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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一群宫妃婢女渐渐走远了。

阿鱼这才撑着地站了起来。

因她跪得久了,膝盖都有些发酸,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眼前还有点发晕,回到司膳房之后,便直接回屋趴下休息了。

没过一会儿,燕仪就回来了,瞧见阿鱼一副恹恹的模样,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鱼闷闷地说:“主子们斗法,殃及了我这条池鱼。”

燕仪觉得好笑:“谁让你叫阿鱼呢?”她走近几步,发现阿鱼的脸色真的不好看,泛着白,没什么血色,眸光一扫,才发现阿鱼的裙子上沾着血渍。

“阿鱼,你这是来癸水了。”

阿鱼懵懵地看着燕仪。燕仪也知道阿鱼是头一次来潮,便烧了热水,拿来白布巾,一边教她怎么用,一边数落道:“现在天气凉,你还穿这么单薄,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吗?要是落下寒病,会跟你一辈子。肚子疼不疼?”

阿鱼摇了摇头。燕仪笑道:“那就好。”

哪知道这天晚上,阿鱼就觉得肚子钝钝的疼,浑身冒着虚汗,整个人都是冰冰凉凉的。燕仪正在灯下读毛诗,阿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疼得实在吃不消了,便喊了一声:“燕仪。”

阿鱼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其实声若细蚊,听着很是虚弱。好在燕仪听见了,走过来看了眼阿鱼,阿鱼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燕仪见她这般疼痛难忍,心里也明白过来,道:“你等等,我去给你冲碗红糖茶。”

她去厨房烧了开水,找来红糖块和姜丝,拿开水泡开了,稍稍放凉之后端给阿鱼喝。辛辣的姜味率先入鼻,和淡淡的红糖香融合在了一起,阿鱼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茶水微烫。一碗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许多,痉挛般的腹痛似乎减轻了不少。燕仪道:“你快睡吧,睡着了就不疼。”

阿鱼听话地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

此刻的司膳房一片寂静,凤阳宫却嘈杂得很。

天子负着手,在寝宫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焦急,见服侍徐贵妃的秋兰出来了,忙问:“怎么样了?”

秋兰面带喜意:“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天子浑身都松懈了下来。他有过那么多子女,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高兴。

“赏。凤阳宫人人有赏。”天子大手一挥,又吩咐身边的长侍,“传旨下去,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淑妃一边给面前的妇人捶着肩,一边冷冷笑道,“娘,您听听,陛下对这个皇子可是寄予厚望了呢。”

就在今天下午,平阳大长公主听说自己的闺女把徐贵妃气到早产,连忙进了宫,生怕天子为难淑妃。好在徐贵妃已经平安生产了。

眼下,母女两人已屏退了下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平阳公主道:“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徐氏干什么?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能轻易放过你?”

淑妃提起这个就来气:“我哪儿招惹她了?明明是她不请自来,不仅出言不逊,还砸了我的花瓶,结果她早产了,过错全在我一个人身上。”

平阳公主没接话,沉吟半晌,试探地问道:“如今……你对陛下还有心思没有?”

淑妃默了片刻,摇摇头:“再没有了。我当初真应该听娘的话,随便找个人嫁了也比嫁表哥好。”

平阳公主不由叹了口气:“傻孩子,娘怎么会害你呢。”顿了顿,又说,“如今徐氏得宠,又生了皇子,只怕陛下不日便要许她后位,到时候她那刚出生的皇子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淑妃眸光微转。天子正值壮年,而太子羽翼渐丰,天子心中恐怕也有几分不悦和忌惮。这时候来了个刚出生小皇子,不仅没什么威胁,而且是自己心爱的贵妃所出。要说天子心中不会动摇,她可不信。

“娘,咱们得帮帮太子。”淑妃冷然道,“总不能让徐氏占了便宜。”

平阳公主和淑妃一样,也看不起徐贵妃的出身来历。她弹了弹指甲里的灰尘,神色轻慢:

“凭她也配。”

***

没过几天,大赦天下的旨意便传遍了禁宫。

最高兴的当属阿鱼。大赦天下意味着先前的罪过一笔勾销,她的罪籍算是抹消了。所以现在的她和普通宫女一样,年纪到了就能被放出宫,不用在宫里待一辈子了!

