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卿今天的门诊很忙,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周一到周三都很忙, 周四好一点, 周五又会很忙。
今天在门诊他见到一个有些特殊的病人。一个三十多岁却有十年胸闷气短史的年轻女病人,由丈夫和姐姐陪同前来,说是一周前在当地医院查出有畸胎瘤。
“两个多月前感冒嘛, 好久都没好, 以为是肺炎,就拍个片子, 医生说不是肺炎, 怕有别的事, 就拍个ct, 说有肿瘤, 要住院。”
“然后就做了开胸手术, 但医生又说病理结果不好,让我们到大医院来再找医生看看。”
沈延卿面前摆着他们带来的病历资料。
胸片提示“心脏扩大”,ct报的是“左下前纵隔囊性畸胎瘤”, 而当地医院出具的出院小结上则明确写了治疗过程, 开胸手术发现:“肿瘤与心包粘连, 穿刺瘤体为新鲜血液。”
“你胸闷气短休息后能缓解么?”
病人点点头, 说能, 沈延卿就在电脑上把主诉补充完整, 又问:“有没有受过伤, 外伤。”
患者摇头说没有,沈延卿眉头微皱,一再追问, “小时候的也可以, 比如说有没有从哪里摔下来过?”
病人想不起来,“没有啊,小时候身体就不好,不怎么出去玩的。”
沈延卿见她一脸茫然,看来可能是真的没有受过伤,于是点了下头,“我先给你做个检查......”
话没说完,病人的姐姐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打断他道:“医生,我想起来了。”
“......您说。”沈延卿语气顿了顿,点点头示意道。
“她小时候,大概四岁那样,在树上掉下来过,好一会儿才醒呢!”
病人一听就懵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儿?”
她姐姐嗐了声,“这你不都没事嘛,也不要影响读书和结婚生小孩,提来干嘛。”
听说有外伤史,沈延卿的眉头就松了一点,给病人做了体格检查以后,让跟诊的庄娜开检查单。
“其他检查我就不给你们做了,现在去做一个超声心动图,把结果拿回来给我看看。”
病人应了声,他就又问:“社保卡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是不是要住院啊,医生?”
“先去做检查,回来再说。”
他们出去以后,又有新的病人进来,这一忙就到下午快下班,这一家子才终于回来拿着结果回来。
沈延卿接过他们拿回来的检查报告,逐字逐句浏览起来,有一句是:“......左室后侧壁心尖部与心包腔相通,大小70x51mm,腔内有血栓,面积18.9cm,囊腔与左室通道内径......有血流交通,囊腔呈波动性。”
看完之后,他把报告放下,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患者和他的家人,“超声心动图结果我看了,有血流交通,就是你心脏有个破口了。”
“根据检查结果,现在初步考虑你是外伤性的左心室假性室壁瘤,住院去做进一步的检查,确诊的话要马上安排手术。”
说完看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太愿意,面色一肃,“这个不能拖的,你现在是因为年轻,心脏基础好,除了心脏破口之外,其他部分的心肌没有病变,血流动力学平稳,才觉得问题不大,等再过几年就不好说了。”
“再说你们现在不做手术,万一哪天突然有什么事,后悔可就晚了。”
倒不是说不做手术就马上要死,只是在心脏上有那么个问题,总归是个隐患,毕竟在那么脆弱又重要的部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让它罢工。
没费多少功夫就劝得他们同意住院,庄娜往病人的病历本上抄好了超声心动图检查结果,写临床诊断时,问:“老师,是写外伤性左心室假性室壁瘤么?”
沈延卿敲键盘的手停顿一下,“写左心室假性室壁瘤,括号,外伤性,最后待查。”
“到病房以后还有检查要进一步完善才能最终确诊的。”
庄娜哦了声,几笔就将病历本写完递过去,教他们怎么去办住院手术。
看完这一个,也就到了下班时间,沈延卿看看时间,问庄娜:“现在有活动么,没有的话我给你讲课?”
