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舒被孟思凉拉走后,山门下便只剩岳将影他们,静静等着对于岳将影来说是不可能的,在沈虽白诧异的注视下,他竟然真的堵在人家山门前,从午后嚷到了黄昏。
阎罗殿中,顾如许都快被他这干嚎声洗脑了,听得久了,也分不清哪时候是他在喊,哪时候是余音造成的幻听,总而言之,真真是烦得很!
就连暗阁弟子都不禁觉得,这位弘威世子,可太厉害了。
“他还要在外头喊多久啊……”顾如许简直要崩溃了,抱着软枕捂住耳朵还是阻挡不了这小子的魔音穿耳。
看看天色,山间暗得快,从黄昏到入夜,似乎不过是转瞬之间罢了。
她想了想弱不禁风的女主,又想了想那傻乎乎的男主,这俩铁定不会撇下岳将影这杠精的,一人搞事,仨人遭罪,她还一个脑袋两个大!
“唉,作孽啊……”她冲不远处的卫岑招了招手。
一盏茶功夫后,卫岑站在了山门下,手持重剑,仿若一尊门神。
他一本正经地高声道:“教主有令,琼山之中豺狼虎豹从不离山,兽风淳朴,未免你们夜里瞎嚷嚷,吓坏了山间生灵,许你们进阎罗殿过夜,明日一早,再滚下山去。”
岳将影:“……”
岳溪明:“……”
沈虽白:“……”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
回过神来后,便跟着卫岑走进了阎罗殿。
传闻中有来无回的魔教总坛,山下有说此地凶煞,寸草不生的,有说杀孽太重,近则不祥的,也有说酒肉成堆,腐尸横陈的,总而言之,但凡提及这座阎罗殿的,皆言辞隐晦,目光躲闪,生怕一不下心触了霉头。
诚然这也不是他们仨头一回进这阎罗殿了,只是前几回不是绑就是揍,仔细想来,他们似乎连这扇大门都不曾走过。
唯一一个自己进阎罗殿的沈虽白,还是从后头翻墙的来着。
抬起头,黢黑的匾额,雕刻着冰冷的三个大字,檐下灯火昏黄,两侧各站一个守门的红影教弟子,皆面色凶煞,仿佛只要胆敢放肆,他们手中的长刀便会顷刻之间出鞘。
灯火闪了一下,此处的气氛就显得更为诡异了,走在前头的卫岑突然止住了脚步,沉着脸回过头来。
他本就不苟言笑,手执重剑的时候,瞧着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这么冷不丁地一眼瞥来,吓得岳溪明背后一凉。
她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一旁的沈虽白和岳将影也沉默了,却见他转而看向左边的那个刀疤脸的守门弟子,道:“去换盏灯来,夜里暗,出入易跌跤。”
那刀疤脸看了看头顶的灯,会意地点点头:“是,卫护法,属下这就去。”
看着那人快步走进阎罗殿,没一会儿又拿着蜡烛出来,交给卫岑。
于是,在下面三为正道人士诧异的注视下,卫岑身姿矫健地飞上房梁,娴熟地换好了蜡烛。
“……红影教的右护法还会做这个啊?”岳溪明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卫岑从房梁上跃下,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罢,走进了大门。
“我还以为他们过得都是纸醉金迷的……”岳溪明小声嘀咕。
岳将影白了她一眼:“你说的是楚京城那帮不学无术的纨绔吧?”
