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争斗?
关于大齐未来储君归属的争斗, 是谁也逃不开躲不掉的。
简铭听懂了老太太话中的意思。
在这场争斗之中,简家也别想独善其身。
要么此, 要么彼, 简家总要站上一队,甭想躲开。
“咱们家从来不涉党争,不涉储位之争。简家效忠的, 从来都是大齐天子。”简铭道。
简家忠的是君, 大齐的皇帝;简家护的是民,大齐的百姓。
无论谁坐在那张龙椅上, 简家都会选择效忠他。
无论谁是大齐的百姓, 简家人都会以血以命护卫边境, 让他们不至被侵扰家园。
“祖训便是这般说的!”简铭又道。
老太太闻言, 很觉欣慰。
欣慰于, 简铭还记得简家的祖训。
这孩子是真把自己当成简家的人了!
不枉简家教养了他这么多年。
老太太看向简铭的目光, 添了几分和暖。
可她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十分的不屑:“那个女人非把简家扯进去!”
“那个女人”当然说的,就是太后。
而提到太后, 老太太便很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简铭对那位王太后的过往, 并不十分了解。
但他所知的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 已经足够让他对她心生憎意了——
若非林芷医道精湛, 及时发现季凝手上的那只红玉镯子的门道儿, 只怕季凝身上的毒更重……
简铭可以不论朝堂上的那些党争, 可以不管那些外戚和权臣的争斗, 只要他们不妨碍他护卫大齐的边疆、百姓,他可以不跟他们计较。但是,当这些人的所作所为, 危及到他在意的人的时候, 简铭就不可能再选择沉默了。
男儿汉顶天立地,要是连自己的妻儿家人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脸面享那荣华富贵?
“简氏祖训不可违抗!”简铭朗声道。
他看着老太太,正色又道:“祖母,咱们家不是谁想欺负便能欺负的!就是太后想对咱们家如何,还得问问南境的十万将士答不答应!”
简铭手握十万南境边军的兵权,这便是一大杀器。
而当初,先帝有言,“南境十万边军非常胜侯不能领兵”是任谁都无法驳斥的。
因为有先帝的这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南境的兵权无论太后还是皇帝,都是无法收回去的。
老太太听着简铭说的话,看着简铭肃然不可侵犯的面庞,怔怔地出了神。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人当年,说出那番宏图壮志的时候的模样。
“祖母,你方才也问我,大齐战功赫赫的武将不少,何以先帝偏偏把‘常胜侯’的爵位赐给了我?我想,先帝为的,就是万一有什么变故,我能有力量护住简家。”简铭道。
老太太被简铭的话,重又扯回到了现实之中。
她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脑中所想的,不得不再是那些无法回避的尔虞我诈了。
“祖母,我手中握有十万大军的兵权,便是太后、便是王家,也不能不掂量掂量这十万大军的分量。如此,祖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简铭殷殷道。
老太太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只听简铭道:“咱们简家不涉党争,也不受威胁。祖母便把那幅画交给我,我明明白白地将其毁掉,彻底绝了太后,甚至皇帝想要拉拢的念头。从今以后,我们简家依旧是简家,将来任谁坐上那张龙椅,我们简家照旧保他就是!”
老太太听了简铭的一番豪言壮语,不喜反忧。
“祖母?”
老太太摇头,打断了简铭:“不是这么个说法……”
“简家不是只有你……不是只有你我……”老太太的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简铭听得心里一痛,那是一种突然被疏远了的痛意。
老太太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盯着桌上的空茶盏:“简家的祖训能拗得过天子旨意吗?”
“祖母想说什么?”简铭目光幽沉。
老太太一反之前的强势,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若是皇帝执意收回南境的兵权,谁敢抗旨不遵?”
言下之意,哪怕是简铭,也是不敢抗旨不遵的。
皇权如此强横,比大齐皇帝还要强势的王太后,若是当真想整治简家,又有什么难的?
简铭听得胸口滞痛。
不是为皇权或者太后如何的强横不讲道理,而是因为老太太的态度。
“从小到大,每次祭祖,祖母是如何教导我们的?那时候大哥还在,祖母可还记得是怎么对我们说的?”简铭音声微抖。
老太太听他提及他大哥简锐,心口刺痛。
“祖母每次都会说,简家是将门之家,是忠义将门之家。祖母说,简家忠的是大齐的君王,简家护的是大齐的百姓,这些俱都是刻在简家人骨头里的东西……怎么,如今祖母全都忘了吗?”简铭隐有质问的语气。
老太太霍地从那只空茶盏上转开目光:“简家的子孙若是没了,忠于谁?又护哪个?”
