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她果然在。
反手合上门,荣哲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太可怕了,我之前知道这兄弟两个关系不好,没想到差成这样。”
许棉正在平息静气地喝茶,见他进来,翻了一个大白眼。
荣哲走过去,讨茶喝,没讨到,被许棉连茶壶带被子给端走了,他立刻从善如流地端正态度:“我刚刚是没反应过来,嘴快了,顺口一说,没真想娶你,你放心,我对你的想法特别纯洁。”
许棉看看他:“多纯洁。”
荣哲捂着心口发誓:“可以当闺蜜的那种。”
许棉把水壶水杯端回去,拿出一个水杯,倒了一杯菊花茶,推过去,问:“他们怎么样了?”
荣哲靠着流理台,喝了口茶,啧道:“要不是有你在,镇着,我估计得打起来。”
许棉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男人,一个平日里要多包容有多包容,一个要多贵气有多贵气,遇事就算处理风格不同,但至少都是特别理智冷静的那种,现在非但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聊,还拿幼儿园大班的水平在吵架,吵得停都停不下来。
“矛盾这么深?”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
荣哲喝了几口菊花茶,嗓子不哑,口不干了,隔绝了弱智似的斗嘴争吵,人也平静了下来。
他幽幽道:“一个养在父母身边,一个养在爷爷奶奶那儿,一个在国内受父母那套大家族思想影响,一个从小就在国外被自由主义那套包围着,性格不同,目标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都天差地别,怎么可能融洽得了。相互之间本来评价都不高,以前不吵那也是凑不到一起,见不着面,现在凑一起了,还凑出一个合并同类项的‘你’,当然得吵翻天,吵得你死我亡都不奇怪。”
许棉想了想:“怎么感觉像是为了吵在吵。”
荣哲耸肩,一正经,完全就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呢,这口气不发泄出来,怎么坐下来好好聊。想想看,霍江纵对你是有期待的,就算没到喜欢追求的地步,但他这种纯理性利益派,结婚找老婆也是往合适了找,你对他来说就很合适,认识久、知根知底、能帮忙拿信托基金里的钱、还是霍家的婚约对象。这种情况下,冒出一个霍江逸,就好像有强迫症的人计划好一切,就等着一步步实施,忽然被全盘打乱,他当然得疯。”
又道:“江逸这边就不用我说了,他这都已经是男朋友了,当然更得疯。”
许棉话锋一转,忽然道:“荣总,江纵说的那块地你知道吗?”
荣哲却扯了不相干的:“你和霍总,我是说霍江纵,很熟吗?如果能不管,这件事就简单了。”
许棉:“不拍那块地不是更简单。”
荣哲续茶,捏着杯身,举了举,叹息道:“对霍总来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许棉认真道:“让我不帮忙,也是不可能的。”
荣哲噎了口茶,看了看许棉,想着什么,点头道:“我终于知道江逸为什么那么暴躁了。”
因为他知道,知道她一定会帮霍江纵。
第四十五章
荣哲晚上有工作上的饭局, 喝完花茶就走了。
别墅区在静谧中如同陈年旧藏的油画。
许棉送霍江纵出来, 两人站在院门外的车边说话。
霍江纵约莫还在气头上,沉默了片刻, 不可思议地口吻道:“怎么就能刚好找工作找到他这里!”
许棉哄孩子似的安慰他:“你气消得差不多了没?没消完继续消,我就在这儿陪你消。”
霍江纵看看她,摆摆手,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着,他是能和抢人, 还是能回到几个月前把霍江逸轰走?
都已经这样了, 只能算了。
更何况现在有求于人的也是他。
但有些事, 霍江纵也想和许棉说清楚:“资金的事找你,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否则不会想到动遗嘱里的那笔钱。”
又道:“我是想请你帮忙,但绝对没有想过要利用你。”
许棉:“我知道。”
霍江纵:“我和江逸吵架,不止因为你, 主要也因为我和他关系不好, 都觉得对方这个时候冒出来是多余的。”
许棉又点头。
他解释, 她听着, 她要是有什么不解,或者质疑什么,他还能翻出一些耐心和所剩不多的气力好好解释一番,可她这么信任他,他蓄起的那些气力就如同打在棉花上,所有劲儿都散了。
霍江纵忽然觉得很累。
消化、接受一些事实, 累;争吵,累;为拍地计划很久谋算很久,累;在家族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累。身为霍家的长子,做霍江纵,更是累上加累。
或许是素日沉稳内敛过多,太多事都放在心里,今天的争吵斗架反而成了一个发泄口,将浑身上下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倾倒了出来。
一直以来吊在心口的那团气都松了。
整个人倍感疲劳和松垮,又在松垮中感觉放松。
他神色落下,抬手捏了捏鼻梁,没再说什么,转身打开后备箱,摸出一个扎着丝绒蝴蝶结的纸袋,递给许棉。
“谢谢。”许棉接过去,想到自己本来带给霍江纵的礼物临时塞给了霍母。
霍江纵镇定了许多,深呼吸一口,强打精神:“可以打开看看。”
许棉:“现在?”
