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南宫时, 顾晏生的母妃生病生的厉害, 尤其到了后期, 几乎整日卧病在床, 顾晏生怕她死了, 夜半总会偷偷爬起来, 过去探一探她的鼻息。
有时微弱便趴在床边, 仔细盯着,若是稍强便回去继续睡。
这毛病已经延续好几年,母妃死后总觉得她会醒来, 于是探的更勤。
再后来碾转到了凤秀宫,长春宫,没人给他探, 便渐渐丢了这习惯, 来到书苑也没捡起来。
毕竟平时与何钰睡一起,隔着三层床帘, 他自己这边一个, 何钰那边两个。
何钰的拔步床有两层床帘, 里面一层, 外面一层, 中间放了柜子。
拔步床与其它床不同,床是一个方形的, 大半是床,小半是私人空间, 挡在帘子后, 平时换衣服方便。
顾晏生这边只有一个,他睡觉前只拉拔步床外面的帘子,否则天亮阳光照不进来,他会起晚。
说来也怪,何钰一向大大咧咧,唯独这事上挺小心,也不嫌麻烦,日日拉了两层床帘。
若非今日太困,倒头便睡,没想起来拉床帘,他也不会注意到。
何钰躺在床上,一脸安详,一动不动,看着像死了似的,他不放心,便过去瞧了瞧。
何钰似乎也想到了这层,没有责怪他,“回去睡吧,别瞎折腾了,我活的好好的。”
他再来几次就不一定了,搞不好真的被他吓死。
“嗯。”顾晏生站起来,刚准备走,又绕了回来,“对了,你藏在床榻下的衣服我又帮你洗了。”
本以为何钰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自己洗了,谁料他还真的不要脸到了极点,就是不洗,又换了个地方藏着。
这回藏在了床榻下,上面放了鞋,险些便漏了过去。
何钰躺在床上,四肢伸开,“这怎么好意思呢,老是让你帮我洗。”
“我看你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这这样了还不肯自己洗,他算是彻底认识了何钰。
“胡说,我也是会脸红的。”何钰侧躺着,手撑着下巴看顾晏生换衣服。
顾晏生人是进了床帘里,但是他点了灯笼,亮光从里面印出来,也映出他线条纤细的身子。
不用看也知道,那身子骨定然白到了家,今个中午何钰没洗澡,本想着晚上洗,去了浴池发现水又被用了。
那浴池的水一天换一次,底下烧了煤炭,从中午开始,一直热到晚上。
早上才换水,虽然他们身份不一样,但有些东西也不是随意用的,毕竟是在皇宫,什么都定了规矩。
何钰与顾晏生也定了规矩,中午何钰洗,晚上他洗,何钰中午不洗便是不想洗的意思,但何钰想起昨天出了汗,晚上想去泡一泡,谁料一打开门,又是一股子药味,顾晏生先他一步泡了澡。
他这瞧着不像养生,养生的味道应当是淡的,何钰隐约觉得他在练功,练什么功便不知道了。
总之一定十分诡异,顾晏生越练体温越低,方才不小心碰到了他一下,冻的何钰一个哆嗦。
这世上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功法,古人崇尚武力,又往这方面发展,研究出许许多多对于现代人来说无法想象的东西。
譬如说气功,轻功,片叶杀人,并非都是空穴来风,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古代人无法理解现代人似的,现代人也无法理解古代人。
现代太过于依靠外力,依靠科学,只想往科学的方法发展。
想偷个懒,于是创造出了自行车,后来发现自行车也要蹬,累啊,于是创造出了电瓶车,这也不够,电瓶车风吹日晒的多不方便,于是汽车出现了。
现代人想飞上天空,于是研究出了飞机,现代人想潜入深海,于是研究出了潜艇。
古代人怎么办呢?
古人太过于依靠自身,从未想过靠外物,想飞上天,于是轻功出现了,轻功更类似于滑翔,现代也有,比如飞鸟服,穿上飞鸟服,四肢展开,便能借风飞翔。
古人想下水,龟息大法便出来了,长久练习,不说闭气太长,小半个时辰还是可以的,但此功须得从小练习。
古人认为人体潜力无限,没有人做不到的事,只不过与现代人截然相反,拿自己做实验,练就各种稀奇古怪的功法,现代人换了个法子,更珍惜生命,依靠外力完成古人能做到的一切。
很多功法早已失传,偶尔有,也换了个叫法,古人的片叶杀人,变成了仅供玩耍的飞牌。
用纸牌钉木板,便如水上搁一毛钱能飘起来一样,听起来不可思议,其实都能做到。
何钰自从有了现代的记忆,很多以前觉得神秘的东西,居然用现代的科学都能解释的通。
说明两个世界其实是相连的,他估摸着他这个时代应该位于中间,既不是古代人,也不是现代人,但是依照现代人的通俗叫法,将他们也归纳于古代人之中。
何钰自己觉得他们已经过了那个凶残黑暗的时代,现下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留给他们的功法都是安全的,也少了那个时代的疯狂。
那个时代朝廷势弱,不如江湖,江湖间接统治了朝廷,全民习武,以强为尊。
强便是规矩,强便是天,便是地。
为了变强,修炼魔功走火入魔的比比皆是,将自己练成不人不鬼模样的也不少,办法是极端了些,但他们是真的强。
只不过这种修炼等同于残害自己,大多活不过三五十岁,正是壮年间便英年早逝。
何钰怕顾晏生修炼的便是这等功法,他娘是苗疆来的,自小便泡在毒缸里,习的是偏激的功法,据说还留了一本秘籍给顾晏生,顾晏生会不会照着上面的练了?
