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许菡说完,将纸张递过去。
赫连双接过仔细看了一眼,也拧起了眉头,不禁朝秦杉所在方向望去。
对方就那么安静的坐着,似乎不惧被人任意打量,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
云初微见这二人面色有异,开口问道:“你们俩磨磨蹭蹭做什么呢?莫非这次又是平分秋色难分伯仲?”
“我也不好说。”许菡笑笑,把秦杉的那首赋呈到云初微跟前,“你瞧瞧。”
云初微垂目一看,顿时皱眉。
不是说秦杉做得不好,而是这场景……这场景实在太悲。
原本今日是国公府请满月酒的好日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该喜喜庆庆热热闹闹的,然而秦杉这首赋,却以极其犀利的笔锋表达了自己的幽怨,更是借着落花将心中那种孤凉一分不留地烘托出来。
旁人或许不懂,云初微却知道,她是在怪娘亲苏以柔抛下她不管。
巧的是,云初微的那位姑姐今儿也来了,就坐在贵妇席上,正看着姑娘们作诗作词。
云初微看了苏以柔一眼,又看向前头坐着的秦杉,心中顿时明了。
秦杉根本就无心争夺什么奖品,甚至可以说,她连来参加宴会的兴致都没有,之所以勉为其难地来了,是因为她娘亲苏以柔也在,她能在宴会上远远地看娘亲一眼,后来大概是触景生情,所以抑制不住情绪借着游戏把自己的悲愤表达出来。
“微妹妹,你说,这可怎么办?”许菡指了指秦杉的那首赋。
倘若撇开与今日场景不符这一点,倒是首感人肺腑的好赋,一旦出了国公府,很快就会被广为流传,毕竟是第一美人亲手作出来的嘛,赋的绝妙处加上美人名声,不火都天理难容,只可惜……“我们姑嫂是拿不了主意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许菡把挑子撂给云初微,说来这也是人家的家事,她即便再身为好朋友,也不能过分逾矩去管那些。
云初微把那首赋收起来,偏头对着韩大姑姑道:“你去把秦姑娘请上来。”
韩大姑姑走到秦杉席面,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秦杉歪过头来,看了云初微一眼,尔后缓缓起身,脚步从容地走过来,对着三人盈盈一拜,“臣女见过太子妃娘娘,见过公主殿下,见过舅母。”
许菡摆手,“秦姑娘不必多礼。”
秦杉谢恩起身,臻首微垂。
“杉儿,这首赋是你作的?”云初微问。
秦杉颔首,“是。”神情不卑不亢。
“那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表弟表妹的满月宴。”
“既知是满月宴,你还作此大悲的赋?”
秦杉轻轻地抿了抿唇,“是杉儿情绪不佳,影响了舅母宴饮的兴致,请舅母责罚。”
云初微摇摇头,“我没有要罚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想让你娘引起注意。可是你却没有想过后果,她已经不是秦家的人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种方式抒发自己的情感,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她的伤疤,好在只是我们几个看到,否则要让席上那么多人都知道了,你让那些贵妇人如何看待你娘?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她与你爹是和离的,可在时下,和离以后还受人尊敬的又有几个?再说,你继母今天也来了不是么?你这么做,非但挽回不了你娘,还会让她与秦家的关系越来越僵,说不准回去以后,你那位继母第一个就拿你开刀,明面上,她自然不敢直接针对你这个第一美人,可背地里呢?你敢保证她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而使阴招对付你吗?”
秦杉听罢,脸色白了白,沉静的面庞终于撕开一条裂缝,露出些许无措和彷徨来,再次福身,“舅母教训得是,是杉儿想当然了。”
云初微又看了看她那首赋,再道:“还有啊,全天下当娘的,没有谁会无缘无故抛下自己的亲骨肉不管,哪怕你再不听话,再不懂事,那都是她身上落下来的。你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幽怨,是在怪她抛下你和弟弟不管就一个人出去独居,是吗?”
