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烟气这小姑娘防备心太弱。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与覃彧此番入凡尘,本是为救零。若能保下覃彧的一抹神识,牺牲掉这小姑娘的相好,难道就不值得?
乍然间,又慌出一身冷汗,丁烟叹出口浊气,可不能让这小姑娘病得更重了。
覃彧在厢房内环顾一周,突然出言道,“你去取些墨水颜料。”
“墨水颜料?”丁烟嘴上这么问着,却还是向小姑娘说出了请求。
“有的有的,主卧就有,你去一旁的案桌下翻翻。”
果然,依丁嫣所说,她在案桌上找出一叠墨,可惜全是黑色的,她将墨砚摊开,“这种可以吗?”
“行。”
丁烟原以为自己不怎么会用毛笔,捏了笔杆却发现意外地顺利,在覃彧的指示下她绘了棵树。
如不是情况紧迫,丁烟定要打趣覃彧两句,莫不真是个树妖?
丁嫣嘴甜,“姐姐,你这树画的可真好看,就是没见过长这么大这么粗的。”
丁烟只当小姑娘在恭维她,回道,“若是有机会,带你去看比画上更壮观的树。”手上却画得更加精细了,又是添枝、又是加叶的。
“行了,”覃彧催促道,“有人来了,暂且就用这幅画吧。”
丁烟知道覃彧指的是小姑娘的暗卫阿钰,又见覃彧的那抹神识在空中晃悠两圈,“唰”地一下附身在了画上。
丁烟麻利地将尚未干透的画挂在墙上,收拾了砚台笔墨,脱得只剩内衫,钻入厚厚的被褥里。
她闭上眼,却不急着跟小姑娘将身体换过来。
只听暗卫他轻手拨开窗缝,连声响都无,唯有从窗口窜入的凉风被她感知到。
“阿嚏——”丁烟故意装作被凉风吹醒的样子,又在床榻上翻滚两圈,含糊地问道,“阿钰?”
那少年立马两步上前,跪在床榻边,“是我,小姐。”
“几时了?”
正问着,恰逢街外打更,敲响四下。
“丑时、四更天了。”
“方才梦魇,惊醒后一身汗,唯恐病得更重,替我换桶热水来可好?”
“这”阿钰果然愣住。
就连正在灵台中的丁嫣都着急嚷道,“姐姐!你说的什么话,阿钰是爹爹拨给我的暗卫,身边的丫鬟们都不知道他呢。”
“哎,你急个什么,就算是只有他一人,也会跟你把热汤变出来的。”丁烟一边劝着小姑娘,一边故意急急地喘着大气。
阿钰一看她这幅模样,只好应下,匆匆出门找水。
少年刚从窗户出了正厢,小姑娘就哭了起来,嘴上颇为怪她,“四娘好心好意待你,你却欺负阿钰爹爹分明说过,不许旁人知道阿钰的身份,这下倒好”
“好一个傻姑娘。”丁烟怎么也没料到,这点小事她竟然会哭,只能相劝道,“看你开口爹爹、闭口爹爹的,你那父亲若是知道你喜欢上了个暗卫,可会真心成全你们?”
小姑娘一听这话,哭的更厉害了,显然是戳到她的痛处,“不成全就不成全,此番若是被爹爹知道,我俩连现在这样都维持不住。”
“说你傻你又挺聪明,说你聪明又傻乎乎的。”
丁嫣却有些晕了头,“我看你和那画里的妖精也不清不楚,怕不是你一厢情愿成不了事,又想将我和阿钰拆散。”
这话怎么说都有些恶毒,但丁烟却不气恼,只道,“你会撒谎,就不允许阿钰撒谎?他全可以为了你在你爹爹面前随意编些话儿。若他不愿意做这些,你又有什么必要视他为珠玉?”
小姑娘被丁烟说得一愣,丁烟却不管这些,只接连道,“你们的事我可没资格管,你要怨我也好。想是他唤水回了,你们慢慢处着吧。”
说罢,丁烟直接封闭了五感,躲在丁嫣的灵台之内,任凭她怎么唤,丁烟都不理。
待她一觉从灵台中再次醒来,已是白日正中。
玉溪正在床前,端着药碟,丁嫣却怎么也不愿喝药。
“休怪奴婢多言,您最近可太反常了,明明有守夜的丫鬟,为何非得夜里自己去柴房唤水?”
