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皇后回头,看着他,淡道,“你就算个个都怀疑,也别这时候把心思让他们看透了,让他们看一眼,皇儿不会死,查不出真凶是谁,不杀鸡敬猴,皇儿躲得过这次,下一次就未必了。”
她说完,不管父子俩什么反应,转身去偏殿去了。
偏殿摆了一屋子的药,都是太医院连夜按她的命令送来的,暮皇后接过了妹妹手中的小辗轮,对她道,“我来。”
暮小小静坐到一边,因怕再出意外,九皇子的药每一味都要经她们的手,煎药也是她们的人,这几天里,九皇子发烧她二姐守着的时候,挑药辗药的皆是她,手这时也有些酸楚了。
“二姐,你去打个盹罢?”暮小小劝了她一句。
“睡不着。”暮皇后轻应了一声,轻巧地滚起了石轮辗药。
“查得出来吗?”暮小小这时轻声地问了一声。
“看皇上的意思了。”暮皇后说到这,看小炉上的补血药好了,对暮小小道,“叫画眉进来,把药倒好,你跟着她一道送到大伯跟前,看着大伯喝了。”
这一次,如若没有她们大伯的以死相护,和狄家那不怕死的小子靠着飞毛腿搬来他舅父当救兵,暮皇后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沉得住气。
“是,我这就去。”暮小小撑着后腰站起,去门边叫正在门外守着另一道因大火有些冒烟的煎炉的画眉,“眉姐姐,药好了,你来倒一下,青花,你守着炉,切莫大意。”
一同照料的青花应了一声,“诺。”
说着,接着打起了扇,细心地看顾着药炉。
画眉走了过来扶了她,“您慢点儿走……”
暮小小笑着回,“无碍。”
“喂她吃粒保胎丸。”暮皇后在另一头,头也不回地道。
“知道了。”画眉应了声,先把火上药罐子拿开,又去拿了药给小小姐吃下,这才去倒药。
“长南没事,今天就让长南回去罢,免得他家里人担心。”暮小小坐着摸着肚子,朝她二姐商量道。
“嗯,等会我跟皇帝说。”暮皇后应了。
这厢暮小小带了画眉去给她们大伯送药,现在代易家在皇家教书的是他们的大伯暮褚,见到挺着大肚子的侄女来送药,他摇摇头,“你们也太小心了,后宫是她一手打理的,有什么是值得你们这番大费周张的?九皇子是在外面遇的刺,不是宫里。”
“小心使得万年船,”暮小小笑道,她顿了一下,轻叹了口气,拉过走到她身边的长南,让他坐到她身边,她这才接着跟伯父道,“二姐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可九皇子躺了几天,她那手就冷了几天,一点人的温度都没有,您要是再出点事,她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暮褚喝过药,把药碗交给画眉,轻抚住了受伤的手臂,道,“九皇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是长寿之命,她懂周易,当初也是为我算过卦的,她心里应是比谁都清楚。”
“算得再好,也怕有不准的时候。”暮小小说了这一句,回过头看着安静不语的长南,怜爱地问他,“可是想家了?”
长南想了一下,答道,“想,我想回家去,家里娘亲弟弟,怕是也都想我了。”
“等会就让你回去,你爹现在就在宫外等着接你回去呢。”
长南不由笑了起来,眼睛弯弯,他高兴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他娘,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突然开在了清晨那一抹金色的阳光中,鲜活又耀眼,“我知道,我等会就随父亲回家。”
暮褚见着他的笑,伸手过去摸了下他的头,“回家好好歇几天,等差不多了,我再叫人让你进宫来,回去了,也别荒废了兵法和武功,回头我会考你。”
“知道了,先生。”
**
狄禹祥虽听舅兄说大儿没有受伤,但还是等到亲眼看到儿子,见他毫发无损,这才真松了一口气。
当着外人的面,父子俩在一人施礼一人淡应之后就没反应了,等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回家的马车,长南这才松下了一直绷着的肩膀,不好意思地朝父亲笑笑,飞快地挪着屁股挨到了父亲身边坐着,把头挨到了他肩上靠着,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您可别怪我什么,这几天,宫里紧得就是只蚊子也出进不了,我可差不了人给您送信。”
狄禹祥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谁让你送信了?”