秦杉眼圈有些红,轻咬着下唇。
“但实际上,你娘是个什么性子,你应该很清楚的,若非她在那个家真的待不下去了,她不会主动提出与你爹和离,更不会扔下你们姐弟俩不管,仔细想想,她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好过,你来国公府是为了看她,焉知她来国公府不是为了看你?”
秦杉又是一震,这次直接落下眼泪来。
云初微把那张纸收起来,“好了,我言尽于此,余下的,你自个掂量吧!”
又吩咐小丫鬟,“带秦姑娘去净面。”这哭红了眼的样子要让其他人看见了,一准误会。
那边席上的苏以柔一直关注着秦杉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秦杉被云初微唤上前的时候,她看得真真切切,杉儿跟着云初微的丫头去外头一趟再回来,眼圈似乎有些泛红。
她倒是很想上前来问一句,奈何秦杉的继母何氏就坐在秦杉不远处,为了不给女儿找麻烦,苏以柔只能暂且忍住冲动。
另外那两位姑娘一看之前云初微那么对待秦杉,料定云初微这是打算给秦杉开后门让她拔得头筹了,对这个游戏便再没抱多大期望。
云初微重整姿态,看向众人,“比赛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今日拔得头筹的,是西平侯府的夏三姑娘。”
那位夏三姑娘一听自己被点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云初微对她微微一笑,“恭喜这位姑娘了。”
夏三姑娘走上前来谢恩。
云初微让人带着她去库房去奖品,又对着众人道:“虽然拔得头筹的只有一人,但其他人也不会空手而归,但凡是参与者,一会儿都会额外有一份小礼物。”
众姑娘一听,沉寂的心再次澎湃起来。
女宾席这边玩得不亦乐乎,外院的男宾席同样热闹翻天,游戏的玩法都是小辈们提出来的,苏晏这个主人只需要负责最终的奖赏。
当裁判的有三人,第一人正是驸马吴勇,第二人,是西平侯府世子夏衍,也就是女宾席拔得头筹那位夏三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而第三人,自然就是苏晏这个主人了。
男宾席比女宾席玩得大——摇骰子。
具体玩法是这样的,所有想参与的人坐了五排,一排六个人,第一排第一人开始摇,点数为几,就往他旁边点人头,点到谁头上,他就给那人出个武术方面的难题让他上去即兴表演,若是表演得到三位裁判的认可,那就算晋级,若是表演得不尽人意,那便只能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不过他虽然被淘汰,也还会有一次“报仇”的机会——摇骰子的机会,摇到谁,再给谁出一题。若轮到第五排最后一个摇骰子,那么他就得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点人头,如此周而复始。
总的只限定摇三十次骰子,三十次期间,摇到并且表演晋级就算你走运,但如果没被摇到连表演机会都没有,那么也只能怪你倒霉了。
机会是公平的,然而参与的人都害怕自己会被轮空,更害怕的是点到自己的人出的题太难,因此一个个忐忑不已。
之所以这么玩,是因为今天的头筹是一个名额,进入朝阳武馆的名额。
与国子监齐名的朝阳武馆,同样是天下武人梦寐以求的学武圣地,尤其是在驸马爷吴勇以一级新生的身份拿下了武举探花以后,朝阳武馆更是名声大噪,但多少人想入内而不得其门。
说白了,与国子监一样,朝阳武馆是武状元的培养基地,门槛高,哪怕是京城的贵族子弟,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达不到武馆的要求,进去了只有被碾压的份儿。可即便是这样,今天在座的这些世家公子里,也还是有大把的人想去试一试,尤其是出身武将之家的那几位,看着自己前面那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公子”,就更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了,否则要输给这些人,他有脸回去,他爹都没脸给他开门。
第一个摇骰子的人摇到点数三,往后点了三个人头,轮到的是个小胖子,小胖子站起来,抖抖索索地道:“这位仁兄,手下留情啊!”
