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自后院走到前院, 要穿过层层庭院便的回廊。
一层连着一层,走久了恍惚有种久走未倒的尽头。
“相国寺是谁设计的?”沐钰儿之前都未仔细看过整个相国寺的布置, 现在猛地回神,才察觉到想过是精妙设计。
寻常地方走久了会腻烦, 可相国寺两侧的设计精巧生动,庄严中不失活泼, 只会令人如置画中。
唐不言低声说道:“是袁大师。”
沐钰儿歪头, 觉得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就是曲园的设计者。”唐不言解释着。
“原来是他。”沐钰儿惊讶。
“袁大师很厉害的,可惜莫名消失不见了。”陈策遗憾说道, “大概十年前吧, 说是有一次被人请去勘探风水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许是遇难了,勘探风水爬山涉水很是危险。”
沐钰儿等三人快步走在游廊下,竹果石兽的影子倒映在三人脚下, 带着些许奇奇趣野味。
气氛在不着边际的对话后陷入短暂的安静。
“凶手是不是跟司直一样会飞檐走壁, 力大无穷。”陈策跟在她身后, 忍不住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不然怎么解释凶手一直在前殿作案,但却一直没有被留下任何线索。”
短短两日,相国寺死了三人,便是沐钰儿见惯各大命案,此刻也觉得棘手。
沐钰儿踩着影子,随口问道:“具体说说。”
陈策见她附和自己,立马兴奋起来,上前一步说道。
“就说性空的那个案子,那个时候千牛卫可是来了一个大队,整整一百二十个人,把相国寺团团围住,性空的尸体怎么能悄然无声地被放进观音殿呢。”
沐钰儿抬头去看游廊头顶的莲花灯。
莲花灯是竹编的,中间放着一小节烛油,是以整个回廊并不算亮堂,只能微微照亮眼前的路,两侧的奇花异石全都笼罩在黑暗中。
人的眼睛总是下意识追寻最明亮的地方。
“只有司直这样的身手才能旁若无人,镇定自若,神出鬼没,雷厉风行地穿梭在我们中间吧。”陈策激动说道,“所以我猜凶手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
沐钰儿回神,古怪地嗯了一声,扭头去看陈策,认真说道:“我也不能这么厉害。”
陈策一脸笑意的看着沐钰儿:“司直真是谦虚啊。”
沐钰儿蹙眉,再一次说道:“我没这么厉害。”
“怎么会没有这么厉害!”陈策激动起来,“上次司直在天枢内部把我们一个个都扔下来,而且又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可是当世大家啊!”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看来。
当日在天枢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只从沐钰儿嘴里听到她当时到底有多神勇,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说给北阙的小孩听。
陈策比她还激动地强调着,随后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我懂,就像财不外露,武功太高也容易引起他人忌惮。”
自圆其说,信誓旦旦,差点把本人都带走了。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大眼睛眨了眨。
——这可怎么解释。
唐不言垂眸去看一侧不好好走路的人,在拐弯处伸出拉了她一把:“看路。”
沐钰儿乖乖哦了一声,走了几句,随后又忍不住扭头强调道:“我没有谦虚,我确实是很厉害的,这世上有我这般厉害的人屈指可数。”
陈策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司直少年才俊,武功奇绝!”陈策激动握拳,话锋一转,“何时能指点我一二。”
唐不言的视线从陈策脸上一扫而过。
——千牛卫不讲辈分,不讲出身,只论武功高低。
——只是现在,太过直接了点。
沐钰儿歪头,随后声音微高,然后更为认真地说道:“马屁我都收了,但我确实没法扛着性空一路从后山奔波到观音庙。”
她说完,还特意扭头去看唐不言,大声解释道:“我不行的,天底下谁都不行。”
唐不言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陈策吃惊,眨了眨眼:“司直也不行。”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强调道:“是谁都不行!性空又不是娃娃,可以藏在袖子里,人这么高的个子,怎么可能逃过这么多双眼睛。”
陈策蹙眉:“那性空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唐不言沉吟片刻:“还请陈统领把当日的事情仔细讲一下。”
—— ——
四月十五天还未亮,天边刚刚冒出一丝白光,相国寺后院还在沉睡怀中,但前殿已经人声鼎沸。
这是舍利大会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请舍利入塔的重要日子。
陛下昨日与法明方丈讲经到戌时,高兴时畅怀大笑,气氛融洽,所有官员都其乐融融,唯独千牛卫不敢放松片刻。
陈策在丑时便悄然起身,开始这一天的巡视,陛下所在之处自然是层层保护,但今日法会最重要的大雄宝殿附近也是要严阵以待,不能有半分懈怠。
他刚一出休息的后院就看到法明方丈麾下的几个澄字辈的僧人正交头接耳,结对出行。
“几位师父要去哪里?”陈策随口问道。
为首的澄心见了人合掌:“陈统领,师父命我们上山把佃户先一步带下来。”
陈策惊讶,随后有些不悦:“之前不是还说不管吗?现在这个时候来来回回实在有些麻烦。”
相国寺后山的唯一下山通道就是要经过相国寺,从相国寺大门或者侧门出。
要知相国寺被赏赐的土地有一半在后山,光是陛下就赏赐一百亩,千秋公主前年也跟着赏赐了一百亩,光是这两块土地的佃户就有将近五十人,若是现在要齐齐带下来,将近一百个人,若是出事,相国寺就会直接乱起来。
澄心眉间微微拧起:“师父说陛下昨夜谈及若是有空想要上山看瀑布,师父觉得佃户太多,唯恐有风波。”
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山上的防卫不比相国寺,地广人稀,很容易有漏洞。
陈策眉心紧皱。
如此一来,时间真的还挺紧。
“统领不必担心,我们师兄弟到时候一人一头,让佃户们保持安静从最近的观音殿的侧门下去就可以了。”年纪最大的澄静低声说道。
陈策叹气:“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要我们这边帮忙吗?”
