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琳琅是不是被他们害死的?”季凝问。
“你说什么?”简铭双眉拧紧。
季凝抿了抿嘴唇, 大着胆子迎向他:“侯爷之前说的那位你十分在意的长辈,就是那位卫国大商贺琳琅吧?”
“你不该直呼她的名讳。”简铭正色道。
季凝听得怔忡。
简铭容色稍缓:“贺姨的事, 你不要管, 更不要多想。”
他语气平和,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可反驳的坚决。
在季凝面前,简铭极少露出这样的一面。
季凝顿觉不适:“为何?”
几乎是脱口而出。
简铭刚舒展的眉头, 再次蹙起。
“这里面盘根错节, 涉及了太多的恩怨牵扯。你不可将自己陷进去,知道吗?”说到后面, 简铭的神色极其严肃。
季凝心中不解。
贺琳琅是简铭的娘亲, 她提及贺琳琅是想为简铭分忧的, 怎么就变成“将自己陷进去”了呢?
季凝只得点了点头, 道:“贺姨……贺姨是被王家和太后害死的吧?”
简铭名义上是老国公夫人亲生的, 他的身份不能为世人所知, 他唤贺琳琅为贺姨也在情理之中。
季凝想着,她既然嫁于简铭为妻,随着简铭的称呼, 也说得通。
如此, 也算不提及贺琳琅的名讳了。
简铭听到季凝的那声“贺姨”, 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复杂。
那是季凝现在看不懂的复杂。
简铭没有回答季凝的问题。
应该算是一种默认吧?
季凝想。
先帝与贺琳琅昔年感情纠缠, 不知当时太后是不是先帝的皇后。就算不是, 先帝也是王太后的夫君。
自己的夫君和一个别国的女人在一起, 还有了孩儿, 以王太后的心肠之狠毒,怎么可能忍耐得下?
她极有可能联合她的母家王氏,对贺琳琅下手……
这样说来, 简铭和王太后便有杀母之仇。
杀母之仇啊!
这些年来, 简铭是怎样忍耐下的?
不仅忍耐下了,还要奉王太后的儿子为君,还要为以他们母子为尊的大齐征战边疆,一次次地挫败南楚人的野心……
季凝都替简铭觉得疼得慌。
若是换做是她……杀母之仇,怎么忍得了?
难怪简铭当初对自己嫁入简家门那般的抵触。
季凝幽声叹息。
幸好,她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
那样恶毒的女人,真不配有女儿!
简铭不知季凝心里正如此波澜起伏着。
他无意再与季凝讨论任何关于贺琳琅的话题,遂道:“赵王明面上风光无限、坐享荣华,这些年来恐怕无时不在思索如何将太妃接出宫来。”
以太后和皇帝母子之阴狠毒绝,将何太妃留在宫中能有什么好心?
不过是为了有一个要挟赵王的存在,使得赵王不敢有任何异动。
此中关节,季凝想想也就明白了。
天家血亲如此,真是令人不齿!
“赵王拉拢侯爷,是想利用侯爷的力量,救出太妃?”季凝恍然大悟。
“他是这般想的,或许不止于此。”简铭意味深长道。
不止于此?
季凝双眼蓦地微张:难道赵王……还有不臣之心?
季凝沉默了。
以简铭的性子,若赵王只是为了救母亲出险地,简铭或许真会援手。
赵王的心思,却非这么简单。
一旦太后和皇帝的手中没有了太妃做要挟,赵王是不是就要起异心呢?
毕竟,大家都是先帝的儿子,赵王的生母当年还是先帝的宠妃,只因何家的势力不及王家,赵王便没有了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既对那张龙椅有觊觎之心,怎会不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简铭手握南境十万边军的军权,若能将简铭拉拢至麾下,那该是怎样强大的助力?
简铭定是看出了赵王存的这般不臣之心,才对他的拉拢视若不见。
简铭是护国卫疆的常胜侯,简家是几代忠臣。简铭不会允许谋逆造反的事,在他的身上发生。
而且——
“国事动荡,最苦的,就是寻常百姓,”简铭幽幽道,“不过都是些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人,权贵私欲的结果不该由他们来承担。”
季凝盯着简铭,她觉得简铭的身上有光。
简铭自身便是权贵,却能洞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道理,何其难得?
大齐有这样的常胜侯,将来总不会很糟糕吧?
季凝想。
这样的简铭,做她的夫君,她的一生,总不会很糟糕吧?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简铭被季凝看得心里发毛。
季凝的眼神让他觉得怪怪的。
“没有,”季凝笑得温柔,“就是觉得,侯爷说得很对。”
简铭眉峰微挑。
“无论侯爷做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侯爷。”季凝又道。
简铭心头一荡。
两个人没有在继续聊下去。
有人禀报:“林娘子来了。”
简铭这才猛然想起:“险些忘了,今日是林娘子给歆儿诊脉的日子。”
“你与我同去。”他拉季凝道。
季凝乐得答应。
对于林芷,她还有些话想要问。
歆儿的房间里。
林芷已经为歆儿诊罢脉,正一边收拾用物,一边耐着性子问歆儿最近是否少吃甜食之类。
歆儿坐在椅上,两条小短腿架在椅子前面,回答林芷询问的时候,倒也还算乖巧。
直到看到简铭与季凝出现的时候,那两条小腿朝前一蹬,“嘣”地跳下了椅子,朝季凝扑了过来:“娘亲!”