他胖胖的样子本来就喜感,这一抖索,再加上说话的语调,更是让后面的人忍不住捧腹大笑。
摇骰子的公子倒也没为难他,亲自去一旁的大梨树上绑了个苹果,让他就站在自己坐席旁边的空地上拉弓把那苹果射下来。
这可愁坏小胖子了,他天生的单眼皮,眼睛小,怎么看那苹果怎么小,隔得又远,弓箭拿在手上,向了几次向不准,额头上直冒汗。
这时,苏晏突然发话道:“如此有趣的游戏,若是不能让更多人看到,岂不可惜了?”
小胖子收了动作,望向苏晏,“九爷的意思是?”
“这样吧,让内院的那些姑娘们也来看看未来武状元是何等风姿。”
苏晏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只见方才坐没坐姿快软成一团的那几位,马上就挺直了脊背,而正在笑话小胖子的那几位,顷刻间换上一本正经的神情,更有那没胆子参与的,捶胸顿足后悔得挠心挠肺。
谁都知道,宣国公府今天的满月宴来了不少客人,女客更是不在少数,美人多不胜枚举,而南凉第一美人秦杉恰巧就在其列,更巧的是,秦杉是宣国公的外甥女,谁要是表现好得了宣国公青睐,想必他那外甥女也会看在她舅舅的面子上对那位表现好的人高看几分。
能得第一美人高看几分,那是怎样的荣幸?在座的诸位公子,敢说没有那么几位是专程为了看美人而来作客的?
不过么,心思是心思,自然得好好藏着掖着不能被人发现,毕竟他们都是谦谦君子,怎么能做出垂涎美人的龌龊举动来呢?
只可惜这些人的伪装看在苏晏眼里,等同于白忙活,他之所以能看穿少年公子们的内心,并非是他过分神通广大,而是因为当年他追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在美人跟前表现得像个君子,实际上内心就是个禽兽,早把人给扒光为所欲为了。
所以云初微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没嫁给苏晏的时候,早就被他在心里蹂躏了不知多少遍。
苏晏才吩咐下去,消息马上就传到了内院。
姑娘们正为自己得了件对她们来说已经是稀罕物的“小礼物”而高兴,没想到还有更高兴的,能去外院看少年公子们表演武术。
云初微瞪圆眼睛看着传话的内侍,“真是九爷吩咐的?”
“嗯。”内侍点头,“九爷说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把大家聚在一起,又难得这样玩一回,便让女宾们都去外面看,不过,还请夫人安排妥帖,找个既能让女宾们看到表演,又不能让男宾与女宾隔得太近的位置,免得日后有人说闲话把责任往咱们府上推。”
云初微点点头,还算九爷考虑周全,否则就这么大喇喇地让女宾们出去,她非得说道说道他不可。
内侍退下,云初微往身后扫了一眼,伸手指了指观星台方向,“就那里吧,位置挺好的。”
韩大姑姑应声,“老奴这就去安排。”
女宾这边在准备,外院的男宾便暂停表演,第一位依旧是打头的那位小胖子,他苦着脸坐在坐席上,不管是骑射还是步射都不是他的长项,若是拳搏之类使力气的,他倒还可以一试,之前被点题射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丢丑,也早就做好了丢丑的准备,可没想到要在那么多美人面前丢丑,还不如痛快的直接罚他好了。
观星台虽然设在后园,但位置极佳,面积也宽敞,站在观星台上,能把摆宴那个位置尽收眼底,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姑娘们不用到外院坏了名声。
韩大姑姑带着几个手脚利索的小丫鬟很快把席面搬到观星台上去,等客人们都上去了,才配合着郑氏把两位小主子的摇篮挪上去。
小阿璃则是被云初微拉着一摇一晃地走在前面。
云初微拉着小阿璃上去以后,发现除了许菡、赫连双、秦杉等少数几个人坐着,其他的都站到围栏边去了,世家夫人们则是聚在一起聊天说笑,实际上,那眼睛也是时不时往下瞟的,国公府的满月宴,可谓是云集了半个京城的优良世家公子,如此良机,自然是瞄准了好挑女婿。
云初微笑问,“菡姐姐,你们姑嫂不去凑凑热闹?”
