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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确信你在意我的方式

顾如许拉着沈虽白穿过庭院,压根没给他多说一句的机会,事实上方才他要是敢回句嘴,这俩祖宗怕不是真得动起手来。

而沈虽白就这么错愕地由着她拖着自己,那道绯红的背影,如最是明媚的艳阳天,青丝随风而动,仿佛要拉着他跑到天涯海角,直到她停下,他依旧久久回不过神。

“你先离开这。”顾如许道,“虽然不知你俩几时结的仇,但那小子要是动起真格来,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

兰舟若只是熊,她倒是可以想法子管教,但这大半年下来,她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经的地方,尽管可能只是些细枝末节,可在兰舟身上,她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对沈虽白的态度,她也始终摸不透,但唯有一点,倘若真的给他这个机会,他定会对沈虽白下杀手。

这种杀气,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竟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我记得他。”沈虽白道,“五年前,便是他来云禾山带走了你。”

闻言,她怔了怔。

她只知道五年前顾如许被逐出师门,离开了犀渠山庄,却是头一回听说兰舟当时也在那。

脑海中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火光,黑夜,双目赤红的兰舟——还有倒在血泊中的沈虽白。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不敢问他当年的始末,这话一旦问出口,等同于承认自己不是顾如许。但同时,这话她又没法儿接,只能在这么半干不尬地望着他。

“沈虽白……”又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想看看,他若是直到真相,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然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伸手推了他一把,“走吧。”

“十一……”

“再不走我亲自动手把你丢出去。”她背过身,挥了挥手,便有两个暗阁弟子现身,将他往外送。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壮士,您怎么了?”哈士奇仰起头问。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点硌得慌。”

说不清道不明,像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刹那间翻涌起来,好像就在她身体里,又好像游离在脑海中,让她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这种感受,若是非要形容一下,大概就是悲伤。

可怪就怪在,她压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她回过身,望着沈虽白离开的那扇景门,莫名觉得,像这样把他推开的场景,似乎已经在眼前发生过无数回了。

与此同时,山门外。

季望舒刚从半山小筑回来,正打算与孟思凉一道拿着绕指柔去见顾如许,还没走到门前,便听见有人喊了句。

“哥!你快看!”

季望舒疑心自己是不是听岔了,怎么会在这听到岳溪明的声音?

一抬头却见岳溪明活蹦乱跳地站在山门下,满脸欢喜地张望着。

她身边站着的,不是岳将影又是谁。

“哥你快去提亲呀!”岳溪明拽住他,将人拉了过来。

季望舒错愕不已,险些踩空一级石阶。

“臭小子你还敢来!”孟思凉脸色顿变,抄起一把银针就要抡他。

“师父等等!”季望舒赶忙拦住他。

岳将影的武功她试探过几回,便是怒不可遏的时候,好像也依旧有所保留,之前是因为他中了绕指柔,才没了还手的余力,但此人定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不必动手,自然最好。

孟思凉咬牙切齿地剜了岳将影一眼,将银针收了起来。

岳将影见他似乎打算暂且收手,便上前一步,看着季望舒道:“本世子还是来提亲的,上回那些便当是见面礼了,这十箱,是本世子从楚京带来的聘礼,溪明说,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和男子大不相同,本世子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但珠钗头面胭脂水粉什么的,好像还挺招女子喜欢的,本世子平日里没挑过这些,便去楚京的琳琅阁,将他们铺子里最新式样的首饰和脂粉各买了一套……不然你过来看看?”

上次的教训,让他这回记得长了点心,让岳溪明帮着去那帮大家闺秀之间问了问,才晓得女儿家原来都喜欢这些。

季望舒看他一副不知如何说清,却又颇为努力地想让她明白他话中之意的样子,难得觉得这小子有几分意思。

他说他是生平头一回向个姑娘家提亲,她又何尝不是生来头一遭被人提亲?

