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九点多消防救援支队指挥中心接到报警说西华酒店发生火灾, 到火灾被完全扑灭,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严星河与同事们在消防队员到达现场二十分钟左右赶到, 同样也忙碌了三个多小时。
回到医院, 各人洗脸洗手,然后把脏了的白大褂扔进脏衣篮,集中办公室准备开总结会。
院长也下来了, 医生办公室关着门, 里面一片窃窃私语,“哎, 到底为啥着火啊?”
“不知道, 没问, 主任可能知道。”
“哪个憨批这么不小心, 哎哟喂累死我了, 我手都断了。”
“谁说不是呢, 我都饿了,有吃的没?”
严星河听见这话,就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几瓶奶来, 一人发一瓶, 然后系上白大褂扣子, 拉了张椅子在林海旁边坐下。
“哎, 怎么那么巧你女朋友哥哥也在那儿啊?”林海咬着吸管小声问他, “咋还那么早就吃糖水呢?”
“可能是早餐, 糖水铺早上还卖肠粉。”严星河应道, 慢条斯理的卷着袖子。
林海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然后听见门口响起开门声,严星河扭头一看, 是院长跟主任进来了。
“现在开个小小的总结会, 大家都辛苦了。”院长在主位坐下,环顾周围一圈,目光赞许的经过每一个医护人员的脸。
接着他说起了火灾的原因。
西华酒店是容城一家很出名的豪华酒店,有三十六层,但去过那里的人都知道,二层是一家ktv,据说当年酒店落成后开业,有大师算过说二楼不是住人的好地方,容易积聚阴气,对酒店发展不利。
所以老板就把这层楼改做他用,最开是酒吧,后来改成桌球室,再后来改成了ktv会所。
三个月前,会所在未向消防、城建等部门报批的情况下自行停业,然后安排工作人员将会所内使用的冰箱、冰柜等物品堆放到二楼北侧两个楼梯间前室内,这一操作直接导致了疏散通道堵塞。
接着,消防维保公司按照酒店的的要求关闭了消防喷淋系统阀门,火灾自动报警系统控制器也拆了,“同时酒店员工还来关闭了会所内生活用水用电,并将会所内所有的灭火器收至室外移动板房内,一周前,施工队正式进场进行ktv内部改造。”
但是施工人员在施工过程中将包厢内消防喷淋头破坏并喷水,然后将控制二层北部消防喷淋系统阀门关闭,这给后来火灾发生以后的救援留下了巨大了麻烦。
在没有进行动火作业审批的情况下,施工队擅自使用氧焊切割设备切割和拆卸大堂北部弧形楼梯两侧的金属扶手,切割产生的高温金属熔渣溅落在工作平台下方,引燃了当时没有清运走的废弃沙发。
在消防设备停用、疏散通道堵塞、消防设施管理维护不善等多种不利因素下,火势蔓延得很快,产生的大量高热有毒有害气体也顺着火势在整个酒店里开始蔓延。
当时还是早上,很多客人都还没有退房,甚至还没睡醒,“过火面积1500平方米,目前预计经济损失高达两千多万,同时酿成10人当场死亡,13人重伤送院后又有3人抢救无效死亡的惨剧。”
这是洪主任跟院长最新收到的消息,警方已经介入,相关责任人也被批捕。
严星河跟同事们这时才知道原来这场火灾背后竟然是这种原因,不由得纷纷叹气,尤其是到了医院还没撑过来的那几个,“艹了,这都行!?酒店脑子进水的吧?!”
严星河更是庆幸,幸好何天没事,要不然何家的房子都要塌了。
在说完事故本身以后,院长又补了一句:“应该会有媒体想来采访在我们医院治疗的伤者,这个我们是接到上面的指示,不接受采访的,有什么都留给警方跟消防去说。”
这样的事多了去了,每年都要遇到那么几次,大家见怪不怪,点点头记下,院长又表扬几句,会就散了。
等院长和主任一走,大家立刻放松下来,林海伸了伸懒腰,拍拍严星河的肩膀,“走不走,下夜班了。”
严星河点点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白大褂在自己诊室门后挂好,他看看手表,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这夜班下的……
他苦笑的摇摇头,打算去食堂吃完午饭再回去,就在他刚走到食堂门口,手机响了。
是何秋水打来的,“严医生,家来吃午饭呀?”
她声音里有着喜悦的笑意,大约是因为何天平安回家了的缘故,但严星河却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她的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没有过的亲昵。
但他不敢确认,更不敢问,只是口是心非的应:“不了罢,我在食堂随便吃点……”
话还没说完就被何秋水打断,“不嘛,来罢来罢,我哥说你们今天很辛苦呢,还说你特地找他了,老何就说请你吃个饭,给你和我哥都压压惊。”
“来啊,嫂子做了好些菜呢,好不好?”何秋水热情的邀请他,说到最后语气都有些央求了。
他竟听出了一些撒娇的意味。
一时间忍不住心软,低低的就应了声好,何秋水立刻声音大了起来,“老何!严医生说来的!”
然后笑嘻嘻的挂断了电话。
严星河听见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机械提示音,今日听来,竟也有了几分淡淡的人情味。
他收起手机,转身往回走,跟熟悉的同事迎面碰上,对方好奇问道:“严师兄怎么不进去,没有爱吃的菜?”