燕仪知道之后,也替阿鱼高兴。正好厨房剩了一小块猪肉,虽然是前一天晚上剩下的,但还算新鲜。阿鱼缠着杨红珍说好话,终于便把那块猪肉讨过来了。便挑了肥瘦相间的部分剁成肉泥,添上切碎的香菇和荸荠,和肉泥放在一起搅拌均匀,分成四小份,捏成四枚圆滚滚的肉丸子。起锅添油,把肉丸子炸成金黄色,再添水添酱油,大火煮一会儿,捞出肉丸子,淋上汤汁——一道四喜丸子便成了。

阿鱼端着盘子,回屋和燕仪一起吃。两人都有兴致,还爬到床底下,把去年冬天酿的梅花酒搬出来,一人倒了一小碗,四喜丸子反倒成了下酒菜。

燕仪问道:“将来你出了宫,打算去哪儿?”

阿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大抵会回江宁吧,去外祖父家。听娘亲说,我和二表兄有一道指腹为婚的婚约,不知道到时候还作不作数。”

燕仪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那挺好的。我也只求将来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嫁个知根底的好人家。”

于是两人煞有其事地碰了碰酒碗,祝贺彼此早日离宫嫁人、安稳度日。

梅花酒甜滋滋的,只有些微的酒味,并不醉人,阿鱼却有些醺醺然。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脱了罪籍,当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当真像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此时此刻憧憬出宫嫁人的阿鱼和燕仪~

第12章 茄鲞

阿鱼的二表兄是万氏的独子,也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姓傅,名延之。因他上头还有个庶兄,所以排行第二。这孩子体弱,自出生起,三病六痛就没断过。长到一岁多,还不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万氏觉得江宁水土养人,就把他送到外祖家养着。还起了个饱含期盼的乳名——阿壮。

说来也奇怪,傅延之到了江宁之后,身体果真渐渐壮实起来。

那时候阿鱼娘正怀着阿鱼,瞧见傅延之莲藕般的小胳膊小腿儿,满心的母爱都要溢出来了,得空便要拿拨浪鼓逗他玩。

万氏就跟阿鱼娘开玩笑:“妹妹这胎要是个闺女,就嫁给延之当媳妇吧。”

阿鱼娘也有些意动,但心底还有一股子迟疑——这么久了,她都没见傅延之开口说过话,别是个哑巴吧?

后来阿鱼呱呱坠地,万氏领着两岁大的傅延之过来,指着大红襁褓里的小人儿,说:“这是二姨母家的妹妹。”

刚出生的小娃娃,一身的细皮嫩肉,看上去粉扑扑的,圆溜溜的眼睛像一对水葡萄。傅延之打量了好一会儿,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妹妹。”

阿鱼娘和万氏都愣住了。万氏欢喜地嗔道:“教他喊娘,死活不肯开口。现在见到了妹妹,倒肯说话了。”

但总归放下了一桩心事——这孩子正正常常的,不是坏了喉咙的哑子。

阿鱼五岁那年,伺候的丫头们拿绸布和金丝线缝了一个小绣球,巴掌大小,刚好能让阿鱼放在手中把玩。拼缝的篾片都用鎏金的银丝缠着,看上去亮闪闪的,也有些重量,不至于轻飘飘地让风刮走。

阿鱼爱不释手,经常和丫头们互相掷绣球玩。有一回,万氏带着傅延之来做客,侍女没能接住阿鱼抛来的绣球,那绣球就轱辘轱辘地滚远了,正好在傅延之脚边停下。

傅延之弯腰把绣球捡了起来。

万氏便笑道:“你捡了妹妹的绣球,以后啊,就得娶妹妹回家。”

阿鱼蹬蹬蹬地跑过来,软糯糯地说:“二哥哥,谢谢你帮我捡绣球。”然后两手心向上,伸到傅延之面前,想让傅延之把绣球还给她。

万氏也说:“快还给妹妹,妹妹还要玩呢。”

傅延之却紧紧抱着绣球,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一向听话懂事,还是头一次这样蛮不讲理。阿鱼娘便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后来傅延之一直待在江宁,逢年过节要么和万老爷子一起过,要么和沈家人一起过,进学也是在沈家的族学。直到沈家出了事,才回到燕京的定远侯府。

