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颖记得自己小时候,皇兄并不喜欢自己,但是皇兄又很喜欢逗弄那个傻傻的她,好像只要她傻一点,皇兄就会很高兴,逗一逗她,就不会那么无休止的。
后来她无意间听见爹和娘对话,娘说,“雅雅这般迟钝,日后倒是容易被欺负。”
爹说,“女孩子,不那么聪明也挺好,这样就不会有太多心思。”
然后她就知道,女孩子,不要那么聪明的好。
正如宫人们私下见她傻傻的,也都说傻人有傻福。
那时候她就在想,怎么才能傻呢?
其实很简单,只要不想事情就好了。
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不用管别人的,这样就行了。
脑子就像是一块儿铁锁一样,越是不用,它就越是会生锈,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变得很笨了。
不会说话,不会做事,不会多去思考,反应也会变得很慢。
下意识的,它其实在抵触着自己去思考。
第一次踏入贵女之间的花会时,她被暗中嘲讽,她很自卑,娘因此而暗中出手,冷了那几个贵女背后的家族。
让她知晓,自己是郡主,没有人能欺负她。
文颖觉得很温暖很幸福,因为她很笨,所以家人都会保护她。
这种感觉让她依赖,越陷越深。
真正让文颖自己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因为庄蒹葭。
诗会的那一天,她明明的感觉到,庄蒹葭的得意,她心里的不舒服,包括皇兄和长安的保护,其实她知道自己可以不接受孔昱的,但是她还是没有说清楚。因为她怀揣私心,孔昱是娘为她挑的,她不愿拂了娘的好心,之后便是她的私心,那就是那并不是拒绝孔昱的好时机。
为什么早在钟楼对诗时不拒绝,在书斋巧遇时不拒绝,因为藏玉山发生事情的那一个契机后,她就拒绝了。
无论是在皇兄还是长安或者爹娘眼里,她都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在那样的情况下拒绝,对她最好。
其实当时文颖是没有想到的,只是脑子反应慢,后知后觉自己一个人在床榻上躺着的时候,她内心深深的意识到。
她在下意识的用这种委屈自己的方式,去换一个自己受到保护和怜悯的结局。
无论是孔昱愧疚于她,还是皇兄和长安认为她需要保护。
她都是开心的那一个。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的家人。
爹和娘,皇兄和长安。
他们已经开始觉得,她的愚钝和不够聪明,让她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他们开始因为她的愚钝而担心。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都足以证明。
她意识到自己要改变,但是大概是因为脑子太久没用了,想起来仍旧十分困难,普通人数息能够反应过来的问题,她需要慢一些。但是,她可以学的,一点一点的学会,把脑子捡起来,至少让爹和娘,让皇兄和长安不会在担心她,他们会放心她能照顾好自己。
昨晚的时候,她想了一个晚上。
刚才她听了玄凌的话,也一个字都不敢错过。
她想向爹娘证明,其实她可以做到的。
她能让皇兄因为她服下蛊毒,也能从玄凌手中,拿到解药。
文颖认真的说完,怔怔的看着玄凌,“我……我用这个秘密,跟你交换可以吗?”
玄凌怔了一怔。
好一会儿失笑道,“糖包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文颖顿住,紧张道,“什……什么……”
玄凌乐了,“好像在说,‘我以前虽然是个笨笨的好孩子,但是其实我可以做一个聪明的坏孩子……’”
对,就是这种不搭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文颖看起来的木讷呆滞感,就是会给人这种感觉。
应该是个,老实的不怎么聪明的孩子。
干什么,要努力表达自己是个聪明的坏孩子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缓了一缓,文颖纳闷儿道。
玄凌觉得自己可能打击了这个小汤包子,勾了勾唇,“糖包子,你这般对我说的清楚,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骗你,信任你?也许我是套了你的秘密呢?”
文颖歪着头认真的看着他,然后学着玄凌的样子,轻轻的勾了勾唇,“玄凌,你笑了……刚才你笑的没有这么开心……”
玄凌僵住。
看着文颖嘴角的笑。
内心:卧槽!小糖包子学坏了?
进步这么明显的吗?
好在的是,文颖说完便收敛了神色,目光澄澈的看着玄凌,憨憨一笑,“其实,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故意说了这番话给你听的呢?为的是取得你的信任……”
嗯,刚才他就是这样说的。
玄凌再一次僵住。
卧槽!学习能力很强啊!
