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其实不饿,她在车上吃了好多点心,但她想到娘亲为了等她,肯定没有好好吃东西,就道:“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肚子里的馋虫就叫了,不如我下厨,母亲尝尝我的手艺可好?”
阿福说了这么多话,顾氏的心思却全被阿福夹在话里的母亲两个字占去了,嘴唇微颤,期待地看着阿福道:“阿福,你刚才说了什么?”
阿福有些害羞,还是鼓起勇气把那两个字说出了口,“母亲可要试试我的手艺?”近乡情更怯,她早在信里叫上了娘,当着面却很不好意思喊出口,总觉得不真实,叫了母亲,她就已经害羞得脸都红了。
顾氏再听了母亲这个称呼,尽管阿福还没有敞开心扉叫娘,她已经足够欢喜,笑道,“好好好。”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阿福说的是要下厨,顾氏想着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又舍不得叫阿福去吃这个苦了,连忙反口,“你想吃荷花,叫厨房做就是了,厨房里油烟大,熏人得紧。”她家阿福是个多贴心的好孩子呀,小脸蛋白白嫩嫩的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她怎么舍得让她被烟火熏。
“母亲,”母亲这称呼是越叫越顺口了,阿福摇着顾氏的袖子,小小地撒了个娇,“母亲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被女儿的小手扯袖子,顾氏一颗心都化了,哪还舍得拒绝她,晕忽忽地答应了,“那你可要当心,若是伤到了,以后就别想下厨了。”
“母亲放心,”阿福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她身无长物,只有努力尽孝,才能报答对她这么好的娘亲啊。
第69章
六月的荷花别样红。
阿福坐上了采荷的莲舟, 荷叶高高过人头,大朵的荷花就开在脸畔, 粉的红的白的, 尽态极妍,像是要比美。
两丫鬟,豆蔻趁着一把描了荷花的纸伞站在阿福身后, 云香就站在阿福身边, 她眼疾手快赶走了一只飞过来的蜜蜂,护着阿福道:“小姐当心, 庄子上的佃户养了蜂蜜,这时节好多蜜蜂都飞进来采花。”
“庄子里的花开得这么好, 那岂不是有很多花蜜吃?”阿福笑道。
“是呢, 夫人最喜欢陈家的荷花蜜,他家蜜蜂养得精心, 也不会给蜜蜂吃糖水, ”云香看小姐这么和善, 也有意对她示好。
阿福心中一动, 打算一会儿做个软炸荷花, 浇上蜂蜜。她左瞧瞧右看看, 终于挑中了一朵盛开的白荷花,折下来递给云香,意思是让她抱花。
不怕主子难伺候, 就怕主子不让你伺候, 云香和豆蔻都高兴起来, 她们心知等到夫人小姐回了长兴伯府,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为了保密,就该在庄子上养老了,只盼着夫人看在她们勤恳的份上,给她们指个好人家。
看云香和豆蔻这么高兴,阿福也欢喜,临别前翠眉特别不放心她,就怕她到了苏家被刁奴欺负了,又是教她如何立威,又是叫她要记得给个甜头,恩威并施才好收复人。阿福都照着做了,觉得自己真是好厉害,等翠眉见到她一定会刮目相看的。
红儿袖子里揣着那个被她捂得发烫的翡翠镯子,躲躲闪闪地来到了荷花池畔。她收了痨病鬼的好处,答应她来找小姐,幸好路上就听见有人说起小姐在荷花池,她就急忙摸过来了。
然这荷花极其茂盛,一眼望去,都看不见人,红儿张望了半晌,终于看见一个小船从荷花丛中出来,她惊喜地往船上看去,就被惊到了,小姐居然天仙儿一样的好看,比那个痨病鬼好看多了!
