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连山不可思议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道:“这……这事李乡知道了吗?”
家仆道:“何止是知道啊……那位李公子一听说消息,马上就了去官府,想把他的货和商队赎回来。结果他人刚进官府,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官兵五花大绑捆起来了。官兵说他偷运兵器,意图谋反,已经把人扔进大牢了!”
陆连山瞠目结舌。
这变故也太……早上他还在想朱瑙会有什么宏图大计呢,下午李乡就被抓起来了?这……这事还进行得下去么?
几名家仆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但他们都知道陆连山一向十分看不惯吴良,此刻也就在他面前义愤交加地议论起来。
“太过分了!那吴良平日里为非作歹也就罢了,生意上的纠纷,他竟用起栽赃陷害的手段!还罗织了一个谋反的罪名……万一李公子真被定罪了,那可是要判死刑的啊!”
“吴良心狠手辣你第一天知道么?上回城里有人编了首顺口溜骂他,他就找了几个人把人当街活活打死了。要不是李公子还算有些权势背景,恐怕也早就被他打死了。”
“真是无法无天了……这渝州城怎么就任凭那姓吴的如此胡作非为呢?就没人能管管他吗?”
陆连山越听心情越心情复杂。
难怪吴良最近成天往州府跑,不停给州丞送礼,原来是编排了这么一条毒计……他对吴良一向非常看不起,而此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加深他的看不起。
现在就连仆人们都看得出,这事儿摆明了是吴良在栽赃陷害。可笑的是,就算人人都知道了,也没人拿他有什么办法。
就不知道,朱瑙会如何应对了……
他正出神间,忽有仆从来报:“陆主簿,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李家的家仆。”
“啊?”陆连山呆了一呆,忙道,“让他们进来吧。”
……
不片刻,几人抬着一个箱子进了院子。见到陆连山后,他们给陆连山行了个礼。
陆连山道:“你们是李乡的家仆?”
“是。陆主簿,我家公子今日遭奸人陷害,已身陷囹圄了!”
陆连山默默叹气:“我听说了。你们找我做什么?”
那几人忙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的,赫然是一箱银钱。陆连山眼皮跳了一下,旋即皱眉。
他的心情又开始复杂,既有同情,又有失望,缓缓道:“你们找错人了。我救不了李公子。”
并不是他不愿帮忙,若是朱瑙想让他帮一些举手之劳的忙,他乐意效劳。然而李乡卷入的这件事,虽说事发突然,却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私藏兵器,意图谋反,这是一项极为严重的罪名。吴良胆敢随意用这样的罪名去构陷别人,只说明他肆无忌惮、目无王法,却不说明这件无关痛痒。要让这罪名坐实很容易,只消买通守城卫兵即可。可想要为李乡翻案却非常难。
如今此事是守城官兵抓了个人赃俱获,想翻案,就意味着必须指认守城官兵玩忽职守、栽赃陷害。如此一来,牵扯的范围便十分广了,而渝州府里的徇私舞弊非常严重,官官相护是常态,治李乡的罪没人会跳出来,治官兵的罪却会有一群人跳出来阻挠,查证时的阻力简直不可想见。一着不慎,丢掉自己的乌纱帽也是意料之中。
别说陆连山不愿意为了一个李乡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是他愿意,他也不见得能把人救出来。
那几名家仆尚未开口求助,便已被陆连山拒绝,不由愣了一愣。
为首的家仆道:“不敢为难陆主簿。今日我们斗胆来此,只是因为陆主簿掌管典狱之事。李公子是因得罪人而被构陷入狱的,我们担心吴良会买通狱卒,在狱中发泄私愤。因此恳请陆主簿帮忙照料李公子在狱中的安危,勿让他遭受私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陆主簿收下。”
陆连山愣住:“哎?只是帮忙照看?”
家仆道:“是。”
陆连山一时失语。敢情人家就没指望他救,他自己还自作多情了。
片刻后,他心情复杂地提醒:“你们家公子犯的可是死罪。”
几名家仆面面相觑,不解道:“李公子在狱中的平安保不了么?”
“……不是 。”
“那陆主簿的意思是?”
“……”
陆连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他的确不能救人,但人家不求他,他又担心这些人没有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
少顷,他摆摆手:“礼你们还是收回去吧。”
顿了顿,又道:“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李公子的。”
第61章 爆发
翌日,霍成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昨天他赶完了一个大的木工活儿,为了这个活儿他忙了大半个月了,忙完后终于松下一口气,所以狠狠地睡了一觉。
他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只见儿子霍灵提着一桶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霍成问道:“你怎么了?慌什么?”
霍灵把水桶放下,道:“爹,我刚才打水的时候听大家都在议论,说非奸粮行出事了!”
霍成听到非奸粮行四个字,立刻瞪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听说昨天他们运粮的队伍在城门口被官兵扣了,粮食全被缴走了。连他们的东家也被官府抓起来了,说要判死罪!”
“死罪?!”霍成吓了一大跳,“为什么?他犯什么法了?”
“不知道啊,”霍灵哭丧着脸,“大家都说是因为他得罪了王州牧的小舅子。”
民间的消息传得很快,而且消息口口相传,传了几道,细节和经过就全被忽略了。有时最后剩下的或许是个极其荒谬的谣言,有时剩下的也可能是最直白的真相。
霍成倒吸一口冷气,洗脸都顾不上了,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快,我们去粮行看看还开着没!”