几个和尚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若是千牛卫能抽出几人,自然是最好的。”
—— ——
“一路上可有什么问题?”唐不言问。
陈策揉了揉脑袋,头疼说道:“问题可太多了,因为只留十几个人在上面,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衣物被褥都要带下。”
沐钰儿扬眉:“为什么要带走啊。”
“说是山上蚊虫多,也有很多蛇蚁,人若是不睡在哪里,怕把衣服弄坏了,然后衍生到家具,又说到吃食。”陈策皱着脸,大概也想到这事会这么麻烦。
“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这样拖家带口的耽误,一定很耽误事情,后来还是澄心师父说,要不找个大点的木桶来,让人都运下去,还说佃户中也有不少年纪大的,坐上驴车反而能动作快些。”
“带队的小队长觉得也有道理,就让人安排了。”陈策说,“山上本来就有日常送菜用的驴车,只是数量不多,他就让人从山下有拉了几辆上来,动静太大,还把礼部的人都惊动了。”
“礼部的人不在前殿,为何在后山?”唐不言问。
“听他们说是想要再走一遍陛下白日里的流程,免得出错。”
沐钰儿随口问道:“都有谁?”
“三位郎中,余兴,明庭千还有林如沣。”陈策说,“说起来,三人来的刚好是时候,碰上我们最忙碌的时,他们帮我们捡完东西就走了。”
“捡东西?捡什么东西。”沐钰儿问。
陈策又是叹气。
“也就丑时多一点的时候,天色还很黑,但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好不容易把佃户们都安排好准备下山,结果走了一半翻车了,几个和尚本坐在车尾照顾老人,直接掀下去了,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唐不言跟着皱眉。
“当时天太黑,人又多,那个小队长也没经验,火把带的不多,照成这么严重的事情,摔伤了好几个人,澄静为了护一个老太太还把手摔坏了,还好刚好碰上礼部的人来帮忙,明郎中不亏是上下操持礼部的人,做起事情来格外有条理,直接让人不要拥挤,免得摔下去。”
陈策佩服说道。
“他把人各自分队,受伤的,老人小孩,全都安排在原地,其余人各自抬着一个木桶,说把东西都先放在一起,下山之后分配,最后他亲自滚着木桶,去了最黑的地方捡东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倒是敢做敢为的性子。”
陈策点头:“确实,四月十日他就上山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很是细心仔细的一个人,对了看不出明郎中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力气还很大,我之前看到他帮几个小沙弥搬石磨。”
沐钰儿惊讶。
明庭千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怎么看都该是跟少卿一样的读书人。
“入国子监礼乐射御书数都要精通,康成当时用的是最简单的大铁锤,一开始举的就是石磨。”
“哦豁。”陈策和沐钰儿齐齐发出感慨,随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唐不言睨了两人一样。
两人齐刷刷闭嘴。
“他是特招入国子学,国子学中若是想学并不轻松,他书数皆属上层,其余四门也是花了极大的心思。”他收回视线,淡淡问道,“马车是哪里翻车的?”
陈策连忙收敛表情,想了想才说道:“听说就是岔路口的位置,那个位置司直也是走过的,说是很陡峭,路面上很多石头,说是中间有一辆车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被石头绊了一下,上面的两个木桶也就倒了,后面的也来不及刹车,也跟着翻车了。”
唐不言回想起那条分叉而开的路口,若是一个不慎确实很容易出问题,若是碰上天黑,不出问题才有问题。
他心思微动。
陈策摇头,便是想一下也能想象出当时到底有多慌乱了。
“这些佃户真的是什么都往里面塞,锅碗瓢盆,甚至还有鱼干腌菜,连家具都有,带队的小队长说东西撒了一地,所有人都帮着一起捡,光是搬家具就搬了不少时间,耽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沐钰儿沉默。
这个时间点,这个位置,也许就是当时唯一把尸体带下山的机会。
——可到底是怎么带下来的呢。
“那后来马车下来之后是直接从侧门出去的?”唐不言问。
陈策仔细想了想:“对,大家都赶着在寅时前把人送下去,片刻也不敢久留,只在中途放下一个木桶还有和尚,然后就带人匆匆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