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迪没想到,洛伊请的裸/模居然是个外国女孩,年轻标致,金发如丝,脱了衣服,身材玲珑凹凸,堪比维密超模。不,应该说比维密超模更纤巧,也更柔和一些。
她的脸也有同样特征,换而言之,是个符合多数东方人审美的西方美人。
模特就站在一边脱衣服,本该用来遮掩视线的布帘只是意思地拉了拉,根本形同虚设。
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赤身裸体,即便是美女,陆安迪也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模特披上一条雪白的围巾,踩着半猫步走到他们面前,眼光却直直看着正在低头勾勒的洛伊。
她为很多画家、雕塑家、摄影师当过模特,但身材气质长相都这么完美的东方男人,哪个圈子都不多见。
打开了一粒钮扣的紧身衬衣,笔直的长裤,即使坐着,也显出极好的身型。银色耳钉带着一丝使人遐想的诱惑意味,一张俊美的脸孔却那么冷峻而禁欲,这是一个能使女人疯狂的男人。
“洛先生,你需要我做什么?”
洛伊没有抬头。
“你的经纪人告诉你什么?”
“做你要求的一切事情,不能主动诱惑你,也不能被你诱惑,否则……我会失去所有工作。”模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幅度恰好地摆动了一下腰肢,双/峰□□,若隐若现,“洛先生,我练过专业瑜伽,可以做难度很高的动作。”
陆安迪脸上一阵燥热,她的英语不太好但也不太差,刚刚好能够听得懂,她还很纯情,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高级又直接的调情!
洛伊抬起头,精准度堪比经纬仪的目光扫过模特的五官和三围:“你很专业?”
带着金属磁性的声音似乎不带任何情绪,但语速放慢的时候,却有种异常诱人的性感。
提出那么脑抽的要求,不用说,肯定是raymond故意抹黑他的形象!
模特骄傲地挺了挺胸:“当然!”
她不是娼妓,她是职业模特,只为出得起价钱的主顾提供服务,按小时收费,但她从来不出卖身体,在小众文艺圈里有不错的口碑。
通常她会很懂得分寸,因为真真假假的男性艺术家们多数不在乎发乎情止乎礼的规矩,所以她反而要矜持一些。
这一次之所以发出这种挑逗性的暗示来试探,纯粹是因为这个年轻俊美、外形出众的男人太引起她的好奇。
洛伊从架上抽出两张画纸,上面已经画好各种姿势,并且按顺序标了序号。
“看清楚这些pose,按我说的做。”他顿了顿,“还有,除非我要求,你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包括聊天说话,明白吗?”
他的话一旦带上冷意,瞳孔也是冷的,那种无形而压迫的威慑力,立刻就使模特相信自己的经纪人所言确实非虚。
“我明白了。”
这个男人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废话,就算是脱了衣服的美女。模特只能安慰自己说长成这样又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不是性冷淡就是个gay!
她确实是没多留意到就坐在旁边的陆安迪,这露出生涩与不好意思的女孩子用画架挡着了大半张脸,存在感实在太低。
模特上了台,果然专业,那种扭腰翘臀侧身斜卧重心全在一只手肘上的姿势,换了普通人根本坚持不了两分钟。
淡黄色的灯光从上方洒落,照得她全身峰峦起伏,皮肤像牛奶般丝滑柔和,每一分曲线都纤细合度,每一处转折都妙不可言,陆安迪拿着笔,竟不知从何下手。
活色生香的□□毕竟与照片不同,多一个维度,视觉冲击远不止扩大一倍。
如果大脑接收的信息量突然太多,她就会有短暂的混乱。
混乱的意思,是灵感的火花四处洋溢砰然溅射,却又像绚烂的烟花一样遽生遽灭,她被这美丽变幻的景象感动着,竭力想要描绘它的美,视线却始终无法聚焦,抓住其中倏然闪过的一朵。
就是那缺失的一朵,妨碍了她下笔。
adhd最大的障碍大概在于,世界很美很快很绚丽,而她却无法留得住。
因为灵感太快,她的注意力却太慢。
甚至连对时间流逝的感觉,都会变得迟钝起来,就像灵魂出窍,茫然无知。
洛伊一直看着她的脸,十分钟后,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中文。
“发了这么久呆,如果换个男模,是不是能让你更容易兴奋些?”
这句话真是够歹毒了,损人还不带一个露骨字眼,陆安迪简直羞愤欲死,可怜她还是个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拖过的女孩子!