“回去吃。”他脱口而出回应道,说完自己就先笑了,然后一路乐着去停车场。
同事见他满脸如沐春风,想到最近满院都传说他谈恋爱了,于是转头就跟同伴八卦,严师兄这跟女朋友得多好啊,才会连回去吃个饭都高兴成这样。
但其实严星河只是忽然想到何秋水说的那句“家来吃饭”,家里老太太就习惯说这样的句式,把“回家”说成“家来”,或许何秋水原本的意思是“上家来”,可是他却愿意理解成“回家来”。
这样便多了一些亲密,像是他们已经很要好很要好。
他兀自笑了一路,直到进了糖水铺的门,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意,叫了一声趴在柜台上写写画画的何秋水,“秋水?头怎么这么低,要近视啦。”
何秋水头猛地一抬,立刻伸手捂住了本子,嗔怪的白他一眼,然后扭头对里头喊:“老何!严医生来啦,可以开饭咯!”
啧,还不给他看呢,严星河眉心微微一蹙,又笑开,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很好看,何秋水接连扭头看了好几下。
然后蹭过来小声打听,“严医生这么高兴,发工资了?”
“我发工资是八号。”严医生也小声的应了句,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何秋水顿时茫然了,哦了声,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又挠挠脸,傻笑了一下。
严星河低头看看扑在自己腿上当挂件的小胖和二白,忽然觉得她这时候居然跟两个小东西挺像。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物是主人形,是这样说他没记错罢?
想不明白何秋水也不想了,欢天喜地拿出酒杯,又开了一瓶没喝完的梅子酒,准备给每个人倒上一杯,“今天当浮一大白。”
严星河看看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人都在,就少了何天,于是一边把小猫小狗从腿上抖下来,一边问:“你哥呢?”
何秋水也咦了一声,然后要出去找,还没走,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俩人错愕对视一眼,然后一同往外走。
出来就看见张铮正抱着何天的肩膀,哭得稀里哗啦的,“哥你知道吗,我其实还喜欢她来着,那个姓李的对她不好,我就想着她要是能回来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谁知道……呜呜呜……”
“她就这么死了啊……”
何秋水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一定是那个之前他为了她就跟人打架打到进医院的阿柔姑娘,只是……怎么好端端的就说她死了呢?
她有些奇怪,严星河却猜到了点什么,低头道:“你哥跟他今天都在火灾现场,那个人可能……”
他没把话说完,但何秋水却立刻回过味来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不会这么倒霉罢?”
严星河耸耸肩,今天前后遇难的有十三个人,无论哪个都是极其无辜的。
何天被他哭得有些头疼,扯开他胳膊,粗声粗气道:“你能不能把饭吃了再说?吃完饭你想怎么说我都陪你,行不?”
“……哦。”张铮抹一把眼泪,应了声。
何□□何秋水使了个眼色,何秋水立刻跑去打电话,告诉张婶张铮今天在她家吃饭,张婶叹了口气,“麻烦你们了,拜托开解他一下罢。”
“哎,您放心,我们会的。”她忙应了声,这才挂了电话。
然后转身见严星河还在,就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些嗔怪,“走呀,还愣着做什么,菜都吃光了。”
严星河嘴角一抿,笑着不吭声。
进去以后只剩两个挨着的空位,俩人其实心里都有些雀跃欣喜又别扭,但又不肯让对方看出来,于是都佯作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老何开了瓶度数高一点的米酒,给张铮倒了一杯,劝他看开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没跟她在一起,就是没缘分,不要强求,不过你可以给她多烧点纸,就算对得起她了。”
反正他俩分手也闹了一场,他对人家还有点感情,人家却早就忘了他了。
严星河喝的是何秋水倒的梅子酒,上次他就喝过,但好像这次比上次味道更好了。
他一口把酒喝完,何秋水又给他续了一杯,他端起来,斜着目光有些揶揄的看她一眼,她就吐吐舌头,笑嘻嘻的,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他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吃过饭后的中午只能留在糖水铺。
阳光也很好,他拿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的屋檐底下,陪小胖跟二白放风。
逗猫棒一上一下,小胖跟二白跟着抓,小胖好动,没一会儿就要玩丢球的游戏,二白好静,乖巧的坐半天才慢腾腾的加入游戏。
最后玩累了,在他脚边蜷缩着打瞌睡。
严星河眯着眼,感觉到有很轻的风从不知哪个方向吹来,背后传来张铮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没想到她会堕落成那个样子……去做那种生意,要不是别人告诉我……”
“其实她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虚荣了点儿。”
“可是说到底也是我没本事,养不起她,要不然她也不会走了……”
“哥,你说我该找个正经工作罢?可是我能干啥啊。”
何天劝他,“干啥都行,保安也行啊,要不然你好好在家干。”
“家里铺子生意有我哥跟我嫂子呢,我要也……我嫂子肯定不乐意,她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小气一点……”
何秋水给他出主意,“你问问陆二哥去呀,他认识人多,看看有没有介绍的。”
严星河听着这样的话,再看着地面上斑驳的树影,弯了弯眼睛,他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
悠闲的,平静的,有生气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