“还有……爹爹!”歆儿弯着眉眼,朝简铭吐了吐舌头。
爹爹不会又挑剔她眼里只有娘亲,没有爹爹吧?
简铭扫了女儿一眼,神色温和。
他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由着她扑到季凝的怀里。
这孩子和季凝也不知是怎样的缘分,明明刚才还一起用午膳的,这会儿倒像是几年没见面了。
简铭乐见女儿与季凝亲近,只是想着季凝身子骨虚,便忙嘱咐了一句:“别累你阿娘抱你。”
眼前这一家三口一派母慈女孝、夫妻恩爱的情形,快要晃瞎林芷的眼了。
尤其是歆儿的那声“阿娘”——
何时季凝真成了她阿娘了?
林芷心里啧了声,面上则不动声色地朝简铭欠了欠身:“侯爷。”
她并没忘了也朝季凝欠了欠身:“夫人。”
简铭朝林芷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
季凝则说道:“林娘子还请到前面用茶。不知可曾用过午膳?”
完全是一个主母应有的样子。
林芷两次见到季凝,深觉季凝变化之大,心内更是称奇。
看来,这位侯府的新夫人,已经融入侯府的氛围了?
林芷被请至前厅用茶。
宾主间寒暄了几句,渐入正题。
此时,连歆儿都被简铭打发走去玩耍了。
厅内只有简铭与季凝,以及似在品茶,其实暗自观察的林芷。
“夫人与本侯夫妻一体,林娘子能对我说的,也能对夫人说。”简铭直言,去了林芷的疑惑。
林芷微诧。
她记得几日之前,简铭还避着季凝呢。这才多久,两个人便好得如一个人一般了?
林芷垂眸,压下心底的微微酸涩——
她既决心对简铭忘情,便要坦然接受简铭钟情于旁的女子的事实。
再抬起头的时候,林芷的神色已经回复如常:“贤伉俪夫妻情深,可喜可贺。”
中规中矩的一句赞词,简铭禁不住唇角微弯,足见听得高兴。
季凝也礼节性地朝林芷略一颔首。
这位林娘子,对简铭曾经是何等心思,季凝想象得到。
如今,她乐意不计前情,与简铭纯然以朋友之谊相待,季凝颇松了一口气。
如此最好!
虽然对于这样出色的一个女子,曾经钟情于简铭这桩事,季凝难免有些吃味,但她努力去忽略过往。
她与林娘子之间的关系,不该只是“曾经的情敌”——
季凝心里的这种感觉,很是强烈。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林芷是个性子果决,不喜罗嗦的。
遂向简铭和季凝说起了歆儿的身体情况:“歆儿体内的毒质,已经去了绝大部分。余下的,只要照着我这方子调养半载,也就无碍了。”
简铭和季凝闻言,都松了一大口气。
两个人一起感谢林芷。
林芷笑了笑,也没同他们客套,算是接受了他们的谢意。
简铭还担心着季凝的身体,忙又请林芷为季凝诊脉。
“正有此意。”林芷淡道。
她既为季凝开过药方、诊过脉,便自认为季凝的大夫,负责到底这是她自认的本分。
季凝也乐意让林芷诊脉,好让简铭宽心,于是撩起袖口,将那一截皓腕伸了过去。
林芷盯着那雪白的腕子上的一抹鲜红色,眼神微顿。
这不是那只红玉镯子吗?
那只带毒的红玉镯子,不是已经被简铭捏碎了吗?后来简铭还将其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怎么这会儿完完整整地戴在季凝的腕子上?
林芷愣了愣,旋即明白了:这只红玉镯子,定然是简铭派人赶制出来诓人耳目的。
常胜侯府,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林芷强压下想要探究常胜侯府底细的心思。
稳了稳神,她方道:“那日为夫人诊脉,我记得这镯子戴在夫人的左腕上吧?”
此言既出,季凝和简铭都呆了呆。
可不是嘛!
当日,太后把那只带毒的镯子套在了季凝的左腕上,无论是否有意为之,她当时都告诉季凝,要日日时时戴着,让旁人知道,景贤公主是有太后做靠山的。
季凝也确实这样做的。
而今,那毒镯子已经被简铭毁去。
这个西贝货,季凝若是戴在右腕上,一旦有心人察觉,岂不是个祸事?
季凝心有余悸,忙将那镯子卸下,重又套在了左腕上。
“多谢林娘子提醒。”她是真心感谢林芷。
若非林芷细心提醒,保不准将来会招惹来什么可怕的事。
林芷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那镯子上,移到了季凝的脸上。
她的目光在季凝下颌的“美人痕”上停留了一瞬,才与季凝的双眸对上:“世事凶险,夫人还要多加小心啊!”
林芷似在说平常话,那话中的意味,却让季凝心头发沉。
她怎么觉得,林芷看向她的眼神,十足地关切呢?
好像,有什么尚不清楚的关系,深深地牵绊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