庄同学心里一毛,又来了又来了,沈老师又要讲课了啊啊啊!回答不上来问题会被他的目光杀死的啊啊啊!!!
“呃、那个......老师,我觉得要不然您先告诉我打算给我讲哪个知识点,我先回去看看书,顺便看有没有问题要问的,这样您给我讲的时候我就能明白得更快了,您觉得呢?”
她说得非常正经,沈延卿看一眼她的表情,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就讲刚刚这个患者,回去看一下书,我们明天上课。”
“好的,老师您要下班了么?”庄娜点点头,又问。
沈延卿嗯了声,“你也下班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庄娜一脸开心的和老师说再见,然后一溜烟跑了,沈延卿看着她飞快消失的身影,摇摇头叹口气,年轻人真是精力旺盛。
不像他,一天门诊坐下来觉得累个半死,一想到今天江汨罗还要去许县,他回去了见不着人也没饭吃,就更累了。
果然由奢入俭难:)
他却不知道庄娜离开门诊后是飞快地跑上了住院部,一进办公室门就着急忙慌的问:“今天值班的是那位壮士?!求搭救!!!”
贺广发何灿一见是她,吓了一跳,“你不是在跟沈师兄的门诊么,怎么上来了?”
说着她面色一变,声音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门诊有人闹事了?”
“......那倒不是。”庄娜摇摇头,“门诊很顺利。”
何灿一听语气就缓和了下来,“那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呀,先说来听听,喏,今天杨敏值班。”
她说着抬抬下巴示意一旁的杨敏,不等他反应过来,庄娜已经扑到了他身边,“杨师兄,沈老师给你收进来一个左心室假性室壁瘤的,还要给我讲课,但我真不记得了,就说先复习一下,然后我就跑上来了,借本书啊!”
自己的教科书哪有科室的专业书内容详尽啊!
杨敏:“......”怎么我师兄都去门诊了我还这么黑!?哦,是他的门诊收进来的:)
杨医生觉得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饭还没吃呢,就来这么个少见的病例,他还吃个屁!
“喏,这有本大全,你看看吧,里面有这个章节。”他一边说一边在打印机旁边的篮子里翻出本大部头来递给庄娜,
下一秒就听见值班护士高喊:“值班医生!收病人!”
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沈延卿对此一无所知,他去接初七,发现仁心今天非常忙碌。
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正在交费,她的狗狗刚刚去世了,准备送去火化,“我可以多交点钱的,麻烦你们帮她挑个好看点的骨灰盒,它可爱漂亮了。”
还有一对夫妻来接他们的狗狗出院,狗狗的腿有些残疾,看起来也很老了,被主人抱着,兴奋起来一下就尿了,丈夫熟练的掏出纸巾开始擦地。
有只狗狗从检查室出来,张裕翔把它交到主人怀里,笑着说恭喜,“要做妈妈了哦,里面有五只宝宝。”
丁洋出去溜一只新来的特别调皮的阿拉斯加,走到门口时突然激动,嗖的一下蹿出去,丁阳都来不及和沈延卿打招呼,就被拽了出去,像只风筝一样,飘啊飘......
这里就是动物医院,这些就是日常,生老病死,欢喜难过,笑容泪水,和人类医院目之所及别无二致。
等这些人都离开,沈延卿才上前道,“我来接初七,顺便买两箱宠物牛奶。”
孟菲菲一边打单,一边意有所指的问他:“沈先生今天怎么不问江医生在不在,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提前下班了?”
沈延卿不防备,闻言就点点头应是,因为的确如此。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她嘿嘿笑了一声,“初七爸爸,你和汨罗姐谁追的谁啊?你偷偷告诉我,我告诉别人。”
沈延卿一愣,“谁告诉你我和江医生在一起了的?”