还是理直气壮地堵着山门,要娶她回去的傻小子一个。

常言道事不过三,然他这第三回提亲,倒是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反而愈发跃跃欲试了。

“庸俗……”对于他这种土财主似的求亲方式,孟思凉嗤之以鼻。

可转眼,季望舒竟然真的迈上台阶,朝着他走过去了。

“阿舒……?”孟思凉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背影。

“师父。”她回过头,忽而一笑,那笑容里仿佛藏着世间最难以启齿的隐晦,被她这么看一眼,他便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徒儿自有分寸。”

说着,她便朝着岳将影走了过去。

惊讶于她居然真的来搭理他之余,岳将影更诧异于他还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的高兴,侧目瞥了孟思凉一眼,他猝不及防的失落,让他更愉悦了。

他当着季望舒的面,打开了箱子给她看。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件件琳琅满目的首饰上,缓缓地看,面上的神色却无半分波澜,看了一圈之后,她转而看向他:“这些就是你给我的聘礼?”

在她清清朗朗的眼中,他能清楚地看到此刻的自己是怎样一番神情。

说实话,他此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前两回不是被她揍,就是被她哥揍,要不然就是被她师父下毒,没有一回是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的,防备成了习惯,她忽然间这么稀松平常地同他说话,他竟然见鬼似的觉得她有些温柔!

“……这些是用来充场子的,本世子觉得,还是这支适合你。”他从怀里拿出一只木盒,抽开盒盖,里头装着一支精巧的步摇,白玉簪头,渗出丝丝缕缕如花似烟的红色,三层银丝雕镂出一双栩栩如生的蝴蝶,连缀九条巧珠流苏,细若发丝,透如清波,虽不曾镶金点翠,但却多了几分出尘的意味,着实难得。

“哥你居然真的把它买下来啦!”一旁的岳溪明忍不住一声惊叹。

“这步摇怎么了?”她如此反应,季望舒不免有些好奇。

“这支步摇唤作‘比翼’,是今年琳琅阁的新作,它摆出来的那一日,我拉着我哥去瞧了个热闹,听说这步摇开过光,做此物之人更是为此物去月老庙求得了上上签。都说物亦有灵,被人的执念濡染久了,便有了灵性,传说以这支比翼为定情信物,便能心有灵犀,白首不离。”岳溪明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家哥哥,“哥你不是说这些话听着就不靠谱,觉得掌柜的夸大其词,当日十分不耐烦地将我拉走了么?你几时买下的?”

此话一出,就连沈虽白都对他另眼相看了。

“这一路你从未提及过还有一支步摇,看来是早有打算。”

岳将影被他们瞧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岳溪明还一脸了然于心的神情,看着他说了句“哥这是千年铁树开了花,万年榆木点了化啊”,就令他格外尴尬了。

“你俩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揣在兜里一时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而已!”他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岳溪明你别偷摸着笑,还有你沈虽白,你那什么眼神儿!……别以为你转过头去我就看不见了!本世子一向问心无……”

“我瞧瞧。”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人扣个正着,一翻一转之间,他手中的步摇已经到了季望舒手里,她似乎打量了一番,再转眼功夫,那步摇又回到了他掌中。

她勾了勾唇角:“的确好看,花了不少银子吧?”

岳溪明答道:“那可不,这支比翼是琳琅阁的珍品,得卖……”

“你闭会儿嘴会少块肉吗?”岳将影一记眼神过去,瞪得她顿时不敢往下说了。他看向季望舒,她依旧笑着,如烂漫的春日,如花叶的舒展,温柔又恬静,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居然能笑得这般好看,他满肚子的话在这一刻倒像是突然成了强词夺理,末了他只得硬着头皮对她道,“这步摇……你别多想,本世子就是觉得你戴着还凑合才买下来的。”

“还凑合?”季望舒意味不清地朝他手中的步摇瞥了一眼。

他干咳一声:“嗯,不是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嘛,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就知道在武林中打打杀杀,也就是那回在此生阁中见到你穿了身女装,后来便成天作公子哥儿打扮,没事……没事的时候,戴个珠钗什么的,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别回头真没人要了。”

这话说得,岳溪明都觉得听不下去,低声对沈虽白嘀咕:“我总算晓得他之前为何会被揍了。”

沈虽白会心地点了点头。

的确,照他这么提亲,恐怕下辈子也娶不上媳妇儿吧。

“哎,你刚才去哪儿了?”岳溪明好奇地捅了他一肘子。

他面露迟疑,不作答复。

于是她便顺理成章地猜了下去:“偷偷去见顾教主了吧?”