痨病鬼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与小姐长得像,哪里像了,除了那个红痣像一点,痨病鬼哪有小姐好看。红儿羡慕地看着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身上穿的是缎子呢,头上还有金钗子,真好看。
红儿想到苏景如许诺的,会在小姐跟前给她求个出路,那她想去小姐跟前服侍,也是可以的吧。红儿畅想着自己成为小姐贴身丫鬟后的风光,胆气儿顿时足了,一看小姐下了船,急忙追了过去。
“小姐,表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个东西,还让奴婢给你带了一句话,”红儿拦在了前头,手上举着那只翡翠镯子。
云香和豆蔻都认出来了,掬霞居的人怎么撞到小姐跟前了。云香眉头一皱,喝到:“没规矩,还不站到一边去。”
阿福已经看见了红儿拿着的镯子,她摆摆手,示意云香不要赶人,问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丫鬟道:“把镯子拿给我看看。”
果然像痨病鬼说的,她跟小姐有交情。红儿心中一喜,忙递上了镯子。
翡翠镯子虽相似,但每个镯子都有不同的纹路,阿福记得她分给阿芙的另外一只镯子就是有一条如玉带的纹路。阿福握紧了手里的镯子,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平静道:“她让你带了什么话?”
“表小说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红儿根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阿福听懂了,这是她们的名字。果真是阿芙。阿福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去见她的。”
她们之间总该堂堂正正地做个了结了。
荷花池旁的观景楼上,蒋新方稀奇地看着苏景明,“你不拦着?”
指挥使有多在乎这个妹妹,从指挥使送出去的厚厚的信件就知道了,难得指挥使都变成话痨了。所以指挥使竟然放手让小姐去见那个冒牌货,蒋新方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那个冒牌货可是个能狠下心的人,要是把小姐欺负哭了怎么办?
“不用,”苏景明亲眼看着阿福抱着三朵花平平安安地回正院去了,放下心道,“让她历练一下。”燕王志在大位,历来后宫就是争斗得最厉害的地方,阿福早些见见这些阴暗手段也是有好处的。苏景明一边心疼,一边还要放手让她去历练。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吧,苏景明背着手下楼,阿福要下厨,他还是去看看吧,厨房多危险。
“您去哪?”蒋新方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景明突然就走,十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是还在讨论让小姐见冒牌货的事吗?
苏景明头也不回:“厨房。”
蒋新方跟上了苏景明的思路,顿时目瞪口呆,指挥使原来是这么复杂多变的么?刚才还说要放手让小姐历练,这会儿厨房都不放心要跟着去了。
正院的小厨房材料都很齐全,都知道小姐要来下厨,厨娘们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各色食材都准备好了。
阿福在厨房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刚把新鲜摘来的花瓣荷叶洗干净,一抬头就看见了神色严肃的苏景明。
苏景明这模样跟她记忆里的威严大官儿对上号了,浑身充满我位高权重气质的苏景明站在厨房里不仅格格不入,他高大的身材和凛然气质,还给她的心里造成了极大压力。
阿福试探地问:“兄长,你怎么来了?”
猝不及防就被阿福叫了兄长,苏景明耳朵微微一红,沉声道:“我来帮忙。”阿福叫他了,好开心,要绷住,不要露齿大笑,不好看。
“那兄长就帮我剁一下排骨吧,我拿不动刀,”阿福察觉到苏景明释放的善意,笑着使唤他。
“好,”苏景明眉目舒展,被妹妹使唤甘之如饴,不就是剁排骨么,妹妹没有力气没关系,他能把排骨剁成渣。
站在案板前,原本负责剁排骨的厨娘摸摸往旁边站了站,假装自己刚才只是在看排骨长什么样。
苏景明一看砧板上的排骨,只有瘦瘦长长的两根,他心道这点骨头不够表现的,随手拿起了刀,在手上耍了个刀花。
一直留心公子,怕公子不会切菜的厨娘看见那刚磨过的刀在苏景明手上耍出花儿来了,担心地叫了一声。
阿福扭头一看,正巧看见苏景明把刀耍成了一片白光,她不像厨娘那么一惊一乍,她可是见过燕王舞剑的,深知套路,于是目光赞叹地看着苏景明,惊叹道:“好好看!”
