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这两兄弟常来找他,有时候问一些气机、穴位之类的东西,有时候只过来玩——说起来,还是第一次会有人来找自己玩。
他上辈子,六七岁的时候,看别人都有朋友,也曾经羡慕过,想有一两个一起的玩伴。只是,都止于想想罢了。他从有记忆起就跟着师父——据说是师父从孤儿院里领的,至于这个坚持在现代社会束长发穿道袍的老头,到底怎么能顺利领养到孩子,林疏是怎么都想不出,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被老头从孤儿院里偷出来的。
被偷出来以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背剑谱,学功法,同龄人说的那些东西......他完全不懂,他甚至连电视都没有见过。因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身边的人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小孩子都是结伴玩的,一旦一个人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朋友,那他将来也不会有了。
后来小学毕业,到了初中,他终于可以勉强跟上现代生活的节奏,但是已经孤僻到了某种程度,不再想去和人接触了,时间一久,自言自语的功力倒是很高,对上别人就成了哑巴。
到了这里,村子里的生活简单且千篇一律,这两兄弟又非常诚朴,整日在他眼前笑来闹去,渐渐竟也熟悉了起来,只要他们不近距离来碰自己,林疏就能和他们相安无事,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体验了。
继续相安无事了几天,眼看就是上陵试的日子。
大娘把三人送到村口,对李鸡毛与李鸭毛道:“你们两个完蛋玩意儿,自己考成什么样老娘不管,千万别把小疏丢了!”
李鸭毛笑嘻嘻道:“放心吧娘,我们俩会牵好他的!”
林疏看着这一幕,想了想,自己也没有走失过,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给大娘留下了易丢的印象,有点茫然:“......”
大娘把目光投到林疏身上,大是担忧:“你看看!又是这副万事不入耳的样子!可不是撒手就得没了吗!”
“他听着呢!”李鸭毛为他开脱,“就是不会做表情,显得呆了点儿!”
大娘“呸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对林疏道:“跟好啊!”
距离太近,林疏有点僵硬,默默点头。
大娘这才满意,挥了挥手,放他们离开了。
宁安府是一个小县,从南郊到城中央也只有十几里,他们各骑一头灰驴在土路上并排走着,林疏额外带了一顶斗笠——这是大娘知道他身体不好,怕他被大太阳晒晕,特意添的。
林疏边被驴子驮着走,边看道旁风物景色。
刚入城的时候,两旁街巷稀疏,房屋低矮,都是些老旧木泥房,不甚繁华,过一处牌坊,到了内城,才看见颇为气派的官衙,沿街也渐渐有了商铺,卖些瓜果点心,吆喝声此起彼伏,颇有一番意趣。
及至快到了考场,就很有些车水马龙的意思了,人声也很是鼎沸,考场竟是个几十丈见方,青砖铺地的空地。
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林疏看见前方竖着一根极高的竹柱,其上高挂青色幡,书着大字“上陵试”,参加者就以这竹柱为中心,各自席地而坐。
李鸭毛:“这也真磕碜。”
李鸡毛点头。
林疏认为也是。
不过等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他觉得,这场地的敷衍和简单也不是没有原因——整个宁安府也不知有没有五千人,光是来考试的就有一千,怕是所有年轻人都来了这里碰运气。上陵学宫在整个南夏一年不过招收千人,可参加上陵试的人数就要有数十万,若是真的仔细安排场地,在现实里详加考核,着实是不易。
李鸭毛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根麻绳,系了林疏一根手腕,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间,道:“等会人多,你要是真丢了,我娘怕是要把我吊起来打。”
巳时,鼓敲三下,喧闹的人群静了下来,远远听见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起!”
以竹柱为中心,青石板上忽然蔓延出乳白的复杂阵法纹路,须臾后,光芒大盛。
林疏的意识陡然被拉扯,一阵失重感之后,再睁开眼睛,已经身处一处晨雾弥漫的山路上,路边有一块石头,上刻“上陵梦境”。
他拾级而上,几十个台阶后展露转过一个弯儿,峰回路转,忽地就到了山巅。
山巅朝日初升,晨风送爽,他面前出现一个长相极为和气的蓝衣男子虚影,朝自己拱了拱手:“道友请静坐。”
林疏静坐。
“道友家在何方?”
“闽州,宁安府。”
“道友叫什么?”
“林疏。”
“道友今年多大?”
“十四。”
“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说罢,蓝衣男子继续道:“道友请闭眼。”
林疏闭眼。
“道友请冥思。”
林疏冥思。
蓝衣男子笑:“一戳一蹦跶,道友真听话。”
林疏:“......”
这考试系统智商还挺高。
作者有话要说: 林疏:呱。
第9章 君心似铁
林疏依着蓝衣人的话,闭眼静思。
忽又听他道:“道友可是来应试仙道院?”