非奸粮行开张的第一天,霍家父子就去排队了。可惜那天人太多,他们压根没排上。第二天又是一大早赶过去,本来想多买点粮食在家囤着,可惜粮行规定了每人只许买五斗,他们就只买了十斗粮回去了。再后来粮行天天在那儿开着,没有要关门的迹象,也没有要涨价的迹象,霍家父子渐渐相信这家粮行能够长久地开下去,也就不着急屯粮了。
可谁想到,过了大半个月,忽然出了这种事!早知道他就每天去排队,拿出家里所有的钱,甚至是借钱也该多屯点粮食啊!十斗粮根本吃不了多久,等粮食吃完了,他们又要回到从前那种只能买昂贵的、掺了泥沙的粮食的生活了吗?
霍家父子一路狂奔,向粮行跑去。
等跑到粮行所在的街上,只见街上黑压压一片人头,全都是城里闻讯赶来的人。人群叠在一起,他们压根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霍成灵机一动,弯下腰让儿子骑到自己脖子上,驮起儿子让他往里看。
“怎么样?粮行还开着吗?”
霍灵惊慌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没有,大门上贴着封条了!”
霍成的心里顿时一沉。
这样的结果他似乎已经料到了,然而他却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难过。取而代之的,是压抑良久的愤怒。如同心底的一汪泉眼迅速向外喷发,很快充斥了他的整个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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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二刻,楼仪领着伙计出门,大摇大摆地朝正大粮铺走去。这是大半个月来他心情最好的一天了。
之前的几天,由于正大粮铺生意的冷清,他非但赚不到钱,还受了数不清的气。开店的时候,每个从他们店前经过的行人对会对着他们露出讥讽嘲笑的表情;他一气之下不开店了,可只要他还出门,路上总会有人把他认出来,然后挤眉弄眼地挖苦他。
——“哟,这不是楼掌柜吗?你们粮铺最近生意可好?”
——“楼掌柜,听说你们边上最近新开了家粮行,他们跟你们比如何啊!”
——“楼掌柜,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家里缺粮食的时候,你自个儿是会去正大粮铺买,还是去非奸粮行买呢?”
——“楼掌柜,你说非奸粮行那‘非奸’二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每次听到这些话,楼仪都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人家的生意就是比他好,他能怎么办?直到如今李乡被抓,他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现在的日子终于和从前一样,他们又成了全城唯一的一家粮铺。而那些嘲笑过他的人,也终将变得和从前一样,困顿窘迫地回来求他,求他可怜他们,求他施舍他们。
想到此处,楼仪简直要仰天大笑三声。
终于,楼仪带着伙计们到了正大粮铺附近,只见街上已经围了很多百姓。这些老百姓都是来看非奸粮行的情况的,楼仪一出现,人们的目光纷纷聚拢到了他的身上。
街上的气氛是沉重的,人们的眼神是愤怒的,楼仪却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看见附近有这么多人心里还暗暗得意。人要是少了,他还觉得没意思呢。
于是他打开粮铺的大门,领着伙计们鱼贯而入,把窗户一开,铜锣一敲,大声吆喝道:“开——张——啦——”
街上的百姓眼神仇视地对着粮铺指指点点,无人上前。
楼仪并不着急。反正这些人早晚都是要来的,不管他们有多不情愿——以前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名老者迟疑着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楼掌柜,豆子还是一百二十文一斗么?”
前些天为了和朱瑙抢客,楼仪也跟着降过价,把原先一百六十文的豆子降到了一百二十文,只可惜那时他并没能抢回多少人来。
这时楼仪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来,语气半是轻蔑,半是不屑:“一百二十文?想什么呢?你还不如去抢!”
老者神色一凛:“那你们……”
楼仪不紧不慢,从包袱里掏出新作好的价牌,挂到窗口的铁钩上。
大豆——两百文一斗。
稻米——两百二十文一斗。
小麦——两百五十文一斗。
挂上牌子,他环视四周,欣赏着人们脸上错愕的表情,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豆子两百文每斗,一文钱也别想少!”
老者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险些站立不住。
他本以为非奸粮行被封,日子就得回到从前。却不曾想,就连从前的日子都回不去了……
“豆子卖到两百文??你们简直就是强盗!!”
终于有人忍不住,慷慨激昂地指责起来:“你们凭什么涨价那么多?谁准你们这么做?”
第一个人开口之后,隐忍已久的人们仿佛忽然清醒过来,迅速加入了声援。
“你们官商勾结,陷害李公子,你们不要脸!!”
“就是啊!凭什么全城只有你们能卖粮食?凭什么粮价你们说了算?!有人良心做生意,你们就把人关进大牢,还有没有王法?!”
“恬不知耻的狗奸商!狗官!把李公子放出来!”
楼仪怒道:“老子爱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买不起就滚,敢再骂一句,老子继续涨价。”
店外维持秩序的伙计亦赶紧上前,狠狠一推,就把前面的老人推得滚到在地。伙计耀武扬威地挥着拳头:“再不走小心我揍你。”
然而无论是楼仪的怒斥,还是伙计的驱赶,非但没能恐吓住群情激愤的人群,只惹得人群愈发愤怒,并且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
“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畜生,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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