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夫人死了!
未央听得真真切切,屋内的芷溪也是心猛地一颤,再回头看未央,只见她煞白着脸、光着脚就跑了出来,一把拽住粱鹰,“你说什么,谁死呢?”
粱鹰从没见未央如此疯狂的样子,抓着她的手仿若要捏断一般。越发这样,粱鹰越是不敢说,抬眸看着高天祁,他这才从震惊中晃过神来,忙拦下未央,“没事没事,你听错了。”
未央好想是自己听错,可是刚刚那一声如此清晰,让她想冷静都难,“别想骗我,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她死死拽着粱鹰,那急切的模样让粱鹰不想隐瞒了,脱口道,“佟夫人死了!”
“粱鹰!”高天祁怒声打断,却已经迟了。
未央以为的幻觉终究只是自己的奢望,那一瞬,身子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她刚刚还在和高天祁说要去看娘,为什么、为什么......
“央央、央央......”高天祁扶着未央,这儿除了心腹粱鹰就是芷溪,他不必避嫌,更不用担心未央身份暴露。可是这一刻,他抱扶着未央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血液也要凝固了一般,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只得对粱鹰恼道,“别胡说八道,昨个我离府不还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佟府的丫鬟一早来军营找我,我这才忙不迭的来,也还来不及回府。”粱鹰也是慌乱不堪,高天祁扶着有些站不稳的未央,安慰道,“粱鹰也没有亲眼看见,或许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是误传......”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天祁,我要回去......”未央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开始颤抖缥缈,但她强忍着没哭,她以为只要不哭,不相信,娘就不会死。
“你的身体......”高天祁满心忧虑。
未央只是失控的要回去,高天祁拦不住、周成也拦不住,只能带着她出宫。
那一路是如此的漫长,未央恨不能骑马回去,坐在马车里,高天祁怕她受颠簸,一直不许车夫快马加鞭,尽管未央一直在催,但马车依旧快不起来。
芷溪一直握着未央的说,想要安慰,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握着她发凉的手,企图给她温暖。
马车内死寂一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说话。
未央的心一直悬着,她祈祷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娘一定不要有事。她不要哭,娘活得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哭。
可是,一回佟府,听着丫鬟们呜呜咽咽的哭声,看着灵堂里的三具尸首以及燕京负责案子的张大人,未央紧悬的心倏地坠落在地,摔个粉碎,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哭,就看着佟夫人安静的躺在地上,脸上还有丝丝未擦干净的血迹。
张大人禀告说是贼人入室抢劫,遇到他们抵抗,杀了佟夫人、杜远、阿武。
未央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进,什么也都看不见,满世界都是娘那带血苍白的脸,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不知道是谁过来扶她,被她狠狠甩开,她抱着佟夫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不再温暖柔软的身体,让她想陶陶大哭,最后却只剩呜咽。
眼泪止不住的流,世界模糊不清,她仿若坐在茫茫雪地中,再也没有人依靠,再也没有人给她温暖,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娘死了,又只剩她一个人。
后来,她的思想一片混乱,抱着佟夫人冰冷的尸体怎么也不松,有人将她们扯开,挣扎中她就这么惊厥昏死过去。
平乐宫。
“娘...娘......”
未央呢喃着,脸颊泪痕尤未干,有人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然而她脑中却忽而出现一片刀光血影,瞬间,那温柔恬静的娘就倒在血泊里。
“娘!”她惊呼一声,睁开眼睛,屋内烛光幽暗,她却还是认出是在平乐宫,她第一反应就是要下床,却被安允灏拦住,“你要去哪。”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我要回去,我娘在家等我,我要回去......”她执拗的要下床,却被安允灏抱上床,她气恼的捶了他几下,“你放开我,让我回去、我要回去、安允灏,听见没有,快放了我......”
“回去做什么,你娘已经死呢!”话冲口而出,他的心仿若也被钝齿切割一般,疼得连呼吸都痛。
未央被他吼得一顿,随即拼命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娘不会死,你骗人,她不会死、不会死......”
“未央你冷静点,天都黑了,你看,现在回去娘也睡着了啊,是不是?”安允灏哄着,未央迷惘的眼睛看向窗外,天确实黑了。
他继续哄着道,“先睡,明天早上我陪你一起去,睡吧......”