他与何钰结拜成了兄弟,还真不想看他英年早逝。
修炼这种功法就跟抽烟似的,是一种常年累月的伤害,虽然可以达到目的变强,但伤害也是极大,搞不好便嗝了屁。
何钰张张嘴,想劝一劝他,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这种话可不好说,如果真的是那种功法,顾晏生会不知道危害?
他明明知道,还是习了,说明需要,已经没了退路。
前有狼,后有虎,没有人肯真心帮他,就连何钰都是抱着目的,他能怎么办?
只能靠自己罢了。
这功法是苗疆一脉,与他研究药物毒物有关,相当于他的保命神器,不可放弃。
劝也是没有用的。
何钰躺回去,试探性的问,“你这么注意保养,自己觉得自己能活多久?”
顾晏生换衣服的动作一顿,隔着一层帘子,何钰都能瞧出他的迟疑,“看天吧,这不是我能说得算的。”
这个确实要看天,可若是有实力,便是看自己,顾晏生对自己还是没有自信。
“我不需要活太久。”何钰手压在脑袋下,“能活到四十岁之前便好,超过了这个数脸上就会长皱纹,不好看了。”
“那若是四十岁之后你还没死怎么办?”顾晏生脱的只剩下亵衣,“要自杀吗?”
“自杀的是孙子,我要死的风风光光,物有所值。”何钰不假思索回答。
顾晏生点头,“也是,你那么怕疼,必然是不敢的,还是我来帮你吧,保证让你死的风风光光,物有所值。”
何钰挑眉,“你敢吗?到时我可不单单只是丞相之子,少说也要混个官当当。”
顾晏生想了想,“你那么有出息,我怎么也不能比你差了,混个王爷当当还是可以的。”
“王爷没有实权。”怕兄弟造反,通常皇上不会给王爷实权,有本事的便镇压边疆,没本事的搁在京城当个闲散的王爷。
“实不实权争争看才知道。”顾晏生并没有在意,“天晚了,可以睡觉了。”
何钰盖上被子,“四更时我叫你。”
他三更要起来去训练,回来正好四更,五更进学,四更继续去偷花,直到进了凤秀宫不被发现为止。
顾晏生床帘一拉,灯笼一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三更时何钰准时起来训练,被夫子一阵为难,加大了训练力度。
因为他上次表现太差,也没有将顾晏生拉到阵营,办事能力不行,整人似的,何钰着实受了一番折磨才被放回来。
刚回到寝室,便见门口依了一个人,“怎么这么慢?”
顾晏生双手抱胸,靠在门前等他。
“哎呀别提了,还不是你的事。”
夫子想跟对待何钰一样对待顾晏生,挑顾晏生的毛病,譬如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以此来整顾晏生,直到他妥协为止。
但顾晏生这个奇葩,一整天下来竟然半点错误也没,机器人似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叫练剑练的无比顺溜,叫蹲马步蹲的十分规整,一点不给夫子机会。
夫子挑不到他的毛病,气到内伤,何钰受了牵连,无辜中枪,折腾不了顾晏生,便折腾他。
本该两个时辰的练武时间,硬生生拖到了三个时辰,顾晏生自己都醒了,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说起来顾晏生确实跟常人不太一样,他半夜偷偷摸摸出去练功,白天照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点看不出半夜出去过。
俩人一起受罚,何钰下来整个肩膀脸上都是发红,血液倒流,这厮就像没有血似的,下来脸色依旧发白。
莫不是真的练了什么邪功?
何钰越瞧他越可疑,肯定是练了邪功。
“别理就是了。”顾晏生披上斗篷的帽子。
“说的轻巧,感情不是你师傅是吧?”
何钰也带上帽子,他已经热了身,顾晏生也热过身,直接便可以行动。
月色幽幽,地上两道影子陡然跳出,翻过墙一路飞檐走壁,又来到了昨天跳出书苑的地方。
由于昨天交代了跑出去的过程,这回再用这个法子便行不通,换岗时间中间站了一个人,专门监督上面。
他的视线并不是一直停留在上面,偶尔会左右看看,防止有人从左右突击。
俩人藏在屋顶上,仔细观察,“他看向左边的时候我们可以从右边突破。”
“影子呢,影子怎么办?”
