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只剩下一人。
闻恬眼睫微颤,焦急无措地揪了下衣角,仰起红彤彤的小脸看他:我、我不敢
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
原青延个子完全能居高临下看闻恬,他冷飕飕凝视了闻恬片刻,手蓦地按住闻恬下半张脸,扫向他过了很久仍能看出红印的眼圈:你又哭过了?
和此时此情、此时要干的事情,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话。
以至于闻恬都没反应过来。
你到底有什么委屈,能一天到尾哭十回。原青延皱着眉评价,水人也没你那么爱哭。
不怪大教官对闻恬哭的事情有独钟,军营里都是糙汉子,只掉血不掉泪,在没看到闻恬之前,他都快忘了人类能流眼泪这回事。
还能流那么多。
闻恬哪知道原青延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被掐着脸,面颊都陷进去两个窝,说话含糊不清、还软乎:我没哭,不、不要掐我。
原青延还真松了手,板着架子,口吻凶冷道:你说你不敢,是忘了当时在大巴怎么说的了?你说你能坚持,就是这么坚持的?
闻恬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闻恬舔了舔唇,用很小声别人不仔细都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就是不敢,来之前,你也没说有攀岩。
原青延听出来了,反倒是他的错。
闻恬连气都不敢大喘,老老实实待着,卷翘的睫毛也蔫蔫垂下,原青延是真拿他没办法。
如果换个人扭扭捏捏事那么多,原青延早让他收拾包袱滚蛋了。
但闻恬或许是太小只了,原青延不屑于欺负他,又或许自己做了亏心事,不好意思苛待他。
总之大教官连哄带骗、软硬兼施,把闻恬骗上了陡崖,只不过刚开始就犯起难。
闻恬手指尖勾着嶙峋的岩石,脚下费力踩着落脚点,可惜他手臂太没劲了,其他人已经攀上大半截,他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青延啧了声,剑眉团成一结,三下五除二往劲瘦的腰上绑好绳索,往陡崖攀岩,停在闻恬稍高一点的地方。
手给我。
闻恬愣了下,把手乖乖递给原青延。
原青延握紧他手的一瞬,猛地瞳孔一缩,几乎是刹那间想起那晚的事。
他紧紧扣着小男生的手,逼那张漂亮的脸做出难受的表情
他记得途中小男生好像是醒了一下,就一下,失神地看了原青延一眼,嫣红的眼皮又闭上。
很可惜,没看清混蛋的长相。
原青延狼狈地偏过头,眸光不自然闪动,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他尽量语气平淡道:你自己不能用点力吗?只有我一个人动,什么时候才能上去?
你想在在这里过夜吗?
闻恬挺笨的,明明是讽刺的语调,他还被吓到似的,老老实实回答:不、不想。
那就快点。原青延毫不留情面地催促道。
闻恬不知道怎么做,无辜无害的圆眼茫然不解勾人得厉害,他只能尽可能地抓住所有能帮助他的东西,柔软的手指紧紧握住原青延的宽手,像攀附枝条生长的菟丝花。
原青延喉咙微滚,也抓得紧了点。
他的手很潮湿,在闻恬软得跟豆腐似的手指在他掌心里搓磨后,出的汗更多,有好几次都几乎快要握不住。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杂念。
好在闻恬没察觉他的异样,认认真真低着头找能落脚的地方。
只有他一个人在别扭两个人紧缠的手。
大教官表情依旧是冷静严肃的,仿佛真的只是在对待一个蠢笨一点的学生,如果忽略他红烫的耳廓、和刻意回避闻恬的视线的话。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闻恬总算在原青延帮助下,成功登上了崖顶。
其他人都已经休息老半天了。
闻恬脸烧得慌,不好意思地抿唇,有点自闭。
原青延管的事很多,所有后勤几乎都由他包揽,把闻恬送上来后,就转身去收拾绳索、锁套,闻恬喉咙干渴,坐在原地喝水。
几口水下肚,视野蓦地被一片白色覆盖。
面前突然出现个人,不无羞涩地对他道:闻恬同学,我有事想和你说,这里人太多不方便,你能和我来一下吗?
闻恬歪了下头,眼前这个人他没什么印象。
气质温吞,爱低着头,谦卑内敛,唯一有些特色的眼睛,也被藏在了厚重镜框后,毫无记忆点,老实说,放人群中连找都找不见。
闻恬拧起瓶盖,出于礼貌还有没记住同学的愧疚,小声说:好,去哪里?