霍江纵点头。
许棉当面拆了礼袋。
袋子里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双层木盒,四四方方,雅致精巧。
她拉开盒子最上面的抽屉,垂眸一看盒子里的东西,愣住了。
抽屉里竟是一只器形眼熟的围棋罐。
再看下一层,果然也是一只围棋罐。
两只围棋罐刚好是一对,与先前她收的那对清代围棋罐一模一样。
这当然不会又是真的,只看釉面就知道是现代工艺仿造的,可霍江纵又送她一对……
许棉豁然抬头看向霍江纵。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星海,他胳膊越过半张桌子,手指抵着木盒,硬将围棋罐送到面前时与她说过的话。
“围棋罐你先收下,不为别的,我以后可能会请你帮我一个忙。你的这个帮助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这一对围棋罐,只当是酬谢的薄礼。”
“作为你帮我的回报,这份薄礼你先收下,以后我有需要找你帮这个忙,也不会不好意思开口。但如果到时候你不方便帮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我,也不用开口,直接将这对围棋罐打包寄还给我,我就明白了。”
当初他说,如果拒绝他,就将围棋罐送回来,那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如今他未正式开口提帮忙,又送了一对一模一样的——
那便是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下一副围棋罐,而这个忙,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她能帮一下。
暮色浓酽,男人的眸光平静、深邃。
却什么都没有多说。
许棉在怔然中默默回视他,突然说了一句“稍等”,抱着双层木盒转身回别墅。
她冲进屋内,跑上楼梯,上三楼,进了房间把双层木盒放在桌上,又抱起桌上的另外一个大木盒转身。
跑下楼,到一层,霍江逸刚好从客厅走出来。
许棉抱着盒子往外跑:“你等下,我马上回来。”
霍江逸扫过她手里的木盒,叫住她:“老大什么时候把围棋罐给你的。”
许棉转身回头:“?”
霍江逸挑了挑下巴:“围棋罐。”
许棉惊讶:“你怎么知道?”
霍江逸看到围棋罐不算多意外,就是非常心梗。
他亲自拍来的,替霍江纵拍了买下,一转眼霍江纵送给了他的女朋友。
这都什么事!
许棉也在错愕之后飞速地反应过来:“不会吧,你拍的?”
霍江逸问她:“你拿了去哪儿?”
许棉:“还给江纵。”
霍江逸刚吵完架,脸色本就不好,看到那围棋罐神情更是阴郁,许棉一句“还给江纵”全给抵了。
他点头,闭了闭眼,吁了口气,调整情绪。
门外霍江纵还在等,她还有一堆话等着回来说,一件件都是事情,许棉也没浪费时间,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别墅外,霍江纵等在车边。
见她抱着眼熟的大木盒出来,绷起下颌。
许棉跑到他面前,将盒子递还回去:“别多想,听我说。”
她急喘了两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平复气息:“礼我收,忙我帮,但这对拍来的围棋罐你拿回去。”
霍江纵见她抱着之前送她的那对围棋罐出来,以为她要拒绝,心里那点起伏的情绪还没蔓延开,又听她说她会帮这个忙。
“既然愿意帮,就不用还了。”他把盒子推回去。
她摇头,再递过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又道:“我都知道,你之前只是想找个理由不让我推辞才那么说的,没有这个围棋罐,你没办法了,一样会找我帮忙。至于我这边,收不收这份礼也都是一样的,不收,我也一样会尽我所能的帮你。”
霍江纵看着她,女孩儿年轻的面孔堆满认真,明明年纪还不大,却总能恰时的流露出超乎年龄的沉静。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是江南小镇许家老宅的门口。
霏霏细雨,瓦沿下水珠窜成线。
他从车上下来,看到她披麻戴孝一身白地站在门口。
她脸上、额发上全是水珠,眯着眼睛看过来,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模样稚嫩,神情却老成,望过来,眼里是强撑的克制和镇定。
司机递了一把伞,他撑开,大步走过去,走到她面前,将伞倾向她。
伞下,小姑娘谨慎地看他一眼,再垂下视线。
霍江纵已经快忘了当年自己去许家都做过什么,印象里,初见和离开时的记忆最深刻。
如今,她站在他面前,认真地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