许菡失笑着摇摇头,“我们老了,哪比得她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的年纪,这热闹啊,就让她们看去,我陪着双儿吃茶聊天也挺好。”
云初微看了一眼秦杉,“杉儿也不去看热闹吗?”今天为了这位第一美人来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且看下头那些人士气高涨的样子,可不就是想在美人面前一鸣惊人博得芳心么?
“舅母,我没什么兴致。”秦杉说完,坐了过来,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陪你们坐坐吧!”
“不急。”云初微挑眉,“观星台大着呢,一会儿正式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能看到。”现在么,自然是让这些平日里被关在闺房不能出门的女孩们过足眼瘾再说。
随便扫一眼都知道,头一回瞧见这么多世家公子聚在一起,有些人已经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了。
云初微摇摇头,有些好笑,可别挑花了眼才是。
某几位的确是已经眼花缭乱了,从来不知道,京城里竟会有这么多儿郎,简直无从下手挑选,看谁谁都好,看哪哪都不错。
更有一部分胆子大的,直接将目光落在苏晏身上。
可以说,有这位在,那些个世家公子身上不管有多少光环,都能被他吸到自个身上去,整个人往那一坐,就是个超强力磁场,吸走的不仅是女孩们的目光,更有那些夫人太太们的目光。
当然,她们也只能看看,因为这些人里面有不少曾经就打过让自家庶女嫁过来为妾的主意,其结果就是,每一次都以惨败收尾,而且一次比一次惨。
时间一久,整个贵妇圈子里都知道了,这位国公爷是铁了心只要一妻不要妾的,所以云初微才会平白招来那么多仇恨。
今天之所以来这么多人,有一半是出自诚心祝福,而另一半么,自然是来看看被宣国公捧上天的女人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有没有那真资格值得宣国公为了她而拒绝那么多女人。
结果就是,见到云初微本尊以后,被她那冷静睿智沉稳内敛的端方气质给深深折服了。她不骄不躁,但凡跨入大门内的都奉为上宾笑脸相迎,不过,她也绝不是人人都能欺负的。之前在垂花门处,某位太太说话就尖酸刻薄的,云初微当即便笑着还了回去,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最后没脸跟着进内院,直接打道回府了。
有了那位作为前车之鉴,后面的太太们再不敢效仿,自然都客客气气的,也不敢再往苏晏身上打主意。
下边派了人来问准备好没有。
云初微还没开口,许菡就道:“诸位姑娘,请回你们的坐席上坐好,每个人的位置都能看到的。”
这话能听出几分讽刺来,但更多的是皇家威仪——太子妃都还在这儿呢,一个个瞎了不成,就为了下面那些没见过的儿郎如此的迫不及待?礼仪闺训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站在围栏边的那几位先是脸一红,跟着害怕起来,急急忙忙提着裙摆往自己坐席上走。在太子妃跟前丢了颜面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求她出了这道门便不记得自己才好。
所有人就坐以后,云初微让人下去传话说准备好了。
准备好,便轮到打头的小胖子表演,被观星台上那么多人盯着,他咽了咽口水,头皮有些发麻,大梨树上的苹果晃悠悠,他眼珠子也跟着晃悠悠。
有人等不及了,“小兄弟,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倒是快点亮出本事来给大伙儿瞧瞧啊!”
小胖子一咬牙,对准了苹果一下子松开弦,羽箭“铮”一声破空而去,然后“哚”一下钉在大梨树上,连苹果的边儿都没挨上。
现场响起一片倒好声,有人建议道:“这位小兄弟输了,得罚喝酒。”
小胖子急了,涨红脸道:“我不会喝酒!”