她放下笔:“洛总监,我见识少,男人女人对我来说都一样陌生,如果你比较熟悉,可以为我示范一下吗?”
她以为洛伊不会答应,但他看了她一眼,就伸手去拿笔。
她以为有洁癖的他会用铅笔,没想到他却直接拿了炭条。
他下笔肯定,速度很快,娴熟的程度令她惊讶,而且他根本不用橡皮泥纸巾擦笔这些辅助工具,而是直接用手指抹散碳粉,随手铺设明暗。
一句话,他的手法很专业,水平也很专业,甚至比专业更高一些。
陆安迪又再次感觉悲从中来,有些人,好像天生做什么都可以比人优秀,生来就站在顶尖,让别的人望尘莫及,只能仰视嗟叹。
“建筑和人体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骨骼、肌肉、皮肤、装饰的结合。如果你真正精通人体骨骼与力学,就很容易理解建筑的结构;如果你习惯从体块入手,也可以理解为建筑的空间。如果你真正懂得了这些,需要的就只不过是一个思维变换的过程。”
“当然,如果你骨骼和体块都不行,也还可以玩玩质材,这大概相当于肌肉,角度恰好能掩盖弱点的话,有时也能整出个看起来不错的作品。”
“不过,如果这三样你都不行,那就真的只能止于想想外部装饰,画画效果图了。”
这一次他并没有刻意讽刺,而是实事求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十岁开始接受严格的写实训练,坚持了差不多有十年时间,你第一次开始看伯里曼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画断过几十斤炭条。”
他第一次如此谦逊地总结,毫无尖刻张扬,“我做得比你好,只是因为我做得比你多。”
他曾经勤奋的程度,大概会超出陆安迪的想象。
画完后,他把那根剩下一半的炭条递给她。
“如果别人愿意给你机会,就不要害怕尝试,我让你来这里,不是想考验你画得怎样,而是要你体会……两者之间的联系。”他突然停了一下,侧头思索,像是想到了什么。
大概洛伊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教导她,陆安迪看着那修长的手指上沾满黑色的炭粉,差点就要殃及他雪白的衬衣,心头竟有一刹感动。
但她很快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因为他跟着就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快步离开。
他是去洗手。
回来之后,他就不再管她,而是换了一支机械铅笔继续自己画草稿。间中除了让模特变换姿势与表情,他没有再对陆安迪开口。
模特不愧专业,不仅姿态生动,而且情绪拿捏准确,清纯的时候像天使,忧郁的时候全身都笼罩着令人心碎的颓废,当被要求表现出“无性、禁欲”的时候,眼神中竟会透出一种淡淡的机械感。
看来她的价钱比普通模特贵十倍并不是没有道理,在这一点上,raymond倒是认真办事,没有坑他。
一个小时后,洛伊取出手机,给自己的几张铅笔稿拍了照,跟着发出一封email,然后打了个电话。
陆安迪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的不是英语,她完全听不懂。
简短的沟通后,洛伊挂了电话继续画草稿,沉默多时的模特却突然开口。
“洛先生,我能说几句话吗?”
洛伊似乎心情好了些:“说。”
“洛先生,你的德语说得真好,我男朋友从小在汉诺威长大,你们的口音听起来毫无分别!”模特赞了一句,“听说洛先生是在瑞士苏黎世读大学,是eth的高材生?”
洛伊皱了皱眉:“是谁告诉你?”
“我叫蜜雪儿,来这里之前签过一份模特肖像权授权书,授权书上有您的名字,因为好奇,就顺便了解了一下。你知道,这其实这不难,我在圈子里有些熟人和朋友,大设计公司最年轻的设计总监,你的知名度并不低。”
洛伊没有反应,蜜雪儿就侃侃而谈。
“我男朋友是个自由摄影师,楼下有间德国人开的手磨咖啡店,他经常在消磨时间,所以真的很巧,他也认识今天跟您一起喝咖啡的那位先生。那是一位很厉害的独立策展人,发掘过不少星光熠熠的天才,我男朋友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也能被他看得上!”
洛伊不置可否。
“洛先生,你会用我的肖像参加慕尼黑建筑展吗?”蜜雪儿充满期待。
刚刚洛伊在电话中提到了慕尼黑的展览,说构思的概念图已经发在电子邮件中,请对方尽快回馈意见。
洛伊却毫不客气:“不会。你可以换第六号姿势了。”
第六号是一个背对画者弯腰低头抱膝、宛如子宫中的婴儿一样的姿势,蜜雪儿只好识趣地转过身去调整动作,不再说话。
这个男人刚刚对旁边那个女孩子,大概已经算是超级耐心了吧!