丁嫣干脆背过身子,根本不愿面对玉溪。
“行,昨晚的事儿奴婢也不和您计较了,先将药汁喝了吧。”玉溪将瓷碗从药碟上取下,“关外还起了战事呢,四娘若是连这些苦都吃不得,以后有了万一又该如何。”
丁嫣鼻子还堵着,翁声道,“起了战事正好,这园内的安稳日子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过的。”
玉溪双腿一曲,直接跪在冰凉的地面山,“求您了,将药喝了吧,您再闹,郡主也没时间来看您啊。”
“还是我替你喝吧。”丁烟突然在她灵台中-出声,未等她答应,就占了她的身子。
“将药拿来。”丁烟朝玉溪勾了勾手指。
玉溪慌忙将药碗捧到丁烟面前,还将药碟旁的果脯一齐奉上。
丁烟只取了药汤一饮而尽,又像上次一样让玉溪去厨房取碗清水来。
“诺。”
丁烟只当小姑娘还在气头上,迅速地与她将身体又换了一次,二人从头到尾竟一句话都没有。
虽然是丁烟喝的药,但现下嘴里余下的苦味却是丁嫣在受着。
她原本与丁烟赌气,觉得丁烟能忍的一点儿苦味自己又何尝忍不得,硬是在床头坐了两刻钟,却还是没能等来送水的玉溪。
到底还是小姑娘,她瞥见玉溪留在小几上的药碟和药碟上的果脯,忍不住就光着脚去取。就这么一口气吃了三四片,嘴里的苦味可算是淡了些。
丁烟却忍不住提醒道,“你下榻却不穿鞋,当心再着凉了。”
如今该是小姑娘单方面对丁烟的冷战,但她也知道这个“妖精姐姐”是为了自己好,酝酿半天,准备嘴上服个软,却被闯入正厢的白露打断了话头。
“四娘四娘!”白露许是从嫣园外跑入,不住地喘着气儿,两边面颊吹过冷风,又因乍然一动冒出些汗,花红一片。
“又是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您快换上衣服,取些要紧的贴身物什。”白露还喘着气儿,不停地朝外张望。
“你看些什么呢?”丁嫣看得不明不白地,浑然不知白露在急些什么。
白露见丁嫣还丝毫不乱的模样,急的话都说不清,只能赶忙伺候她换衣穿鞋,“来不及解释,四娘先这样就行了。”
丁嫣也随着她换衣穿鞋,“到底要去哪儿?”
“王府外被一队兵马围起来了,王爷让您先走。”
“让我先走?谁的兵马?”丁嫣心中一惊,猛地想到玉溪威胁她喝药时说过的话,关外正在打仗,难道是北方的人已经逼到都城下来了?
“奴婢也不清楚呢,只知道上面让您快逃。”
“往哪儿逃?”丁嫣觉得好笑,“都说了外面被兵马围了起来,我就算逃又能去何处?”
玉溪这时才取回了水,又带着两个包裹,一只白布、一只灰布,匆匆来到正厢房内,见白露帮丁嫣换好了衣裳鞋子,才舒了口气,“四娘,你快用这水涮涮口。”
玉溪一向比白露靠谱,这次的消息却是白露先带到,丁嫣将玉溪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只希望自己是多想了。
白露左右看看,又道,“那奴婢先退下了,有人带着您和王妃走小路,王爷说只有您知道那人面目。”
也不知白露是个什么心情,这时被困于府中,八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脚步匆匆,却显得比平常稳重不少。
玉溪却将白布放在丁嫣手上,“这白布包中是些吃食与碎银,灰布包是压碎的药材,您且带好。”
交代完,玉溪又走向丁嫣平日梳妆之处,拿出些钗环首饰,一股脑给丁嫣戴上,“这首饰戴多了不好看,现下却没别的办法,可能是今后活命的依靠。”
玉溪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外面围了王府的是睿王,都城怕是要换天了。如今内忧外患,不比太平时代,您可不能连药都不肯喝了,在外若是没水熬药,您就先拿水将这些药渣吞下。”
丁嫣再朝玉溪手上一看,虎口处有棍状粗细的红痕,她去了那么久,居然是为了帮自己备药?惭愧与自己的多疑,她拉上玉溪的手腕,“走,一起走。”
“您说什么胡话,快带上那个王爷口中的人,与王妃汇合吧。”玉溪红了眼,泪就盈在眶中打着转儿。
丁嫣也不疑有她,爹爹口中那个只有她知道的人该是阿钰无疑,她朝房梁上唤了两声,“阿钰?阿钰”
少年阿钰却是从屋门外进来,不似往日一身黑的蒙面打扮,倒像是高门中的寻常儿郎。他朝着丁嫣行了一礼,又道,“小姐随我来。”,显然已在屋外等了许久。
玉溪催促道,“快走吧,四娘。”
丁嫣却想到了墙上挂着的画儿,她连忙伸手在画上摸了摸,见墨水已干,又匆匆将画卷了起来,与两个包裹一齐抱在胸前。
其余两人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