说实话,玄凌其实有些纳闷儿了,镇定的收回目光。
其实有一种人很可怕。
不是那种不显山不显水,一看就很厉害的那种。
而是那种看起来简单又老实,笨拙又木讷,似乎一眼就能洞悉对方在想什么,但其实压根儿一个想法都没猜对。
自己单纯的认为对方是个憨厚老实的傻包,然后对方就憨笑,内心其实是:好开心,又有人在前面挡刀!
文颖其实很紧张,但是面上仍旧呆呆木木的。
她说的都是真的,她不够聪明,只能根据爹说的方法,一点一点的去试探,至于试探到哪一个度,全是她自己的感觉,所幸那种感觉她还是能够有所感知的,她不善于伪装,说谎话她也不擅长,她只能用真实的自己,去一点一点的试探。
“呵……”沉思了半刻后,玄凌看向文颖的目光,便多了一分暖意,“糖包子,你说的是真的吧。”
文颖乖巧的点头。
玄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文颖的脑袋,“那我就信你一回,你可别把事情给我搞砸了。”
仔细想一想,其实破绽百出啊,若是她能成长,能长成什么样呢?
玄凌摇摇头,倒是认真的说起了此事。
如宇文昊所猜测的那样,玄凌其实知道鹰主很有可能就在自己身边,但是他不愿意轻易去怀疑每一个人。
吾巽那一辈的天杀,为了今日,为了鹰楼的灭亡准备了很多年。
但是如今在玄凌身边的人,都是昔日与他同生死共患难,有过共同目标的人。
这些人的信任,其实同样很脆弱,无论是怀疑哪一个,都很容易被瓦解。
同时玄凌也有担心,他们这些杀手一直都是被迫的,无论是处于哪个角度上,只要不曝光自己,等鹰楼的事情解决后,他们是可以做回普通人的,哪怕只有那么几年。鹰楼一旦被毁,江湖中肯定会对于鹰楼赶尽杀绝,朝廷也一样。
“其实在鹰楼中,被分为两派。一是被强迫的种子杀手,这些人是鹰楼培养的,大多是被迫的。另一部分,是鹰楼的追随者,这一部分追随于从未露面的鹰主,他们享受的是鹰楼在江湖中的声望,他们不是被迫,他们是主动投靠,所以注定了目的与我们不同。我背叛鹰楼脱离后,这部分人就成为了打压我的那一部分,他们不容许鹰楼被捣毁。”玄凌沉声道,“也是这一部分人,他们自身实力不足,但是忠心的追随鹰楼,愿意为鹰楼寻找天分极高的杀手,手中还有些人手,我想要捣毁鹰楼,但是我还有几个朋友,我不想他们暴露在视野之下,我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所以,每一次只有我亲自文安王和太子交渉,哪怕那一天鹰楼被捣毁,朝廷江湖要追责,也只有我。”
文颖点点头,“是你说的,那个五个活下来的孩子吗?”
玄凌沉眸。
吾巽教他武功和杀人的方法,但是最残忍的是地宫的训练人。
他们在进入地宫之前,身上都被放了子蛊,子蛊会相互吸引,然后自相残杀。
但是地窟的训练人,让他们在互相残杀之前,让他们在一起住了大半年。
大半年,八十个一样大的孩子,一起学习,一起背鹰楼的规则。
在这种枯燥的方式下,他们分成了几团建立起了友情。
得知要互相残杀,八十个人只能活下五个人的那一刻,他们恨过,怨过。
但是地宫内没有食物,没有水。
五天。
他们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最亲近的朋友,喝别人的血,让自己和自己的朋友活下来。
当地宫内只剩五个孩子的时候,门才会打开。
但是他们不一样,其实一开始与他交好的孩子有六个。
他们想过让鹰楼妥协,一起饿死在地宫中。
可是一直以来,最年长最是大哥的玄清,选择了自裁,让他们活着出去。
并且希望有一天,他们有能力毁掉鹰楼。
玄凌对鹰楼的恨,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从他的父母身边拐走了他,还是因为鹰楼后来用了那样残忍的方式训练他们。从地窟出来后,鹰楼再一次对他们的记忆进行封印,是吾巽一早就有了准备。
文颖听完后,眼中微微诧异。
好一会儿缓缓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身边其实就有鹰主的人,或者你身边的人其中就有鹰主。”
玄凌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是。”
天魁杀需要延续子蛊,鹰主也是一样。
文颖想了一想,“你也不会告诉我,你怀疑谁对不对?”
玄凌点点头。
如果可以,他希望在对方存活的条件下,剿灭鹰楼。
文颖猜了几个问题都猜对了,点点头朝着玄凌伸手,“那……压制皇兄身体内蛊毒的药,给我吧……”
这一次,小手伸的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