“我亲眼所见!”孟菲菲得意道,“而且汨罗姐都承认了。”
“是么?”沈延卿眉头一抬,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当然是我追的她啊。”
沈先生是个特别给女朋友面子的,甚至告诉孟菲菲,“我还在实习期,阿罗还没有真正答应我,你不要告诉别人。”
孟菲菲:“......”江医生给你下了什么蛊???看看我的,死活不承认他先表的白,再看看人家的,酸了酸了:)
沈延卿接到初七,离开时在门口遇到也是下班的孟晋,互相对视一眼,又默契的别开头。
他去对面便利店买了个晚饭,回到自家楼下,看也不看就走了过去,走到江汨罗那栋的楼下,忽然听到许久不见动静的庆姐儿家传来了一阵喧闹。
“我不走!不要去!”
“不行!必须去,我是你爸,还能害你吗?”
“杜妈救命啊!大灰狼来了!”
“给她收拾好东西,将她带上车,这次要到医生说她彻底好了才能出来!”
沈延卿停下脚步,看见里面当先走出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着西装,身材健壮,身边跟着两个看起来训练有素的手下。
他的感觉相当敏锐,才出来就发现了沈延卿的存在,锐利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带着一股让人不喜的审视,沈延卿立刻打消了上前询问庆姐儿情况的打算,毕竟他和庆姐儿其实也没多熟。
他淡定的朝对方点点头,牵着初七,脚步平缓的进了楼道。
江汨罗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快十点,家里灯火通明,沈延卿在给瓶花添水,十五趴在茶几上抄着爪子看电视,初一追着初七满屋子跑,非想压人家身上,也不知道怎么来的毛病。
“回来啦,吃饭了么?”听见开门声,沈延卿放下手里的水壶,立刻迎出去,伸手抱抱她的肩膀。
江汨罗靠在他的肩膀上,刚刚得知的消息让她觉得心乱如麻,她摇摇头,没说话。
“快坐下歇歇,我给你弄点吃的。”沈延卿见她都累坏了,不由得满脸心疼,拥着她就往客厅里走。
“随便吃点就行了。”江汨罗倒了杯水,有些蔫蔫的应道。
“我给你弄个鸡蛋三明治?”沈延卿想了想,问道。
江汨罗愣了一下,四散的注意力难得集中,她笑着看向他,“你还会做三明治?”
沈延卿眨眨眼睛,有些不服气,“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
“好,谢谢。”江汨罗笑着点了下头,又不说话了。
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延卿看她在思考,不欲打扰,于是便转身走进了厨房。
生鸡蛋煮熟后剥壳捣碎,加入蛋黄酱和牛奶拌匀,盐、胡椒粉调味,取两片吐司,把馅料涂抹在其中一片吐司上,另一片盖上去夹稳,吐司边切掉自己吃了,再对角切一刀,就有了两个三角形的鸡蛋三明治。
微波炉里的牛奶已经热好了,取出来,用餐盘装好端出去,看见江汨罗正所在沙发上,和十五你亲我我亲你。
“阿罗,吃饭了。”
听见他的声音,江汨罗立即将十五放到到地上,应了声,起身走过去。
鸡蛋三明治不难做,难得的是他做的。江汨罗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一口,很给面子的夸道:“好吃,味道很不错。”
看着他露出满足又如释重负的笑容,江汨罗就觉得幸好没告诉他,其实他盐放多了:)
沈延卿说起回来时遇到的庆姐儿的事,听说她要被带走,江汨罗一点都不奇怪,“每隔一阵她就要被带走去疗养院一段时间的。”
“我主要是觉得奇怪,要是医生一直无法下痊愈的诊断,她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沈延卿一边说,一边将跑过来看热闹的十五捞起来抱着。
江汨罗吃三明治的动作顿了顿。
半晌她才摇摇头,声音淡淡的,“谁知道啊,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都是外人。”
她自家的事都还操心不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