***

十皇子——徐贵妃所出的小皇子,满月之后,就被太后抱去了慈寿宫。

若算上秦昭仪偷偷养在司膳房的皇子,这位新出生的小皇子其实排行十一。只不过如今宫里人还不知道秦昭仪也生养了一个儿子。

徐贵妃自然不肯亲生儿子被人抱走,先是去太后宫中胡搅蛮缠地讨要,太后就像她当初轰太子那样把她轰了出去。徐贵妃又气又恼,回了自己宫就开始胡乱砸东西,水晶珊瑚琉璃宝器,什么贵重砸什么。底下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劝,都手忙脚乱地收拾。

后来天子知道了这回事,赶来安慰徐贵妃,徐贵妃哭着说,她不能离开小皇子。天子哪里舍得她流泪?便同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会儿说“幼子去母,悖于人伦”,一会儿说“懵懂稚子太过闹腾,恐误了母后修道”。

太后熏着檀香,手上捧着一卷道经,淡淡道:“先前我让你赐死徐氏,你说等她生下孩子再做处置,如今皇子已经落地,也是时候处置了。”

当初天子说“生产之后再做处置”,只是权宜之法,并不是真的想处置徐贵妃。现在听了太后的话,一句也不敢接,灰溜溜地走了。

再见到徐贵妃的时候,天子便是一脸愧疚,许久才道:“朕封你为后……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3

没两日,礼部就拟出了册封皇后的章程。

即便这样,徐贵妃仍然不满意,依旧动辄生气摔东西,脾气上来了,连饭都不想吃。天子一面安抚徐贵妃,一面问罪司膳房:“若贵妃再这般食欲不振,就拿你们是问!”

司膳房众人:“……”

好端端地做着菜,竟也能招来罪过。

司膳房也只好把徐贵妃的膳食往繁复精细了做。就拿早膳来说,小米南瓜甜粥要煮得烂烂的,还要加上炖好的燕窝;小笼包子的肉馅儿只用猪后腿肉,拿捣碎的菠菜汁、胡萝卜汁和在面团里,摊薄了捏成各色包子皮;细腻多汁的贡梨,都要切成大小相同的长条,炸成金黄金黄的,沾上浓稠的糖水,做成拔丝梨子。

就连配粥吃的茄鲞,也是拿嫩嫩的茄子肉切成丁,和鸡脯肉、香菇、新笋、五香腐干拌在一起,用鸡汤煨干,香油炸熟,撒上盐,盛在瓷罐子里封存两天,再取出来晒干,抹上葱酱——这般耗时耗力地做成的。

幸而徐贵妃多少也会用一些,再没有茶饭不思。

***

入了腊月,黄澄澄的腊梅便次第开了,香气袭人。阿鱼摘了好几朵,晒干了储在罐子里,闲暇时便拿来泡水喝。

太子谢怀璟也终于回京了。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入朝请罪:“父皇,儿臣知错。临往西南前,父皇特意叮嘱儿臣,只可微服前往,不可表明身份……万没有想到,西南地动,事出紧急,儿臣只好拿出太子金印主持大局,还望父皇恕罪!”

天子悠悠道:“如此,将功折罪……”

正说着,几个大臣走了出来,跟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夸起了太子:

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此行匡济黎民,百姓免受颠沛之苦,理当重重有赏。”

另一个大臣说:“太子殿下表明身份,纯属权宜之策,并非有意违逆圣意。殿下若不说他是太子,只怕当地巡抚不肯听他的号令。”

还有一个大臣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臣,满脸的欣慰敬服:“地动常有余震,太子殿下却以身犯险,留在那里主持大局,足可见殿下心系苍生,实乃我大周之幸啊!”

天子:“……”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朕还能说什么?还让朕重赏太子……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想得什么赏?朕身下的龙椅吗?

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天子还是温和笑道:“诸位爱卿说的有理。”

***

谢怀璟回京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阿鱼。

四个月未见,阿鱼似乎长高了一些,眉眼也长开了许多,猛地一打量,倒也有了几分美人风韵。

谢怀璟见阿鱼穿得单薄,就把她拉到司膳房后头的围墙底下,这边四面吹不着风,没那么寒凉。

谢怀璟从怀里摸出两枚核舟,递给阿鱼:“这个给你。”

两个长不盈寸的桃核,一个刻了一艘画船,三层高,雕窗绮户纤毫毕现;另一个刻了一叶小舟,舟上坐着一个耄耋老者,两手各抓着一条桨,正在奋力地划船,栩栩如生。

阿鱼没想到桃核这么小的玩意儿上面,竟然能刻这么多东西,还刻得这样细致。她转着核舟细细地看,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真精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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