“可是你输了啊!”那群起哄的人显然没想就此饶过他。
小胖子又气又急,他是家里最小的,平日里爹娘严令禁止不准喝酒,以至于如今都十四岁了还滴酒不沾,他知道,这些人肯定又要因为他不会喝酒而笑话他了。
算了,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是自己自愿参加的。
“不会喝酒,那就罚你帮他们准备道具,如何?”苏晏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小胖子一听,救星来了,马上回过神作揖感激,“多谢九爷宽容。”
苏晏都发话了,那些想看小胖子笑话的人自然是把心思都收了回去。
接下来,轮到小胖子摇骰子了。
他扣紧骰盅用力摇了几下,开,五点。
一数,正是先前笑他笑得最厉害那位。
哼哼,报仇的机会来了,小胖子得意的挑了挑眉,指着他方才射出去钉在大梨树上的那支箭,“我出的题就是,你再射一箭,把我那支箭从中劈开。”
“嘶——”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倒抽气声。
要想用一支箭的尖端把另一支箭从尾端劈开,这得需要多精准的箭术?况且这距离可不近呢!
之前笑得最欢,那位公子如今是一声也笑不出来了,嘴角肌肉直抽搐。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小胖子抱着双臂,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就是报复,谁让你之前那么笑我来着?
“兄台,请吧!”作为后勤人员的小胖子颠颠儿跑过去把弓和箭都给那位取来。
那位公子颤着手接过,小声道:“算你狠!”
“游戏而已,别太当真。”小胖子乐呵呵的笑,“上面可还有那么多姐姐看着你呢!”
这一提醒,当真起了作用,那位公子顷刻敛了情绪站到规定的空地上来,拉弓搭箭,对着小胖子那一箭射出去。
然后……
他的箭尖倒是碰到了小胖子那支箭的尾端,就是因为力道不够,才碰到尾端就因为受到阻碍落了下来。
完败。
这回,可没人敢再笑了,因为看到了小胖子的“报复”,所以心知后面这位心里头肯定郁结了不少怨气,就等着摇骰子找一位冤大头发泄发泄呢!
回到自己坐席上,他望着自己后面可能被点名的六个人,笑得花儿一样灿烂,手里的骰子摇个不停,最终开了个红心一点。
邻座那位,是他堂弟,这位是正儿八经去军营里历练过的,一看他那健硕的体格就知道满身都是结实的肌肉。
别以为武将之家就有多磊落,事实上家族内斗并不比别家少。
刚输了的这位,自然不甘心让堂弟压自己一头,笑了笑,“五弟在军中历练过,一般的拉弓射箭想必难不倒你,那么,咱今儿来点有挑战性的,如何?”
那位堂弟拱了拱手,“但凭三哥吩咐。”
男子勾了勾唇,“常听人说起百步穿杨的典故,我却从未亲眼得见过,不知五弟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百步穿杨,相信在座的没有哪个没听说过,但真正能做到的,屈指可数。
“早就听闻蒋五少箭术了得,今儿让我们开开眼界呗!”有人开头,其他人也跟着瞎起哄。
蒋五少看了看他三哥那张得意中带点阴戾的脸,走到空地上,对着荷塘边的那棵大柳树,正准备开弓,却见天空飞过一只鸟,他心念一动,收回动作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毫不犹豫地射出那一箭。
然后众人就看到这样一幕:那支箭穿了一片柳叶又继续往前飞,准确无误地射中那只飞鸟后落在荷塘另一边的岸上。
现场沉寂了三息的时间。
“好!”是驸马爷带的头,响亮的掌声随后而来。
小胖子跑过去把那支箭捡回来,柳叶和飞鸟都还在箭上,现实版的一箭双雕。
“不愧是将军府出来的,这箭术,了不得啊!”
“这距离,也不止百步了吧?”
……
一片叫好声和夸赞声里,也不乏有酸溜溜的声音,“只能说,先前输的那两位没被点中长项而已,否则要真轮到长项,想必不会发挥成这样。”
这话倒是不假,骑射和步射确实是蒋五少的长项,他没想到三哥会专挑他的长项,所以被人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看向苏晏这边,“驸马爷,九爷,世子爷,要不,我重来一次,由你们出题?先前的就当热身了,如何?”