林疏:“嗯。”
他应了一声,忽然又想到,这考试系统从一开始就喊他“道友”,莫非还自带了识别功能。
“既如此,”蓝衣人清了清嗓子,“第一试之一,气机流遍大周天,道友请。”
林疏感受着体内经脉穴位,果然通畅无比,与现实中的那具躯体不同。
大小周天乃是养气入道的基础,小周天人人可做,大周天则要复杂一些,是需要熟能生巧的功夫。呼气,气聚丹田,沉至气海,下涌泉穴,再吸气,沿督脉过三关,上达头顶百会穴,最终会于舌尖,循环运行。每一流派的内功,在具体路径上微有差别,但最终结果相同:奇经八脉,七百二十大穴,皆有气机流过,周而复始,绵延不绝,每经过一次大周天,体内气机就会深厚一分,所谓“修为”,便是在周天运行中日积月累而成的。
林疏被他师父带回家以后,就开始学认穴位,走大小周天,因此这一回颇为顺利。
蓝衣人击掌赞叹:“道友这必是从小打下的根基,在下佩服。第一试之二,请道友细听。”
只听他轻声吟诗:
“中冲孤雁破云霄,几度劳宫破寂寥。
转过大陵来间史,曲泽天池莫招摇。”
这诗的意思显然是要将气机由手中冲穴流转到胸腹天池穴,中间须过劳宫、大陵、间史、曲泽四个大穴,路径中规中矩,不须如何曲折,林疏照着做了,途中想,也不知大字不识几个的李鸡毛李鸭毛二兄弟能否听懂诗词。
待他做完,那系统立刻吟下一首,如此五次,算是过了这一试。
系统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第一试之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道友切勿睁眼,先运大周天。”
林疏依言做了,忽觉后背被人以手指连点,封住肩井、章门几个大穴。
修仙之人,若天赋有问题,或是受伤、中毒、修炼出现岔子,穴位经脉很容易便会出现问题,妨碍大周天运行,此时就要以气机冲破穴道,拓宽经脉,或是改道其它经脉,一切全看这人对气机的控制能力如何。
林疏控制体内气机硬生生冲破肩井处障碍,绕过章门,取天宗,勉强走过一轮大周天,然后缓慢靠大周天聚气,渐渐冲开风门。肩井、风门既开,章门处的障碍便已松动,几个大周天后便不攻自破了。
系统又是双手疾点,封住几处关键经络。
——这第一试原本就是考验基本功,因此不论系统在经脉穴位上如何做手脚,总归有法可循,几个来回下来,障碍都依次被林疏突破。
系统轻道一声“好”,就在林疏以为这一试已经结束时,忽然察觉到身前一阵疾风袭来,直取胸腹间“膻中”死穴!
他的动作比直觉更快,刹那间错身躲过那根手指,右手向前,擒住系统的手腕,使他不能寸进,然后睁开了眼睛。
系统被他制住,眼中含笑:“道友原该静坐,不能出手。”
林疏放开系统的手:“不该任膻中受伤。”
膻中为气机聚集之地,就算是走火入魔,只要不是倒行逆施的大岔子,膻中就不会出事,而若是外力致使膻中受损,半条命就已经没了,修仙更是无望。
系统笑道:“极是,道友已经看破迷局,果真机敏。”
林疏:“......”
这个系统,还会骗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图灵测试。
正想着,系统语气关切道:“道友乏了么?”
林疏:“不乏。”
系统:“那我便即刻开第二试罢。”
——怕是真的能通过图灵测试。
也不知道要多深奥神奇的阵法,才能搞出这样一个上陵梦境来,至少,他上辈子所知的那些东西是不够的,这个世界的道法,恐怕比上辈子自己见过的丰富许多。
哦,他上辈子只见过一个门派,一个修仙的人,便是自己的门派和自己的师父。老头子曾提起,原也是有别的门派的,只不过他们都太没有出息,找不到好徒弟,渐渐没落成了凡人,战争年代又失联了一批,现在整个仙道便只有咱们门派一根独苗了。
——自己这一根独苗又为避雷针所害,被天道发配到了这里,原本那个世界里的仙道,怕是卒了。
系统:“道友?”
林疏回过神来。
系统笑:“道友真可爱。”
林疏:“......”
这系统有点问题吧。
“第二试,”系统与他盘膝对坐,道,“请解‘忘我’。”
他一身蓝衣,笑得和和气气,看着林疏的眼睛,让林疏感到很是不自在,但想着这是一个虚拟的影像,也勉强能接受了,说话时便不像与活人说话时那样困难,可以顺利地答名词解释题。
“静坐之时,内外凝然,化身虚无,与天地......”
到了“天地”这里,他顿住了一下,想自己往日静坐观冥的时候,也并没有像典籍所说那样感悟到天地,只不过是空空荡荡的发呆罢了,便略过,道:“化身虚无,忘物,忘身,是为忘我。”
系统点了点头,下一问却甚是刁钻,像是专门按照他上一个回答而定的:“请解‘天地’。”
这题却不好答,因为这两个字在不同的语境下往往含义不同,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从比较玄学的角度来答:“上不可达之地为天,下不可达之地为地。”
系统若有所思道:“照道友所言,人力有穷,终有不可达之地,人生天地间,便如生在一樊笼中,穷尽一生,无法得窥樊笼外之物,可对?”
林疏点头。
系统咧嘴一笑:“既如此,道友请解‘逍遥’。”
林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