她贼兮兮地眨了眨眼,仿佛能把他看穿了。

沈虽白别开脸:“没有的事。”

她撇撇嘴,满脸不信:“不会撒谎就别为难自己了,看看你,耳根都红了。去见就去见了嘛,我哥拦着你,我又不会拦着你。怎么样,见着了么?”

沈虽白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

她凑过去,好奇地问:“顾教主也瞧见你了?”

“嗯……瞧见了。”

“顾教主什么反应?”

他顿了顿:“她赶我走。”

“打你了没?”

“她不曾对我动手。”他皱眉道,“不过遇上了那个兰舟,他想杀我。”

此话他并未夸大,无论是束州,还是方才,那个少年对他怀抱的敌意丝毫没有要掩藏一番的意思,如此直接的杀气,他还是头一回遭遇。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与那兰舟结仇的,但从他的反应来看,此仇此怨,看来不小。

这少年对他防范诸多,尤其是当他和十一站在一处时,他的眼神仿佛要化作利刃,将他们狠狠地劈开。

他与五年前相比,变了不少,以至于在束州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竟然一时都没认出来。

将影觉得此人眼熟,这一点也颇为诡异,要知道将影平日里大大咧咧,也不大记得住平素的细枝末节,但这个兰舟却留在了他的印象中,即便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但将影会那么说,必定是十分肯定之前见过他了。

这个少年古怪得很,看似与十一十分亲近,来头却始终是个谜。

红影教的大夫,明明都有个萱谷毒仙了,他又有何用?

十一从未提及过此人的存在,他五年前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云禾山,二话不说便带走了十一,甚至让她与师门反目成仇。

他逐渐觉得,红影教的出现,与这少年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岳溪明听得背后一凉:“……那你可小心些,我听说这武林中人啊,都有仇必报,你连几时结的仇都忘了,却自己送到人家面前。”

“我一直在山庄中,极少下山,更不记得与此人有何旧怨,只是总觉得他不愿让十一同我多言。”他道。

闻言,岳溪明眼底一亮:“这听起来……像吃醋啊。”

沈虽白不解地拧眉。

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没想到啊……”

她只知道后宫那些妃嫔们吃起醋来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折腾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就不罢休,没成想到了江湖上,还是男子吃醋可怕些,这都到了说一句话就要动刀动剑的地步了,是有多见不得旁人接近顾教主啊。

她叹了口气,望着那边正绞尽脑汁挽尊的岳将影,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跟我哥半斤八两,都挺不容易的。”

沈虽白:“……”

此时,岳将影看着手里的步摇,怔愣地看着季望舒:“……你不要?”

季望舒看了看他,不作答,孟思凉却大步上前,将她拉了回来,斩钉截铁道:“不要。”

岳将影一脸不满:“本世子在问她,你答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阿舒,走!”孟思凉绷着脸,扣住季望舒的腕子,大步朝着阎罗殿的大门走去。

季望舒回了回头,瞥了岳将影一眼,虽未言语,眼神却是犹豫的。

她走入大门,望着一直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有些意外似的眨了眨眼。

牵着她的人,握得很紧,就像当年她一时负气离谷出走那回,他找到她之后,好像也是这般紧紧扣着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回萱谷的。

只有这个时候,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生气。

“师父,您想说什么吗?”她问。

走在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不防,险些撞上他的背。

他回过身,面色发沉,静静地盯着她,似乎想发火,却又竭力忍耐着似的。

“你喜欢那小子的步摇?”憋了许久,他竟然问出这么一句。

季望舒愣了愣,旋即反问:“师父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孟思凉咬牙:“说真话。”

她点点头:“那步摇的确挺漂亮的。”

闻言,孟思凉突然陷入了沉默,似是觉得不可理喻,再不想继续问下去了,转身便走。

季望舒站在原地,沉默了半响,忽而弯了弯嘴角,从腰间取下一只荷包,抽开绳子,露出里头的一支银翼的蝴蝶发簪。

与琳琅阁的“比翼”相较,玉石、工艺皆不如。

她却握着这支簪子,看了好久好久。

望着孟思凉赌气而去的方向,她终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惹他生气的确不好,不过这大概是唯一还能让她确信,他至少是在意她的一种法子吧。

她将簪子收好,离开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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