苏景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又想要在妹妹跟前露一手,他念头一转,挥刀向排骨,但见刀光似练,就听一片整齐和谐的剁剁声。
阿福都没来得及阻止,苏景明已经收刀,拂袖,深藏功与名了。
砧板上只剩下一堆含着骨头渣子的肉沫,粉**白的。
要是阿黄在还可以给阿黄搓个肉丸子,阿福可惜地看了一眼排骨残渣,拍拍手道:“好厉害!”
苏景明微微蹙眉,阿福那个可惜的眼神他捕捉到了,他是不是剁错了?极少犯错的苏世子不自在地搓搓手,“还有什么要剁的?”
“兄长再剁一份肉泥吧,”阿福示意另一个厨娘把她手上的大鱼交出去。
厨娘可惜地把鱼拿到了苏景明跟前,很怕又看到一份鱼刺肉泥。
“是要剔了刺,才剁成泥?”苏景明这回很谨慎地问了厨娘,得到指点才下手。
荷花鱼丸不用改了,阿福很满意,把原本准备做的荷叶糯米排骨改成了荷叶糯米鸡。
在苏景明的帮助下,阿福的午饭做得很快,最后上桌的就是一只荷叶糯米鸡、一份荷花鱼丸汤、浇了蜂蜜水的软炸荷花、荷叶粥、荷花八宝鸭、清炒藕片和嫩荷叶梗炒虾仁。
阿福每道菜都精心选了装盘的碗碟,又装饰了花瓣和裁剪后的荷叶,个个都赏心悦目。
顾氏看着这一桌菜,忍不住把阿福抱在了怀里,她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究竟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能练出这么好的厨艺?
“我好好儿的一点也没有弄伤自己,”阿福举着手给顾氏看,“刀子都是哥哥动的。”
竟然还要动刀?顾氏心头一紧,“往后不许下厨了!”
好吧,阿福点头,她其实更喜欢吃。大不了以后偷偷下。
第70章
午饭过后, 顾氏精神渐短,她拉着阿福的手,上一刻还说着话, 下一刻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手还紧紧握着阿福的手,就像怕失而复得的女儿跑了。
母亲就这样在椅子睡着, 醒来会很不舒服的。阿福求助地望望苏景明,这该怎么办?她不敢动,怕惊醒了顾氏。
苏景明早习以为常,他走过来先帮阿福把她的手从顾氏手里拿出来,不想顾氏抓得紧, 被苏景明的动作惊动到了, 不安地蹙起了眉头。
见此, 阿福赶紧摇头, 表示就这样让顾氏握着,不要分开了。
苏景明没有听阿福的意见,沉默而温柔地把两人的手分开了,没有再惊动道顾氏, 这才是抱起了睡在椅子上的顾氏,把她送回了房间。
待顾氏屋子里的丫鬟们安顿好顾氏, 放下了床上的帐子, 兄妹俩才一齐出了门。
“兄长, 母亲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到了院子里, 没有了顾忌, 阿福就担心的问了起来。
“你随我来,”苏景明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带着阿福穿过一旁的月洞门,去了旁边与正院相连的西跨院。
西跨院有个宽敞的院子,庭中一株茂盛的女贞正开着细小白花,满院子就都是女贞的清淡香气。
阿福看到院子里架着一个高高的秋千架,屋檐底下还有一辆小孩子的学步车,学步车上挂着一串漂亮的金铃铛,微风吹来还会丁丁冬冬地响。旁边地上还滚着几个颜色鲜艳的蹴鞠球,就像是谁家的小孩刚刚玩过,没有收起来。
但阿福知道苏家现在是没有年幼的小孩子的,那么这个院子是谁的呢?她若有所感,紧张地抓了抓袖子。
苏景明回头看她一眼,目光温和地伸出手来。
兄长的手看起来很有力度,跟燕王的手好像,阿福微微吸气,勇敢地握了上去。苏景明立刻收紧了手掌,把她娇小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了。