“少说两句。”沈虽白低声提醒。
他们方才想起此处可不是能畅所欲言之地。
岳溪明上回来,是被蒙着眼,五花大绑着,直到进了屋,一睁眼便见到了顾如许,这回倒是堂堂正正地走了进来,才有机会仔细瞧瞧这座阎罗殿的模样。
走进这扇大门之前,她还以为里头是什么人间地狱,毕竟山门下石头上那两句话,写得就怪瘆人的。
然映入眼中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三进三出的宅院,江南韵味的粉墙黛瓦,哪有什么枯骨遍地的骇人之景,庭院中倒是种了不少花草,正值仲夏,园中的木槿开得灿烂,日薄西山,倦鸟归林,晚霞中,一抹明艳的绯红就在庭前石阶上,暖风拂过,似要掀起一簇火光,教人挪不开眼。
沈虽白不由得愣在了那。
顾如许此刻的脸色可称不上和善,事实上她这几个时辰下来,被烦得连掐死岳将影这杠精的心都有了。
决定让他们进来,她也不知是否妥当,瞧着这局面似乎的确也不那么妥当。只是再让他们待在外面干嚎,她今晚也甭想合眼了,就当是看在男女主以及男主他大舅哥齐聚一堂的份上,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明日让他们赶紧下山,省得一会儿让兰舟那小子知道了,又是一番争执。
她本打算待他们进门,先劈头盖脸一通骂,好让自己解解气,可惜的是她先看到的不是岳将影,而是沈虽白。
他可真有本事,仅仅是这么站在那,就能不偏不倚地映在她眼中了。
那副乖乖巧巧,又分外佛系的眼神,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时候,仿佛算计好了似的,让她连一句糟心的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
她无奈地想着。
谁让他是沈虽白呢,跟金大腿斗嘴她也没什么好处。
“卫岑,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声张。”她道。
卫岑看了他们一眼,略一迟疑,还是先退了下去。
“你们三个。”她板着脸,走下台阶,“跟本座来。”
说罢,便领着他们朝南边的小院走去。
沈虽白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想喊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岳溪明倒是没想那么多,时隔数月,还能再见到顾如许,她还是挺高兴的,趁着四下无人,她赶紧跟了上去。
“顾教主,顾教主!……”她笑眯眯地上去同她打招呼。
顾如许瞥了她一眼:“何事?”
“上次一别,我都没来得及跟你知会一声,你没生气吧?”她想起之前沈虽白来救她,那晚着实仓促,我本来想写信告诉你的。”
顾如许皱了皱眉,茫然地看着她。
写信?这姑娘搞什么骚操作,她还是头一回听说人质被救出之后还给绑匪写信报平安的!
“岳姑娘,信什么的就不必了,你的信也进不了琼山。”她绷着脸道。
魔教总坛,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送啊?
“也是噢……”岳溪明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忽又惊觉,“不如去犀渠山庄弄只信鸽来,下回我就能给你写信了!沈家的信鸽都养得可聪明了,我家那只便是认得犀渠山庄的路的!”
闻言,顾如许楞了一下。
这倒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几句话,她听出了些端倪来,回头望了沈虽白一眼。
“你俩还私下飞鸽传书呢。”
沈虽白一怔,被她这么盯着,不晓得为何有些发虚。
“不然楚京城和云禾山离得那么远,靠车马送信也太慢了些。”岳溪明还未反应过来,又说了一句,抬眼瞧见沈虽白欲言又止的神色,心头咯噔一下,回头望着顾如许,她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其实也没写什么,只是最寻常的问候罢了。”
岳将影还在,她真不敢把实话说出来,否则保不齐她哥就得当场夯她一顿,但看看顾如许的反应,她总觉得沈虽白这是要凉啊!
“写几封信有什么,你俩不是定亲了嘛。”顾如许继续往前走。
“定……顾教主你等会儿!”岳溪明晓得自己方才说错话了,赶忙追了上去。
顾如许压根没给沈虽白任何开口的机会,或者说此时此刻她觉得这种早已成定局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男主女主双双把家还,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这种结局,她看得比他们多了去了。
“你怎么愣着了?”岳将影不解地拍了拍沈虽白的肩。
“我……”沈虽白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该从何处同她解释。
“怎么,让顾如许知道你要娶溪明,有甚不妥?”岳将影在一旁瞧了这么会儿,也看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如说他自小跟沈虽白一起长大,他为何皱眉,他还是能看出五六分的。
归根到底,这么多年就是因为顾如许。
只要一扯上顾如许,一向安稳妥当的沈虽白,就有诸多犹豫。
就如此刻,不过是被她问了那么一句,又不见得她多么上心,他却在她背后纠结辗转许久。
“你就不能把她看轻一些?”岳将影就纳闷了,不就一个顾如许嘛,她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哪路妖魔鬼怪,还放不下了?