简铭被问得骇住,尤其是老太太突然红了的眼圈,让他无所适从。
“你以为,我一把年纪了,怕死?”老太太反问道,面带嘲讽。
简铭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这一把老骨头,黄土埋了半截,两眼一闭,一了百了,你以为我怕死?”老太太诘问的意味更浓。
简铭无话可接。
老太太自觉情绪失控,不适地扭开脸去。
一时间祖孙两个无话。
良久,老太太稳了稳神,方幽幽道:“你大哥年纪轻轻……就去了,你大嫂也随着去了,留下琮儿他们两个。琮儿还那么小,连这圣京城都没出去过呢!你就忍心让他受了牵连?还有你二叔……”
老太太提及简仲达,自己先叹了一口气:“你二叔是不大争气……可他就是那样的性子。你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也都还顾念着他自幼体弱,不甚计较的。你就是不看你二叔,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是不忍心看你二叔被连累的吧?”
老太太说着,竟小心翼翼地瞄着简铭的神色。
幽幽又道:“……当年你父亲活着的时候,对你是怎样的,你一定还记得的。你二叔,他可是你父亲的同胞兄弟啊!”
如果说,老太太此前提及简琮幼小可怜的时候,简铭还能稍起些同理心,此刻再听到老太太提到简仲达,简铭只想冷笑。
“照祖母这么说,二叔无能还无能得有理了?”简铭嗤道。
“你说什么!”老太太愤道。
简仲达再不济,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不是简铭这个晚辈,甚至是“外人”,能够随意指责指摘的。
简铭观老太太神色,就知道她心里此刻惦记着的,唯有她的亲儿子、她的亲重孙子如何好生活命。
简铭更觉得讽刺非常。
他想忍耐下心头的恼恨,可是那团火却越烧越旺,想熄灭却熄灭不得。
简铭没有理会老太太愤然的脸色,而是冷声问道:“那么,请问祖母,二叔和简琮不是简家的儿孙吗?简家列祖列宗,包括祖父、父亲,还有大哥,都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护国壮烈,怎么他们的后代就如此不堪了?”
“你放肆!”老太太啪地一拍桌子。
简铭不怕她,而是昂头迎向她:“祖母这般骄纵着儿孙,不担心祖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怨怪吗?”
老太太被问得噎住。
简铭自嘲地笑笑:“在祖母的眼中,歆儿哪怕比简琮还要小一些,也根本不值一提吧?因为她是女孩儿,祖母根本就没把她当作简家的人。其实,祖母也没把我真正当作简家的人吧?”
“铭儿……”老太太想说些什么。
被简铭抬手止住:“祖母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简铭姓简,简家与我有养育之恩,时刻不敢忘记分毫!”
他姓简,他自认他是简家人。
至于简家人是否当他是亲人,他操控不了。
但他既受简家的养育之恩,便会报答这份养育之恩。
哪怕,在老太太的眼里,其实他不过只是个能护着简家子孙安然的存在。
“祖母没有旁的事,我告辞了!”简铭起身。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简铭转身便走。
“铭儿你站住!”老太太在他身后唤道。
简铭止步,却不肯转过头的。
老太太心头发酸。
“铭儿,祖母不是只担心你二叔和琮儿……”老太太哽咽道。
祖母还担心你……
简铭僵直了身体。
“铭儿你细想想,那姓季的丫头若非那样的身世,那个女人犯得着费尽心思地不许陛下纳她入宫吗?就算母子不合,那个女人也没有必要因为那姓季的丫头,和陛下再添罅隙。”老太太说着,也站起了身。
她颤巍巍的,不复是之前连搀扶都不肯被搀扶的倔强自矜。
简铭闻言,怔了怔神——
他险些忘记了,太后是何等地竭力阻止皇帝纳季凝入宫。
为什么?
因为季凝的身世,皇帝一旦宠.幸了他,便是皇帝一辈子的污点。
那个污点,连带着太后一辈子的名声,也都会搭进去……
皇帝不能纳季凝入宫,太后便将季凝赐给了他,还特意地封了季凝为公主。
那不就意味着……
简铭狠狠一个晃神——
他的身份,恐怕在太后那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吧?
若真是那样,皇帝又知道了多少?
如果皇帝真的知道得足够多,他真的能容许简铭,甚至简家,包括所有知道当年内情的人,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