陆安迪忽然有些同情这个模特,蜜雪儿看不到洛伊画了些什么,但她是看得到的。
一副副的骨架!各种造型,充满科技感机械感的金属骨骼!头部倒是蛮写实的,那是蜜雪儿的脸,生动的脸与使冷凝的金属使画面呈现一种奇诡的哲思,让人想起科幻电影中的机械姬。
陆安迪忽然明白了,他在说到“两者的联系”时,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
因为那侧身斜卧、扭腰翘臀的金属骨骼里,包含着一座轮廓尖耸、结构繁复的哥特教堂,那彪悍密集的支撑结构——二十四条飞扶壁,刚好是由二十四条蜿蜒密集的肋骨组成。
绝妙的构思!
他要用这构思去参展。
两个时候后,蜜雪儿准时从台上下来,她的合约到此结束。
不过,她还是要最后努力一次。
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后,她才开始说话,这样会显得比较尊重及正式。
“洛先生,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吗?如果方便,你可不可以保留着我的联系方式。”
洛伊的心情确实还算不错,因为偶然灵感所至,他刚刚解决了一个本来需要费心的问题,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会随便接受别人的名片。
尤其是女人。
“如果需要,我的助手会联络你的经纪人。”
“you are really a cool man!”蜜雪儿只好笑了笑,“很抱歉,其实我平时不会说这么多话,但红坊就要拆迁了,艺术家们都会离开这里……我有些伤感。”她最后说,“今天的工作很愉快,谢谢你们。”
她没有去看他们画了什么。因为除了肖像授权书,她还签了作品保密协议,她甚至无权观看他们的作品内容。
当蜜雪儿拿起风衣出去的时候,陆安迪却叫住她:“等一等!”
在蜜雪儿惊讶不解的眼光中,她跑去饮水机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她手上,“外面风很大,喝点热水再出去。”
天气已经很凉,蜜雪儿却赤身裸体躺了两小时,重新穿上衣服之前,陆安迪看到她先搓了搓手。
真是……每一行都不容易。
“谢谢你,可爱的女孩儿。”热水入喉,暖意直到胃里,蜜雪儿美丽的脸上浮现出真正的笑容,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洛伊那挺拔而冷峻的身影,“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温暖一下那位先生。”
陆安迪被这话吓了一跳,幸好开门时响亮的“哐啷”一声解救了她,让她可以当作没听到。
她轻手轻脚走回去,低头开始收拾东西。
“等下你自己坐车回去。”
“好的。”
“今天算工作时间,我会让raymond补一天假给你。”
陆安迪感觉不到异常,这才敢抬头看着他:“洛总监,其实不用麻烦补假给我的,反正我星期六也没有什么事。”
她的想法是,她是花洛伊的时间来学东西的,怎么还好意思当工作要假期。而且洛伊之前从来不在周末找她,他签她一天假,她还要跟穆棱解释一次。
洛伊挑了挑眉。
“哦,那星期天呢?”
给你假期你不要,你有休息的时间吗?
“星期天……我约了看adhd的医生。”陆安迪也没想到还要用上星期天,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不过,如果您有工作需要我去做,我……可以和医生商量推后时间。”
林医生主动约她,说她需要做一次全面复诊,并且告诉她时间会比较长,让她做好上下午都待在那里的准备。
她已经答应了洛伊不再在工作吃药,那么复诊结果怎么样,其实并没多大分别吧。
“不需要,你星期一休息吧。”陆安迪如实告诉,他就不再难为她了,他随口道,“走的时候,带上这里的钥匙。”
陆安迪却要用脑想一想,这是要她再来的意思吗?
“那另外一条钥匙……要不要拆下来?”
这层的门锁只有一个,而她手上的钥匙却有两条。
洛伊抬了抬眸,像是考虑了一下,但也没考虑多久:“另一条是四楼的门匙,你也一起拿着。”
这是四楼唯一一条门匙了,没关系,让她留着吧。
四楼有同样的窗子,也有同样的窗帘,刚刚陆安迪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小心地替她拉上窗帘的时候,其实他是知道的。
在常年冰雪覆盖日光散淡的欧洲住了那么久,他对光线的变化非常敏感,所以那一瞬间,他恰好睁开眼睛看到她。
忽然就觉得,心里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