这样的月色都有影子,更何况那人手里拿了火把,相当于有两个影子,一个在他背后,一个在他前面。
这个是真的不好解决,无论怎么样都会被照出来。
“你仔细看看,我们不在火光的笼罩范围内,只要躲开月光就好。”
火光是从下往上照,就算照出两个人,也是向外扩散,照到天空去,天空会有影子吗?不会,所以只要躲开月光就好。
月光在天上,从天上往下照,当然有影子。
“对哦。”何钰看到地上有两个影子,便以为自己也会被照出来。
“差不多了,可以了。”
月亮通常在东面,这个天在东南面,何钰与顾晏生便从西北边走,嗖的一下越过去,顾晏生自不必说,熟练的很,何钰连连跃了几次,也上了手,没发出声音便逃了出来。
目标还是凤秀宫,如果连凤秀宫都突破不了,更妄谈其它?
他俩到了地方,和昨天一样,一跳进院子里便被一阵攻击,这回俩人配合默契,“我先挡住,你去砍树。”
何钰点头,他往那边一跑,当即遇到三五个人拦着,何钰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你去砍树,我来挡住吧。”
那边离他姐姐的寝宫近,不让接近,但凡靠近一点便有人追过去打杀。
顾晏生白了他一眼,倒没有拒绝,转身朝那边过去,没过多久寻求帮忙,“一起。”
何钰知道他也搞不定了,人太多,须得两个人才行,他俩背靠背过去,瞧准机会砍下一根,这回不是真的求树,单纯是过来考验实力。
所以砍一枝便行,“你姐姐给你留了字。”
俩人方向一转,变成了顾晏生朝外,何钰朝内,那字写的小,何钰勉强瞧清。
‘手下留情,别把树给砍秃了。’
昨个他临走前留了个字,写的是唠家常的话。
‘姐姐我来看你了,顺便借两枝花。’
今夜他姐姐便也给他留了纸条。
何钰哈哈一笑,“顾兄顶住,我也留两个字。”
那树下放了笔墨纸砚,似乎就是给他准备的。
何钰弯下腰写字,自然没功夫理会周围的刀光剑影,顾晏生一个人替他挡住。
“你倒是快点。”本来两个人都不是对手,何钰罢工,他一个人更应付不来,没多久便败下阵来,差点被人一剑削去耳朵。
那一剑被何钰顶下,“我好了,快走吧。”
顾晏生扛起花枝,与何钰一道,一前一后离开,他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何钰让他先走,自己寻了个机会后走。
这回没靠人家留手,虽然隐隐约约感觉人家还是留手了,不过怎么样都比上回好。
有了进步,俩人可开心了,欢欢喜喜的回来,正待回自己的寝室,半道突然发现夫子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
“糟糕,夫子定是夜查我们。”
昨个儿他俩偷跑出去,夫子今夜当然不放心,总觉得那两个□□崽子要坏事,大半夜脑子一抽便再也睡不着,火燎火燎的爬起来,非要看那两个小子老老实实睡着不肯。
他老人家年龄大了,如何也跑不过顾晏生和何钰,俩人连忙将麻袋往床底下一丢,匆匆脱了衣服躺下。
上回败在衣服上,这回如何也不能栽在同一件事上。
夫子果然是来查他俩的,门都没敲,砰的一声踹开,这种门是用木栓挡住,有些松,只要大力便能将木栓踹倒。
木栓一掉,门便开了。
夫子打着灯笼,气势汹汹站在门口,“三殿下与何钰可在?”
何钰假装刚醒来,“什么事?”
顾晏生也假装爬起来,“夫子好。”
“你俩今夜没有出去吧?”夫子走过去,绕着他俩的床走来走去,先去了顾晏生那边,又去看了看何钰。
“没有。”何钰打着哈欠,装的极像。
夫子不信,陡然掀开他的床帘看了看,又矮下身子去瞧何钰的床底,显然是没有的。
“说吧,是不是又去偷花了?”夫子冷笑。
何钰大惊,“没有啊,昨个太累,今天一早便睡下了。”
夫子一指地上,“那你自己说说看,鞋上的泥巴是怎么来的?”
何钰自然接口,“方才起来上个茅房,瞧见花养活了,便过去多看了几眼。”
“那他呢?”夫子又指向顾晏生。
“他是我叫起来的。”
夫子冷笑更甚,“不掉黄河不死心。”
他噔噔几步去掀顾晏生的床底,没有。
当然不会那么傻留下把柄,夫子没搜到,明显一愣。
正待找个台阶下,顾晏生床上徒生变故,摆放在床尾的花枝突然倒了,砰的一声,响起巨大的动静。
那床是个半圆,床头和床尾藏在帘子后,方才何钰被查床底,顾晏生便将床底的花枝转移,搁在床尾的边上,阴影处,除非夫子故意去瞧,否则定是找不到的。
谁知他嗓门太大,将花枝给震倒了。
这回人赃并获,又是一顿好罚,于五更时与顾晏生一起,倒立在书苑门口。
面前换了一块牌子。
‘屡教不改,人人唾而弃之。’
就这是叫大家骂吧,狠狠的骂,将人骂醒了为止。
“顾兄,下回还来吗?”何钰双手举过头顶,倒挂着问。
“来啊。”顾晏生不死心,“你呢。”
“自然也是来的。”他也不死心,“谁不来谁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