吴勇刚要发话,苏晏就抬起眸子,“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应该重来一次?”
蒋五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方才那个是我长项,占便宜了。”
“所以你觉得是侥幸?”
“……对。”这位国公爷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只这么一会儿,他就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苏晏慵懒地靠回椅背上,冷笑一声,“战场上,敌人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先前还议论纷纷的少年公子们马上闭了嘴巴竖直耳朵。
“运气,也得有本事的人才配有。”一句话打了多少人狠狠一记响亮的巴掌,他却说得漫不经心,“你能刚好被点中长项,这是你的本事。”
“九爷过誉了。”蒋五少秉持着骨子里的谦逊,不想与身后那帮人结仇。
苏晏看穿了他的心思,“有句话送给你:太过优秀太过完美的人注定不会被所有人喜欢。”
蒋五少一听,脸色有些灰白。
他虽然出身将门,却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最怕得罪人,所以很多时候宁愿夹着尾巴做人也不想与人结仇,就是为了能与周围人一片和乐。
如今九爷一语点醒梦中人,如果他以后还过分在意周围人的看法,甚至是一味地去迎合那些不喜欢他的人以期得到他们的喜欢,那么他所有的天赋和本事终将被埋没,永远得不到见光发光的机会。
醍醐灌顶后的蒋五少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马上抱拳,“多谢九爷良言。”
苏晏再没理会,神情说不出的慵懒散漫。
原本观星台上的姑娘们是被蒋五少的非凡箭术给吸引的,可看到后面那一幕,直接被苏晏给撩拨得春心荡漾,一个个恨得不行,这么完美的人,怎么早早就成婚了呢?完全忘了当初全都忌惮苏晏的四柱纯阳命格怕被克不敢嫁那件事。
许菡扫了一眼四周,然后看着云初微,笑道:“这下,你又多了不少情敌了。”
云初微正抱着睡醒的小八逗他玩,听到许菡的话,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的情敌,哪天少过?”
许菡嘴角抽搐了一下。
赫连双挑眉,拔高声音,“依我看,九爷那句话就很有道理,运气,得有本事的人才配拥有,微微能与九爷共结连理得他娇宠,那不是你走运,而是你的本事。”
这话干脆,但凡觊觎苏晏的都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一个个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可她们能怎么办,人家是公主,说的话又不是她自己想的,而是她们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出口的“金句良言”,反驳公主就等同于反驳九爷,况且,她们也没那胆子反驳公主,只能灰溜溜地受着。
许菡悄悄给赫连双竖大拇指,没想到这小姑子平日里看起来娇娇弱弱,关键时刻简直出口是毒,连她都服。
赫连双压低声音,“有些人从来学不会用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把自己身价抬上天,岂知那天上不是凡人待的,一旦摔下来,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赫连双从来不自傲,但在她看来,自己比这帮高门大户出来的世家女子优秀太多,连她都觉得自己远远够不上苏晏的高度,这些女人也敢肖想?简直是痴心妄想!
“罢了罢了。”云初微笑道:“左不过就是些怀春的小女儿一时没忍住春心荡漾而已,有什么值得与她们计较的,别气别气,一会儿气到自个就不好了。”
“我才没生气。”赫连双笑起来,“只是一时看不惯。”
许菡掩唇笑,“这种你所谓的‘看不惯’的现象,只要九爷一上街就会有,你总不能每天都看不惯吧?”