分别多年的兄妹第一次这般亲近,阿福心头发热,悄悄低了头偷笑。而苏景明则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牵着失而复得的妹妹慢慢往在院子里走。
“这个院子是母亲病重的时候布置的。”苏景明缓缓说道,“你外祖家是前朝世家,家中出过三个丞相,十几个三品大员,门生故旧遍及朝野。”
阿福认真听着,沉默地抿了唇,外祖家可能已经不在了,不然母亲和兄长给她写的信里,不可能不提到外祖家。
顾家出事的时候,苏景明已经八、九岁了,他是博学多才的二舅舅捏着他的手,为他启蒙的,他学的第一本书就是顾家的家训。过了这么多年,说起来顾家的事,苏景明还是无法从当年的悲痛里走出来,“前朝昏帝登基以后,昏庸无道,指使太监侵贪河工银,大修后宫,大舅舅因此直言进谏,惹怒了昏帝,将大舅舅下狱,最后却把贪污河工银的罪名栽赃到了大舅舅头上,判了顾家男丁抄斩,女眷罚没为奴。”昏帝怕事情生变,几乎是罪名刚定就抄了顾家,当时顾家的姻亲们都没反应过来,顾家就没了。
尽管知道外祖家可能不好,听见这个结局,阿福还是难过地红了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坏的皇帝呢?还好坏皇帝被王爷他们家赶走了。
对前朝,苏景明是一点好感也无,至于顾家的前朝至交,不是同样被昏帝抄了,就是明哲保身,混到现在已经没落了的,没有必要给妹妹介绍了。
沉默了片刻,苏景明拍拍阿福的头,才继续给她讲过去的事情。
“顾家出事的时候,母亲正随着父亲在金陵任上,你刚好满了周岁,家中刚为你抓过周,下午就接到了噩耗,”苏景明记得清清楚楚,母亲接到消息受不住打击病倒了,祖母就嚷起来阿福是个破门的灾星,他无意为那个恶毒的老太太隐瞒她做的恶事,“祖母听信旁人谗言,认为你八字硬克她,趁母亲生病精力不济,指使奴婢把你偷走扔掉了。”
原来她是这样丢的。阿福抿着唇,倒也不很伤心,若非小时候的遭遇,她怎么能遇上燕王呢?只是想到自己被迫与母亲兄长分离十多年,对那个还未见面的祖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我们找了你许久,都没有找到,幸好有人捡了你,”苏景明摸摸阿福的头,他想起乱葬岗上看到的惨状,万分庆幸阿福遇到了好心人,把她捡了回去。
“奶奶对我很好的,”阿福点了点头,奶奶对她可好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狠心扔掉亲生孙女的祖母。
苏景明和燕王交流过后,也知道了阿福是被她养父母卖掉的,但看她说起奶奶,眼睛里都是怀念,说明那位老人对她还是好的,苏景明心中感激,若是老人长寿,他们把阿福的奶奶接来就好了。
“母亲本就体弱,你丢了以后受不住大病了一场,等到她渐渐好了,我们才发现了不对,”苏景明把阿福拉进了屋子。
阿福一进去就看到挂满了堂屋墙壁的画像。
“这是?”阿福眨眨眼睛,她看到满屋子都是一个额上长着红痣的小姑娘的画像,从爬在地上还是个小娃娃模样的、到两三岁刚会走路的胖娃娃,到五六岁的小童子再到最近的一副拈花少女,看完这些画,就如同看到了一个慢慢长大的小姑娘。
都是她啊,阿福心里酸酸胀胀的,原来她是被人这般记挂着的。
“是母亲病中画的画像,”苏景明看着最后那一幅拈花美人图,“这些年,母亲生病的时候就会以为你还在身边,她每年都给你画了新的画像,一年年做了新的衣裳,假装你还在。”
阿福看着那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画像,眼睛都被泪水弄得模糊了。
苏景明取出一张干净的白色绸帕温柔地为阿福擦眼泪,他低声道:“哥哥认错了人,把假的带回了家,阿福你会原谅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