掌渝州吗?”
陆连山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再刺激一下,他就要厥过去了。
良久,陆连山终于将震惊压下去不少,神色复杂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找我?找我想干什么?”
李乡用眼神确认了一下,陆连山确实允许他提问,于是他第三次问道:“陆主簿,你想执掌渝州吗?”
陆连山:“……”
他欲言又止,心情复杂。理智告诉他应该去给王州牧提个醒,甚至给成都府写封信。可一股莫名的力量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起不来。
他也不知道这个李乡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他内心倾向于相信。非奸粮行的开张,他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李乡从前不过是渝州一个普通的商人,甚至经营得还不太好。而这样一间粮行,别看规模小,实际上花钱绝对不少,光是要维持商队快速的运送,以及给周夫人和官员们的各种送礼打点,花销就很高。没有强大的财力做依托,这间铺子根本不可能开门。如果李乡的背后另有其人,很多事情就好解释了。
他缓缓问道:“为什么找我?我是说,为什么,是我?”
李乡道:“因为陆主簿能胜任。比渝州府里的任何一个官员都能胜任。”
“胜任什么?”
“胜任执掌渝州。”
“……”还有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事实上朱瑙最终选择陆连山,经历过许多考虑。他最近一直在调查渝州府中的官员们,了解了众人的性情、派系等许多情况才做出的决定。这个决定的依托是什么,就连李乡也不是很清楚。可事实证明,朱瑙看人的眼光的确很准。
陆连山脸色复杂。他也不知道李乡刚才说的话到底是哄他的还是什么,没人不喜欢被夸奖,他心里免不了还是有点高兴的。可更多的是惊吓。
“我执掌渝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陆主簿想要么?”
陆连山不开口。
李乡道:“陆主簿不必担心。我敢来找你说这样的话,难不成还能将你说的话出卖给别人么?”
陆连山悻悻道:“万一你是王州牧派来的,想试探我有没有贰心呢?”
李乡:“……”
陆连山撇嘴。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李乡先前说的,应该就是实话了。只是这来的太突然,他一时半会儿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不过他不否认,其实就已经是承认了。
过了一会儿,陆连山道:“既然你背后的人是朱州牧,他想要推翻渝州府?那他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呢?为什么要来找我?”
李乡回答道:“朱州牧志不在此,所以他不能。”
陆连山蹙眉:“那他志在何处?”
问题一出口,他自己便有了答案:“天下?!”
李乡同时给出了答案:“做生意。”
陆连山:“……”
推翻一州的统治,就为了做生意??做的什么神仙生意啊!
不过朱瑙志不在渝州倒是真的,或者说,志不止在此。因此他的确不能亲自出任。如今他执掌阆州,成都府尚能忍他,因为阆州只是蜀地八州之一,地方有限,掀不起大的风浪。可若是朱瑙再拿下渝州,他的野心就已昭然若揭,成都府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他!
再则他在渝州并无势力根基,渝州又不像当初的阆州,尚未支离破碎,反而仍有许多沉疴痼疾。他要出任,恐怕是难以服众的。
陆连山犹豫良久,终于还是问出口了:“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李乡道:“暂时不必。日后若有难处,陆主簿愿帮一把,我等感激不尽。最重要的是,日后等时机成熟之时,希望陆主簿能站出来接管渝州府。”
陆连山听得连连皱眉:“我什么都不做,你们白送我一个渝州??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李乡却没有回答。
陆连山不悦道:“你来找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又什么都不明说,你让我怎么信你?”
李乡却道:“陆主簿,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好事。我们若不能成事,此事与你无关;我们若能成事,将来有罪无罪,都不至牵连于你,你还可坐收渔翁之利。”
陆连山仍是不大相信:“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说完又想起一种可能,顿时警觉道,“还是朱州牧是想让我接管渝州府,然后听命于他,成为他的傀儡?”
李乡反问道:“你会吗?”
陆连山不语。他虽然的确仰慕朱瑙,但他亦有野心抱负,不愿意受制于人。
李乡道:“朱州牧说,他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陆连山想了想,不再吭声了。若朱瑙是阆州牧,想来插手管渝州,他恐怕是不乐意的。可如果有朝一日,朱瑙站在更高的位置上,譬如坐上成都尹的位置,那他也不会反对朱瑙。
李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保护他在,这话陆连山是不信的。说白了,还是不信任他。可是这番话的道理却也没错。他什么都不知道,此事就不至于牵连到他。
片刻后,他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今日有些突然了,我恐怕需要好好想一想。”
李乡笑道:“是该好好想想。天色不早了,再晚就该宵禁了。我先回去了,陆主簿,告辞。”
他转身欲离开厢房,陆连山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李乡。”
“嗯?”李乡回头。
“吴良这几日常在州府活动……”陆连山撇开眼,“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小心。”
李乡忙道:“多谢陆主簿提醒。”
陆连山点点头,示意他走吧。
……
李乡走后,陆连山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要是能睡着才叫是见了鬼。幸好第二天是休沐日,他哪里都不用去,就待在家里继续想心事。
上午,陆连山一直在想朱瑙。
以前只是听闻朱瑙的事迹,诧异之外又有几分景仰羡慕。可如今事情到了他的身上,他才真正感受到此人到底有多胆大妄为。
他心想,朱瑙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他打算怎么拿下渝州?他开粮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暗中安插人手进城,要造反吗?可是一间粮行,他又能安排多少人手进城呢?他知不知道渝州城里有多少势力?又要怎么推翻这些势力?
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忐忑。可紧张忐忑之外,也糅杂着激动、期待和沮丧。
别的事情他想不明白,可有一桩事他倒是明白了。他仰慕朱瑙已久,也曾暗想过自己也能成为朱瑙一样的人。如今领略了才知道,妄人就是妄人,旁的先不说,光这份胆识,他便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中午补了一觉后,陆连山直到下午才从屋里出来。他一出门,只见院子里数名家仆聚在一起,正交头接耳地聊天。也不知说到何事,众人竟义愤填膺。
陆连山道:“你们在聊什么?”
一名家仆忙上前道:“主簿,刚才我出门采买东西,听说了非奸粮行出事了!”
“什么?”陆连山一愣,立刻问道,“出什么事了?”
家仆道:“早上有一支送粮的队伍进城,在城门口检查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官兵从运粮队的货物里搜出了几把兵器!官兵立刻把商队扣押了,所有的货也都缴回官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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