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混沌之中逐渐被拼接成型,仿佛是从一场暌违百年的沉睡之中苏醒了一般,陈良陡然间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支起了身子来。
原先萦绕在身体之中的那种无力的感觉突然之间消失干净,原先属于人身之躯的真实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陈良心下一阵激动,难道是之前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魇而已,眼下苏醒了之后才是真实的世界,
但是下意识地,陈良就发现了哪里不对劲,身体之中传来的某种不协调的感觉让他的有些晃神,他朝着四周看去,天已经蒙蒙亮起来,四下里是一片村落,就是之前他是鬼魂的时候停留下来的那个村庄,他又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手掌虽然沾满了污泥,但是上面没有一丝的老茧,白嫩无比,他原先的手掌可是布满了因为干重活而留下的老茧的。
摸向自己的脸庞之后,脸上棱角的轮廓传递而来的感觉也不像是自己以前的那个身体,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吱呀一声,他身后的门旋即打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哟,是大傻啊,又来这里玩儿了啊,怎么不说一声呢,这么冷的天的,窝在屋外冻着可怎么办,是不是过了宵禁没办法回去了啊,来来来,赶紧进屋来。”
陈良回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的面貌出现在他的眼帘里,老者说着伸出了瘦削的胳膊,拉起了陈良,牵着陈良走进屋内,陈良五大三粗的个子,晃神之下,任由着老者将自己拉到了屋子里头。
将陈良安顿在一张凳子上之后,老者将窗门推开,返身开始烧起柴火来:“你娘这会儿该着急了,这么大半夜的都没回去,瞧你这弄得满脸花猫的样子,来来,我烧点儿热水给你好好地梳洗一下。”
陈良四下里看了一下,走到了窗台前已经有些坑坑洼洼的一面铜镜前,凝神朝着镜子之中的影像看过去,镜子之中显现出来的那个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家伙,分明就是昨儿夜里自己在这个村落之中遇到的那个流浪汉,自己昨天还是一个孤魂野鬼,只记得自己只是走上前碰了一下这个流浪汉,就有一股力量将自己吸引了过去。
等再次醒过来,自己就已经变作了这个流浪汉了。
“老爷爷,这里是?”陈良开口。
原本还在倒水的老者突然间愣怔住了,呆呆地看着陈良,颤声开口道:“你叫我做什么?”
“老爷爷啊?”陈良重复了一句:“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他顿了一下,开口道:“可以告诉我我是谁么,我娘现在在哪里。”
扑通一声,老者手里成水的瓢子一下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像是不相信一般,他开口道:“你会说话了?你会叫老爷爷了?你不傻了?”
陈良站在那里,看着明显因为震惊而有些愣怔住的老者,心下转动了一下,将整个事情都梳理了一遍,自己在身死之后本来要往返瑞水城投胎,但是路上遇到了这个流浪汉,不知道为何自己的魂魄和这痴儿的身体融在了一起,等于是自己重生了一遭,按照这个老汉的口吻来叙述的话,自己这个躯体原来的主人应该是城里某户人家的儿子,只不过是个痴儿,也就是傻子,平日里应该常来这地方游荡,眼下自己先套下这老者的话,搞清楚自己现下的情况,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痴儿的身体之中,只能等之后慢慢再探寻了。
陈良笑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觉睡醒之后,就感觉自己的神智特别清楚和开明,只不过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全部忘记了。”他说着有些疑惑地骚动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特别地熟悉,好像以前常常来这里一般。”
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抚摸着陈良的侧脸,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当然熟悉,当然熟悉了,你从小开始就喜欢到这来玩,老汉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到我的膝盖那儿呢。”
突然之间,老者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后退了几步,大声道:“你娘知道这个消息肯定很开心,我这就和你娘去说去,你在这儿等着,可千万别乱跑。”老者说着便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