未央被他安放到床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头顶上方,安允灏想让她睡,可是,她就这么一直睁着眼睛,不说话也一动不动。
那样子让安允灏很不安,桌上的饭菜、药全部都凉了,他让人重新换了上来,对未央道,“既然醒着,要不吃点东西?听芷溪说一整天都没吃什么。”
未央没有理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安允灏道,“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孩子啊,小耗子跟着你一整天也没吃啊。”
未央依旧没有反应,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低落在枕边。安允灏继续劝着,起初不说孩子还不哭,这一拿孩子说事,反而哭得更凶。可是,只是默默落泪,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未央、未央......你多少吃一点,别让朕担心好吗,刚从母后那里回来,她也不好,你再这样,你让朕怎么办?未央......”
“我不想吃。”她终于开口了,“你抱紧我好吗?”
她突然孤单无助得像个迷了路的小孩,安允灏躺在她身边,侧身抱着她,未央想侧身蜷在他怀里,可是不行,挺着大肚子只会和他拉开距离。她只能头扭过去埋在他胸口,一会儿竟沾湿了一片。
安允灏抱着她,她在哭,身子一直战栗,尽管他如此努力的想温暖她,似乎都不行。
“未央,还有朕,你永远都还有朕,不会是一个人。”
未央没有说话,仿若累到了极点,在天明之际,在哭泣中睡着。可是没睡一会儿,再次从佟夫人那被杀的噩梦中惊醒,她睁开眼,安允灏依旧守在身边,她仍是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怎么到这里的,自己明明和高天祁在塞外赛马玩耍,为什么一眨眼她就是静妃,是孩子是母亲,是这乐平宫的主人。
睡不着的时候,脑中一直想着这些事,想着这些年的是是非非,终究是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无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爹是谁,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挖苦心思想嫁安允灏,就为了娘那莫名其妙的遗言,可是,遗言又为什么要这样说?
好困、好累,可是怎么也无法闭上眼睛。安允灏又在劝她吃饭,可是,她心底好排斥,排斥所有所有,她只想这世界就她一个人,谁也别来打扰。
往后的几天,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过着,时而醒来一片混乱,时而深睡若死。她知道娘死了,哪怕是有时候陷入睡眠,她都可以听得见周成的回禀声,说葬礼的进度,一切都由高天祁主持,周成协助。
未央听见了,却无法睁开眼睛来问,再次醒来时,脑袋中尽又空空的。她一直以为,她不问那就不是事实,她不去娘就没有丧礼,也没有死。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醒来的时候,她说过要出宫,安允灏都以怀孕拒绝了她。是的,她怀孕了,御医又来了,天天给她扎这个针那个针,说头胎危险,以后再生孩子就会很容易,不会轻易小产。但如果这胎保不住,以后就更难了。
她以为娘死了,她什么都麻木了,可是她还是担心了。这些日子,孩子动得越来越少,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他也虚弱了吗?为什么少得她都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御医针灸保胎,扎得她觉得自己是个刺猬,有时候针孔会出血,她看见御医慌乱的样子,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似乎与她不相关,她不痛也不喊。
“未央......”又一次扎完针,安允灏在旁边说,“御医说情况很不好,你要赶紧吃点东西,难道那么多关都挺过来了,孩子没事,你现在要自己拖死他吗?”
未央心一揪,“我不想吃。”
“不想吃也要吃!”这一次安允灏用蛮的,不管她愿不愿意,将她抱坐起来。
芷溪在一旁也是不安,未央求生意志越来越弱,不吃不喝就算是铁人也熬不几天,“娘娘,你还是吃一点吧,这些日子你不吃皇上都没吃,连晚上都没睡觉,娘娘......”
“未央,你不是一个人,你不能这么任性,孩子需要你,朕也需要,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御医说再不好好调养,你和孩子都会......”都会死,安允灏心猛地一揪,当御医跪地惶恐说会一尸两命的时候,他第一次有天崩地裂的恐惧。
“娘死了,允灏,娘死了......”
她突然喊这句话,眼泪又流了出来,安允灏抱着她,“没事了没事了,一切多会过去,朕会在身边陪你,如果娘在世,也不想看见你这样啊,你还怀着她的宝贝外孙,难道你真要这样饿死他?你要让娘在九泉下如何安心?”
“我......”
“人死不能复生,好好的活着才是对娘最大的告慰和孝心,这些日子你不好,所有关心你的人都不好,乐平宫的宫女内侍都陪着你没吃饭,难道你连他们也要一起饿死?还有天祁,天天宫里宫外跑,人都瘦了一大圈,未央......”
“允灏,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好难过,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离我而去,好像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该怎么办,我好怕......”
“别怕,朕永远在你身边啊,朕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朕保证。”安允灏说着,未央情绪似乎稳定了一点,他让芷溪将吃食端过来。
未央看着安允灏疲惫消瘦的面庞,也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到底干了什么,把他和芷溪折磨成这样,她猛地想起芷溪还有孩子,一慌,“芷溪,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