青年笑而不语,示意跟着他走就可以了。
闻恬困惑却也没多问,乖顺跟在青年后面,走进深不见底的辽阔森林里。
大概十几分钟。
同学,这里应该可以了。闻恬抿唇,犹豫道,已经走了很远了。
有什么话非要走这么远说?
前面步伐雍容、和气质完全不符的青年,像是没听到闻恬说话一样,自顾自往森林深处走。
离来时的平地越来越远,从土里拔起来的树越高耸越奇特,青年一路上不说话甚至当闻恬不存在,哪怕是迟钝如闻恬,也感觉到事情不太对了。
如果你现在不想说,那,那就改天吧。走太远我怕教官他们会担心。
闻恬语速飞快地说完,转身想走,下一秒,他从脚底冒出股凉意,一路往上蔓延,侵蚀着皮肤上仅存的温度他不能自主动了。
仿佛身体里侵入了其他人的意识,那个人在操控着他的身体,一直往前走,不让他离开。
和出租屋那次、和便利店那次一模一样。
可是,尤安分明不在这里。
那是谁,谁还能做出这种事?为什么做这种事?要把他带到哪里?有什么目的?
原青延他们呢,他们有没有碰到这种情况?
还有面前这个青年为什么要找他,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
闻恬急得快哭,乌黑的额发下沁出细汗,嘴唇控制不住发颤,他太慌了,眼里都浮出碎冰似的水色,泪眼汪汪的,像路边被遗弃的小动物似的,如果有人在这,肯定会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可前面的青年甚至连一次头也没回过。
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出他的步伐很机械,甚至步调、步距都完全一致,像是被谁安装了道程序。
闻恬呢?
原青延收拾完绳索回来,下意识环绕一圈,没找到那个胆小漂亮的小男生,总是平直的薄削嘴唇抿得更紧。
地上坐的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接话道:我好像看见有人找他,他俩一起朝林子里面走了。
谁找他?
不知道,没看清脸。
原青延眯起眼,心里烦得厉害,训练完不好好在原地待着,跑林子里做什么?还不是自己一个人。
他侧过头,冷峻的脸上神情莫测,沉声问道:闻恬去了有多久了?
我也记不清了,当时爬上来都快累死了,我估摸着大概有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吧。也不知道聊什么,能聊那么久。
原青延脸色更差,这是他走了有多久,两人就聊了多久,都聊到难舍难分不肯出来了!
我猜啊
原青延转过头看那学生。
我猜八成是两人看对眼了,这种封闭训练最容易滋生感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教官和学生处上的都有,哎教官你去哪儿,别去棒打鸳鸯啊
原青延后牙紧咬。
他后悔让闻恬跟来的念头一刻也没断过,尤其是现在,他恨不得马上把闻恬打包带走,立刻、马上。
闻恬真是好样的,真是有一手,刚来第一天就敢和同班同学进树林里干些苟且事,教官还在外面!
原青延气得想把闻恬吞了: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我不管他们在里面干什么,我只知道他们再不回来,会耽误所有人的进度。
我去找他,你们待在原地别动。
原青延眼睛黑沉如冷潭,拎起瓶矿泉水就往森林里走,没走几步,又警惕往回退。
教官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我操
以他们为中心,四面八方慢慢涌过来十几只狼,前腰微弓,呈围捕的阵型。
都是成年狼,体格壮硕,四肢矫健,藏在肉垫里的尖爪根根刺出,绿莹莹的眼瞳像泛着一痕痕雪亮的刀光,刺骨又冰冷。
空气寂静到落针可闻,寒意顺着皮肤渗到骨髓。
狼生性机警,狡诈、迅捷,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也没有人分心去想,来之前学校事无畘鋒巨细、多重排查过的地方,怎么会出现狼这种对人有威胁的生物。
青年消失了。
在一路无话把闻恬带到天然山洞前,闻恬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是森林腹地,万木吐翠,入目皆是郁郁葱林,阳光浮在如海的林涛上,一眼望去仿佛铺着光膜。
岔路口很多,闻恬没有人带领下,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
爬完一个陡崖,他肚子又饿,腿又酸,现在又迷了路,闻恬眼圈都红了。
委屈的。
闻恬可怜巴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那青年是真把他丢在这里了。