长南“嘿嘿”一笑,道,“我这不,想给你和娘,还有长生他们报个平安嘛。”
见他说话跟往常一样带着点从护卫和他舅父那学来的痞性,狄禹祥沉默了一下,低头问他,“吓着了没有?”
长南正要打哈哈说绝对没有,还好玩得很,正想来一次眉飞色舞的解说,但突然想及眼前的是爹,不是娘,他在一阵挠头后轻声跟父亲讲,“先头不知道怕,先生让我赶紧去找舅父,我一股脑地从好几把剑里冲出去了,等回来,见到虎叔,孙叔他们都死了,睁着眼睛看着天,眼睛都闭不上,我……我就……”
长南没再说下去,把头埋在了父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狄禹祥抱着他,拍着他的背,没有安慰他,就想让他哭出来。
这次太惨烈了,九皇子护卫十人,他儿子护卫三人,韩将军儿子护卫五人,纪学士儿子护卫三人,一共二十一个护卫,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六个人。
他儿子能活着回来,就是他这次没有搬救兵救九皇子之功,只要他好好能回来,狄禹祥也别无所求了。
“爹,他们十几个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们到底是谁?”狄长南抬起头,狠狠地擦着眼泪,咬着牙道,“里头是有几个冰国人,但是他们绝不全然是冰国人,我听有过他们中间有人讲的话,那口音绝对有我们易国的人……”
“嘘。”狄禹祥朝儿子摇头,让他噤声。
狄长南又是一脸哭脸,“我要为虎叔他们报仇,他们……他们死得好惨。”
狄禹祥苦笑着叹了口气,把儿子抱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肩,“会有这么一天的,但在这天之前,我们要沉得住气,要不然,就会被人钻空子趋虚而入,到时候,输的还是我们。”
“爹……”
“不哭了,”到这时,狄禹祥才安慰了他起来,“回头你娘亲看到了,就要担心了。”
狄长南抽了抽鼻子,强行止住了泪,黯然问父亲,“娘知道虎叔他们没有吗?”
狄禹祥长叹了口气,“没有,爹正想着,要怎么跟她说才好,你这几天没回去,你娘都不怎么说话,昨天早上九皇子没事,我才把事给她说了,昨晚一夜,你娘就没闭过眼,坐在桌前抄了一夜的经书。”
☆、第186章
乍听到婆子说大公子和长南小公子回来了,萧玉珠手上的绣花针差点扎到手上。
“夫人,您小心些。”桂花挺着大肚子就要过来扶她,但被萧玉珠立马阻止了。
“你坐着,绣你的小衣裳。”萧玉珠朝她点了下头,带着来传话的阿桑婆离开了绣房。
长南见到母亲,掀袍笑嘻嘻地给母亲磕了个头,道,“禀娘亲,九皇子没事,孩儿也没事,这就回来给您请安了。”
那厢长生他们也得讯跑到了前院,长福跑在最前面,大声叫着,“哥哥,哥哥,长南哥哥……”
长南回过头去,朝他张开双臂,等到长福扑到他怀里,他抱着长福就是一个起身,把长福放到自己的肩头,大笑着道,“小长福,快说,哥哥壮不壮?”
“壮,壮,壮!”长福很给面子,连连喝道了三声壮,还手舞足蹈地拍起了手。
萧玉珠笑了起来,长南侧头一看,见母亲终于笑了,他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好了,回屋换身衣裳,大军,你去给大公子打点水,让他自己沐浴。”狄禹祥吩咐起了事。
长生长息也已然过来,长生先是担心地看了娘亲一眼,见她嘴边有笑,他这才松了口气,把手上的两本经书递给了母娘亲,与她小声地道,“这是我跟长息长福为爹娘和哥哥写的,娘亲你看看。”
萧玉珠一听,眼睛顿时一红,接过经书放到身边夫君的手里,她蹲□子看着长大了的长生长息,红着眼睛问他们,“可有抄累手?”