赫连双眼皮一翻,“嫂嫂又拿我打趣,不理你了。”现如今的她对苏晏早就没有那种心思了,以前一直把他当朋友,如今么,赫连双觉得,自己与苏晏之间的差距越来越明显,连与他做朋友的高度都达不到,那个人,天生就该是站在云端让人仰望的。
男宾这边的表演还在继续,从蒋五少之后,就不再是箭术了,有举重的,力气大得惊人,直接把假山旁的一块巨石举到头顶去;有耍大刀的,那钢刀,光是拿稳就得费好大劲儿,人家偏偏拿着耍了一套功夫,现场一片叫好声。
当然有表演得好的,就有表演得不如意的,吴勇和西平侯府那位世子看得激动不已,苏晏却没什么感觉,要真让他从这三十个人里面挑一个适合入朝阳武馆的,没问题,问题在于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将才,军中最基本的团结的,就没一个做得到,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倒是让他看到不少勾心斗角。
所以,让他来选,那就是矬子里面拔将军。
摇摇头,苏晏对着吴勇和夏衍道:“一会儿选谁,你们俩把关就好,我便不看了。”
以他对自己军队的严格标准,这些人没一个是达标的,哪怕他们出身尊贵,在苏晏看来,远远比不上南境军队里那帮大字不识的糙汉子,他们肚子里是没墨水儿,但他们身上却有铁骨铮铮的军人气质,那不是你有钱,你身份尊贵就能有的东西。
吴勇疑惑,“九爷是觉得他们入不了你的眼吗?”
苏晏没说话,算是默认。
“这还用说。”西平侯世子道:“驸马爷怕是没见过九爷征兵的标准,南境那三十万大军之所以被敌国所忌惮,就是因为每一个苗子都是九爷亲自拔出来的,军队里面,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没办法按着军规行事,那就滚蛋,战场上更残酷更血腥,那是真刀真枪地实干,用血用命说话,哪像咱们窝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玩个游戏,输了还能重来。”
吴勇突然明白之前苏晏为什么对蒋五少说那番话了,一时间打心眼里敬佩起苏晏来。
不仅是吴勇,在座的少年公子,有不少人都是打心眼里钦佩苏晏的,相信每个男儿都有一个热血梦,率领数十万大军驰骋沙场,保疆卫国。
可这种梦,做起来容易,实现起来却要难上千万倍,眼前这位战功显赫的国公爷光鲜亮丽的名声背后,必然有血水和汗水堆起来的疮痍。
所有人提及苏晏,第一反应一定是他战功显赫,乃南凉的不败战神,可没谁会想过,他为什么会成功,成功的背后,他又付出了多少努力。
云初微一直抱着小八,她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下面的比赛,不过她已经猜到苏晏不会从这些人里面挑,要么,他会直接说一个都不合格,要么,他会弃权让吴勇和西平侯世子去选获胜者。
她自己就去过南境,亲眼见过那些硬汉们在操练场和实战演习的惊人发挥,在九爷眼里,但凡达不到南境军标准的,都不算合格,更谈不上优异,哪怕只是选个人进朝阳武馆而不是征兵,九爷同样不会降低自己的原则。
当年吴勇能入朝阳武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云初微,但吴勇的自身条件也是很重要的因素,吴勇来自乡下,没有京城人那么多的心眼,为人耿直,与南京军队里那些糙汉子就是一个德行,尤其是重情重义,所以颇得苏晏看中,这才会将他弄去朝阳武馆。
事实证明,苏晏的眼光没错,吴勇竟然以一级新生的资格夺下了武举探花,简直是武举史上的一大奇谈。
表演结束,最后选中的是个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的男子,出自哪家,云初微没用心记,她忙着吩咐韩大姑姑仔细疏散人群了。
再之后,等客人们都走完,云初微才把先前让单独留下的苏以柔请来自己院子坐,原是想与她说说秦杉的事,岂料梅子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进来,“夫人,不好了,永淳公主在回府的半道上出事儿了。”
云初微腾地一下站起来,“出了什么事?”
梅子喘气道:“奴婢听说,永淳公主的马车在半道上受了惊导致马车翻倒,人倒是被送回去了,带信的人说,永淳公主她有可能会早产。”
云初微白了半边脸,声音颤抖,“早产,她都接近八个月了。”
“是啊。”梅子也急,“以前听人说活七不活八的,这……”
“梅子,快别说了,趁着咱们请来的那几位稳婆还没走,你赶紧带着她们去吴家,我稍后就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