鼻尖开始发酸,闻恬抿紧唇,走进山洞,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抱着膝盖坐下。
洞里地面上有几颗椭圆的果子,挤簇在一起,那卖相一看便鲜脆多汁。
可惜闻恬没心情吃,也没心思去猜果子是哪儿来的,脑袋微垂着,有液体从漂亮收束的眼尾滚落。
闻恬就是这样的。
哭的时候很安静,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眼泪掉得很凶、很凶,水珠顺着漂亮小脸,汇聚在软白的下巴尖,负重过大了,就掉在并起的膝盖中间。
膝下的一点地儿都湿了。
就这么哭了一会儿,闻恬忽然听到有细微的响声,吸着鼻子看过去。
洞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只狼,覆着灰黑相间的皮毛,很瘦弱,应该是个处于青年期的狼崽,但即便是狼崽,也完全具备了撕咬、啃食的能力。
对付闻恬是绰绰有余,要把他吞掉也不费吹灰之力。
狼崽和闻恬无声对视了几秒,突然呲开嘴,亮出獠牙,发出沉闷的一声嗷呜。
闻恬:
他好倒霉,先是被骗来这荒无人烟的山洞,现在又面临要被狼吃掉的局面。
闻恬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抱着膝盖往后缩了缩,仿佛死到临头似的,哽咽道:我、我不好吃的,能不能别吃我。
我这种,肉很柴的闻恬睫毛控制不住地抖来抖去。
狼崽似乎听不懂人话,晃着毛绒绒的灰黑尾巴,轻盈迈过一块嶙峋的石头,跳到闻恬面前,朝他亮出尖利的爪子。
闻恬吓得抖了一下,狠狠闭上眼。
嗷呜、呜。
迟迟没感觉到皮肉被撕碎的剧痛,闻恬懵了下,试探地睁开眼。
狼崽完全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用爪尖拱了拱地上的果子,把它往前推了推,几颗圆润润的饱满果子一下滚到闻恬脚边。
闻恬不敢动,吸着微红的鼻尖,小心翼翼问道:这些果子,是给我吃的吗?
狼崽听不懂,晃了晃尾巴,黑曜石般纯粹的眼珠,仿佛浮出了疑惑的情绪。
闻恬又吸了下鼻子,你不会伤害我,对吗?
狼崽又低叫了声,用脑袋蹭了蹭闻恬。
闻恬逐渐意识到狼崽并不想吃他,不管是因为他太瘦不喜欢吃还是因为别的,都让他松了口气,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掉,还越掉越厉害。
嗷呜。
狼崽很喜欢看闻恬哭,哭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纯稚无辜的眼里蓄满水雾,鼻尖还有点细汗,安安静静的,特别勾人,但他能理解人类哭,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伤心。
他喜欢的人类现在并不高兴。
琢磨明白这点,狼崽灰耳朵苦恼地抖了抖,绕着闻恬转了几圈,最后停下来,用舌尖去舔闻恬脸上的眼泪。
脸上滑腻的触感,让闻恬忍不住眯起眼,手抵在狼崽脑袋上,做出推拒的动作。
虽然知道狼崽是在表达友好,但这样也太奇怪了
闻恬很不理解小动物为什么会喜欢舔眼泪,又酸又涩的,他有时候不小心抿到自己的眼泪,都会苦到失去表情管理。
狼崽大概是真没感觉,还以为闻恬在和他玩,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心,继续舔他的脸,甚至拱开闻恬白嫩嫩的大腿,想舔掉上面的眼泪。
别。
闻恬咬唇呜了声,忍羞推开腿间的脑袋,教育道:不可以这样,很没礼貌的。
狼崽似懂非懂,兽类对于察觉情绪很敏锐,见闻恬不喜欢,就真的停了下来,滴溜溜的圆眼一眨不眨,任凭闻恬发落似的,比起凶猛冷血的兽类,他更像家养的黏人狗狗。
闻恬忍不住揉了揉他毛发蓬松的下巴。
狼崽愉悦歪头,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应该是开心的,气氛说得上和谐,但也只持续了一会,被洞口晃进来的一道黑影打破。
哒、哒、哒。
皮靴踢踏的声音,倏地响在狭窄的山洞里,悠闲的、缓慢的,和猎人追逐猎物一般逗弄的步调。
闻恬湿漉漉的眼睫一颤,惊惶地转过头,他今天受到的惊吓太多了,脸蛋已经白到不能看,但依旧是漂亮的。
进来的那人却看都没看。
那是个温雅如松的高大男人,如果生在古代,应当是位翩翩君子、不可摧折的高岭之花。
但闻恬清晰地认识到,他不是,他不可能是
男人缓步走过来,一脚碾上狼崽的前肢,在尖锐痛苦的哀叫和满地溢出的鲜血中,狠厉地踩断纤瘦前肢的骨头,神情寡淡道:我怎么教的你,丢人现眼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们,咱就是说这个更新量还可以吧=3=
第49章 甜O失踪 不敢想(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