长生抿嘴一笑,摇头。
“不累,娘。”长息过来抱了抱娘亲的头,安慰她道,“大哥哥回来了,娘就不担心了啊,等晚上,我跟大哥二哥长福过来与你请安的时候,到时我就给你捏肩啊。”
“我也要,我也捏。”长福听到了,着急要从长兄肩上下来,与母亲说话。
“好,你也捏。”长息忙与他说,他回头又看了看母亲,见她的笑里全是欣喜,他小大人一般地吐了口气,与她道,“娘亲高高兴兴的,哥哥长生长息长福也高高兴兴的,可好?”
萧玉珠忍不住抱过他,在他耳边哑着嗓子道,“好。”
上天一直都在厚待她,她的每个孩子都是老天爷赐给她的珍宝。
萧元通这时也从后院来了前院,见到长南,他把外孙儿搂到怀里重重地拍了好几下。
等孩子们相携回去,等到他们出了门看到他们了,他看着女儿女婿难过地道,“爹真的是老了,有些禁不住吓了。”
萧玉珠听得迅速别过头,拿帕子拦了流泪的眼睛。
狄禹祥抱着她,让她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脸上不禁一片怅然。
这富贵里头的凶险,以往想得再多,也不及真临到了身上的惊心动魄,他自以为能承担得起,但还是免不了家人跟着他受累。
**
长南回来,往日跟在他身后的护卫一个都不见,萧玉珠终是知道了他们没了的事。
狄禹祥要去忙,她送了他去门口,见着她平静的脸容,狄禹祥叹了口气,按着她的肩宽慰她,“别想太多了,啊?”
萧玉珠浅笑了一下,点头说,“知道的,你别担心,就是,阿虎他们的尸首能不能请回来,我想请几个法师作作法,给他们挑处坟山入葬,日后长南得空了,也好去拜祭他们一场,你说好不好?”
“好。”狄禹祥点了头,这时突然顿了顿,有点为难地看着妻子。
“你是想说,他们养在外面的媳妇,怎么处理?”萧玉珠问他。
见她很清楚府里这些护卫们在外面悄悄置家的事,狄禹祥略挑了下眉,当下无话。
“我会去找人问,她们要是想迎他们回去,再好不过,至于处置,每家给一千两送过去,有子女的,有一个就多加一千两,另外,让长南给他们写封信,让这几家日后有什么难处,以后找我们家即可,你看如何?”萧玉珠问他。
狄禹祥没有犹豫就点了头,“如此甚好,不枉虎兄他们跟了我们家一场。”
萧玉珠轻应了一声,“我也是这个意思。”
“你就在家安心等着,我去跟舅兄说一声,把人抬回来。”
“嗯。”
狄禹祥上了马,还是回过头去看门。
门底下,妻子白底黑纱的裙子一动也没动,人还没走。
狄禹祥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的那条印着青竹的黑纱裙有多素净……
她往日,是万万不会穿这种素雅飘逸的衣裙的。
蕙质兰心的她怕是早在这几日他的神色中,猜出了大半的事情出来了。
**
这天只到酉时,宫门就落了锁,任何人等都不许出进。
宫里闹翻了天,淑妃,容妃被人发现在宫里上吊而亡……
她们所生的四皇子和六皇子,皆哭到了文乐帝面前,说他们母妃是被人毒害而死的。
宫里灯火通明,文乐帝的养心殿门前雕的龙,在金红的火光中被映衫得更是栩栩如生,威严,且凶恶。
文乐帝看着他两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哭完,见他们没打算接着继续哭下去了,他背着手下了前殿,走到他们面前,低下头温和地问他们,“你们是说想,你们母妃不是畏罪自杀,而是皇后杀了你们尊贵的母妃?”
四皇子和六皇子一听,当下险些断了一口气,随即,他们趴伏在地上接着大哭了起来。
四皇子甚至揪住了文乐帝的袍角,“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父皇,您误解我了……”
“父皇,儿臣再大的胆,也不敢猜测到母后身上去。”六皇子把头在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
“母妃?”文乐帝没理会他们,笑着自语道,“真是朕把这些个人给惯坏了,都十来年了,居然还有人觉得她们比皇后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