陈良四下里看看,走到了那灶台前,向着锅里头看过去,水面的反光映照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身上也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酸臭味道,陈良旋即将上身的衣服脱下,露出了一副匀称的身材来,看看自己比起原来纤细了不少的胳膊,陈良心下叹了口气,这痴儿虽然看起来邋遢,这身子倒像是富家公子的一般,匀称白净,只是这脸上实在是肮脏无比。
叹了口气,他拿过了旁边的盆子,也顾不上水凉,掬起一捧水开始梳洗起来。
等到将自己脸上的污垢洗干净,将繁杂的头发整理好,从腰间撕下一小条的布条当做束发的系带将脑后披散的长发细细地扎好后,陈良复又走到了铜镜前,看着铜镜之中显现出来的人影,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眉间充满了疑虑和深思,和刚才的蓬头垢面相比,洗干净了之后,陈良发现这个新的身体的脸庞居然带着细微的俊俏,虽说不是剑眉星目桃花眼的摸样,但依旧是棱角分明,只是瘦弱了苍白了一些。
这算是一点慰藉么,陈亮有些自嘲地想。
嘈杂声里,身后传来了蹬蹬的脚步声,陈良旋即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农家妇女的摸样,那妇女看着约莫四十岁上下,眼角上已经是有了分明的细纹,一身的粗布蓝织衣裳,陈良还未说些什么,那妇女一下子拥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陈良,陈良有些愣怔,片刻后反应过来着应该是这躯体主人原来的娘亲,虽然动作生疏无比,但他也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去,像是回应一般搂住了眼前的妇女。
过了小会,农妇松开了自己的手,陈良发现自己比这个“娘亲”还高了半个头,农妇仰头看着他,话语里头也是带着震惊之下的颤抖:“我听你王伯伯说,你已经……”
陈良笑笑,笑容看起来和煦无比:“嗯,我算是不傻了,只是忘了许多事。”顿了顿,陈良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复又开口:“娘。”
一听到这句话,那农妇的双眼之中突然间就溢满了泪水,她松开了陈良,用衣袖楷着眼泪,有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陈良看着眼前的这个农妇,心下某种滋味也翻涌了上来,不知道说何是好,眼下总不能告诉这农妇自己抢了他孩儿的身体,他的心里有一丝懊悔衍伸了出来。
“去吧!符咒爷!”密林之中,一个看着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手执一张黄符,嘴里念念有声,在他的对面,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张着血盆大口,朝前挺立着身子。
“破!”
下一瞬,在那黄符上一团火球顺风而动,在那猛虎的身前轰然地炸开,一声呜咽之中,那猛虎像是丧家的猫咪一般朝着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
中年男子甩了甩手臂,抬头看了看天空。自言自语道:“又磨蹭了不少时间,再过上一会儿就赶不上时候了,得快点走才行。”
说着,他的足下发力,一跃到了那枝桠上头,足尖点在那细如筷子的枝条上,身子朝着前方蹦过去,那枝条居然是动也未动。
陈良朝着瑞水城的方向走着,旁边的农妇已经是哭了好几次,现下还在不断地抽泣着,方才在那老伯的家中,他半是套话半是聊话地问清楚了关于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讯息,这痴儿的生父名做陈雄,在痴儿出生不过百日便被征兵而去,而后战死,痴儿不知为何从小开始便是痴痴傻傻的摸样,不会说话,也只知道吃食一类,料想着名字也是记不住也就没有取什么名讳,痴儿的家中在城里,算是偏僻的一块小地方,家里贫困地紧,痴儿又不懂得做什么活计,家中都靠这母亲一人织布养活着,这农妇名叫杨姐,一个人独自拉扯大了孩子,陈良即使不用心想,也能想象地道这农妇这些年来是多么地辛苦,在痴儿长大成人之后,也没有办法得养天年。
兴许都是命数吧,陈良心想,没有名字,就再给自己取名为陈良,这农妇养育痴儿数年,自己也就当了她的儿子,日后好生赡养着便是,这会儿先回趟城中,料理一下之后……
陈良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大小姐……”
一个约莫着四十岁上下的人疾奔过他的身旁,两人的衣袂轻轻地擦在了一块,下意识地,两人同时侧过了头去,而后又侧回来。
陈良朝着前方走去,没有放在心上。
那中年男子脚步不由地放缓几下,刚才那人的面相,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不知道是为何。在路过之时,他还感觉一阵阴风吹过,有些诡异。
罢了罢了。
旋即,他的脚步加快,朝着该去的方向疾奔过去。
可是等陈良进城之后,他才反应归来,一拍脑门道:“一身阴气,娘的!那不是个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