沈虽白抬起眼,疑惑地望着他:“把她看轻一点?”
“你就当她一朵花,一根草,天上一朵云,别细想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跟你早就没有关系了,你不听不想,慢慢的,她于你就无足轻重了。”他中肯道。
“我想象不出……”沈虽白淡淡一笑,“什么时候她的话,她做的事,我再也不会想看想听了,那样的日子,我还想象不出。”
岳将影只想瞪他:“等她让你彻底死心的时候,看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二人跟在后头,而岳溪明已经追上去了。
顾如许走得快,所幸她轻功不错,这么跟着还勉强为之:“顾教主,你别多想,我跟沈虽白……我跟他其实还算不上真的定亲了。”
后半句,只有她二人听得清。
顾如许步子一顿。
见她迟疑,岳溪明赶忙趁热打铁地解释:“那些都是外头瞎传的,真要说起来,我和沈虽白也只是交换了信物,不过若不是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定亲了,裴君怀那小子才不会放过我呢!……”
顾如许沉思片刻,才想起她说的“裴君怀”是哪位,说起来这小郡主好像真同她提起过,她险些入宫为妃的事。
京城选秀岂是儿戏,由得说不去便不去,从文武朝臣,到士族名门,但凡家中有待嫁女眷者,便要奉旨送入宫中供君王择选。
这其中不乏想借这后宫光耀门楣,平步青云者,也有为争奇斗艳,得君王青睐而入宫者,无论哪一种,只要进了宫门,便没法儿轻易出去了。
无为,则留在宫中为宫女两年,方可放出宫外再行嫁娶。
封了妃嫔,这辈子都得留在后宫之中,处处都得小心谨慎。
而这选秀,能封妃位,得赐封号的,多是楚京望族,或是朝中重臣,早在这些女子入宫之前,宫中便已为此做好打算了。
入宫之后,若能得君王垂青还好,山珍海味,锦绣绮罗,应有尽有。
若不幸被冷落在旁,怕是比宫外的乞丐过得还不如。
凭岳将军在朝中的地位,岳溪明入宫后,即便不是皇后,也是个贵妃,只是再美的楼阁宫阙,再秀丽的绫罗绸缎,也比不得外头的山长水远,逍遥自在。
一辈子困在后宫之中,对这姑娘来说,也确实残忍了些。
比起岳溪明所想的愿不愿,她之前与兰舟谈及的那些,倒是让她更为在意些。
这岳将军倒是挺会未雨绸缪的,竟能在选秀之前,及时为女儿筹谋妥当,也不知谁给他出的主意。
不过岳溪明既然是女主角,这事儿就不能看得这么简单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岳溪明:“你和沈虽白还没定亲?”
“还没呢。”岳溪明冲她挤了挤眼。
这暗示顾如许显然没能领会到其精髓,只是抬手拍了她一下,语重心长道:“莫急,迟早的事。”
说着,便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继续朝南院走去。
岳溪明回过头,对后面的沈虽白投以同情的目光。
……
阎罗殿南边的院落有几间屋子,平日里也就扫撒扫撒,鲜有人去,教中弟子都极少路过,故而此地颇为荒僻。
让一个剑宗的大弟子,一个世子爷,一个小郡主住进红影教总坛,顾如许打心眼儿里觉得这就不是反派boss该做出来的事儿,但做都做了,她还能怎么办?还能让他们睡树上?
那暗阁弟子们可蹲在哪儿?
除去此处僻静,想必不会在江湖上传出什么荒谬的谣言,最重要的是,兰舟住在北院。
一南一北,相隔甚远,防火防盗防熊孩子,能少一事少一事。
“你们今晚就住这,饭菜一会儿会有人送来,不想死的话,便老老实实待在这,明日天一亮,你们就下山吧。”她再三叮嘱后,便转身离开。
“十一!”沈虽白唤住她。
“脚。”顾如许一眼便看见他踏出了门槛。
沈虽白只得往后退了半步,站在门内望着他:“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你能不能……”
“不能。”她看了看岳将影和岳溪明,断然拒绝了他,“有什么话,你不如跟岳姑娘说。”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