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往里走,皇上正站在她的书桌前看她抄的经书呢。完了,这下全完了。慕长安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下子扑过去遮住书桌上的宣纸。“臣妾的字丑。”
皇帝倒是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回来了?”
慕长安点头,有些心虚,可是心里藏着那么个秘密一样又有些喜悦。德妃娘娘和皇上的孩子,应该是极像两位的,脾气可千万不能像皇帝啊。但是如果是个皇子,像皇帝的话应该会长得十分好看的。
“过来伺候朕沐浴吧。”皇帝也是不耽误,这就差遣她干活。
慕长安一边给皇帝擦着身体,一边又开始发愁,皇帝不走自己便无法去给贵妃抄经书,那明日再去贵妃那里该怎么说呢?看来只能等皇帝睡了自己偷偷爬起来抄了。哎,还在慕府的时候,她哪需要做这些呀,进了宫虽然吃穿用度比在家里要好许多,可是也添了许多烦恼。当年,真的该跟着大哥一同离家出走,这会该是在江南逍遥自了。
皇帝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指扣在浴桶壁上,“怎么,伺候朕很为难吗?”
慕长安骤然清醒,方才想得太过入神,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臣妾只是,只是,只是困了。”
皇帝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大概皇帝是真的以为她困了,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沐浴完就喝了几口茶便上床榻。慕长安也很快收拾妥当,早点把皇帝哄睡了好起来抄经书才是正经事。
“慕长安,你的祖父可是前太傅,你的字怎么就那么丑呢?听闻,你还是他最疼爱的孙女。”皇帝没有睡意,拉着她闲聊。
“臣妾小时候不爱读书也不爱练字,祖父也不逼我练,自然就这样了。”要知道进了宫还有抄经书这种罪受,她当年自然会好好练的。
“真可惜,你的祖父可是一手好字。”
皇帝手撑着脑袋看她,眼波流转,嘴角含笑。慕长安被看得脸红,他忽然又冒出一句来“你本可以做皇后的。”
??皇后??她可从未想过。慕长安睁着大眼睛看着皇帝,皇帝的伸出食指点上她的唇,摩挲着。
“若是我那废物皇兄做了皇帝,如今你便是皇后。只可惜,是我坐上了这个位置,你跟了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贵人。”
慕长安屏住呼吸,她不懂皇帝在说什么,她不知道皇帝到底有多少副面孔。世人说他暴戾,可她能看到他过的温和,也能看到他的喜怒无常。他还总是提她祖父,提以前的那位太子,前者故去四年了,后者被软禁起来,此生已无翻身之日。
皇帝的手沿着她的唇往下一直到她胸口的寝衣带子,他像是故意要观察她的反应,动作缓慢,一件一件将她的寝衣褪去。
她好像有些明白过来,皇帝这是在她身上发泄怒气。前朝旧臣有不忠,他杀鸡儆猴发落了德妃娘娘和她的兄长。如今满腹的怒气又转移到她这个前太子太傅的孙女身上。
一连三晚来此处,不就是为了折磨她吗?
一切到了丑时才停下,慕长安不管多疼都隐忍了,这也是他们家将她送进来的初衷。因为有她在,皇帝一想起以前的事就先来找她的麻烦。她身为慕家的女儿,自然逆来顺受。
等到皇帝沉沉睡去。慕长安强撑着爬起来,贵妃要的经书还没抄完。她来到隔间书房,提起砚台上的笔,借着暗淡的油灯,继续抄经书。可慕长安实在太累了,便趴在桌案上写。每次困得要合眼的时候,就掐自己一把,都把自己掐出眼泪来了。
丑时过后,暮长安勉强抄完一本,不敢再耽搁放下笔就准备回皇帝身边躺着。却发现床上空荡荡的,皇帝不见了踪影。
她大惊失色,出去问了夜的紫心才知道,皇帝子时刚过就走了。也就说她前脚刚下床,他就发现了?慕长安抚着心想了想,自己也没犯多大的错误,当务之急还是去把经书抄了吧。
第二日,她把抄好的经书交到贵妃贴身婢女手中,本想着能早早回芳华轩休息,没想到的是又多了一叠的折子要处理。慕长安在心中叫苦不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贵妃还是早点识字或者找几个识字的宫女吧。
急着回去补觉,慕长安拿出比以往更高的效率处理完内务府呈上来的各种折子便回了芳华轩。
半路上却被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拦了下来,太监笑道“皇上让贵人去御书房呢。”
哎!!慕长安一声叹息!能不能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最近可真是皇帝和贵妃轮流找她麻烦!!她一个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小贵人,到底得罪了谁了。
她走进御书房之时,隐约能闻到香炉中燃着的檀香,这样好的天气屋内窗子紧闭,也没有一个伺候的太监宫女,皇帝的喜好还真是奇怪。
他坐在桌案前等她。
“你过来。”还未等她行礼,皇帝便招了招手。慕长安整个人瞬间有些紧张,她乖巧地走到皇帝身边。
“你不是喜欢替人代笔吗?来,替我写完这道圣旨。”皇帝语气平和,将慕长安拉坐在自己的腿上,示意她拿起笔。
注意到桌案上放置着刚写到一半的圣旨,慕长安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意思,他的气息就在自己的颈边,她有意避开些,提起御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接着往下写,朕即位以来,宽待旧臣。”
慕长安自然不敢懈怠,她吃穿用度都是皇帝给的,也算是回报他吧。提起笔在眼前的摊开的白纸上接着往下写,字虽不好看,但写端正还是没有问题的。
写完最后一笔。皇帝又接着说“然许家满门暗中勾结荣王,意欲篡位谋权,大逆不道”
许家?德妃的娘家?慕长安不敢往下写了,心一下子揪紧,脸上血色全无,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看着皇帝。
这是许家的降罪圣旨??皇帝让她写许家的降罪圣旨??
“怎么不往下写了?连你也要违抗朕吗?”
慕长安吓得把笔扔在桌上,“臣妾惶恐。”
“惶恐什么?你是觉得朕灭许家九族太过残忍?”
皇帝靠得很近,他说话更像是耳语,慕长安却听得心惊,不是满门抄斩而是诛九族。她慌得用手捂住嘴,那是多少条人命啊,她不能写,她不能写。德妃还怀有身孕,就算皇帝今天赐死她,她也不能写。
她应该现在就跪下,可是皇帝圈着她的腰,根本挣脱不了。
“占领皇城的那天晚上,你祖父说我暴戾残虐,就算得了皇位也只会是个暴君。只会惹得天下大乱。”皇帝缓缓道。“你说,朕是不是个暴君?”
门窗紧闭的宫殿内,檀香越来越浓郁,四周安静得只有皇帝的声音。
“在那些个文臣心里,估计都已经数了朕千万条罪。你也一样吧?慕长安?”皇帝往后靠在木椅之上,姿势惬意,侧着头像是欣赏着慕长安脸上的神情。“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世家,是不是背地里都希望我早些倒台?”
她心中纠结,要不要将德妃娘娘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皇上呢,一个孩子,或者说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在皇帝心中的重量,到底有多少呢?如果是她说了出来,许家是否能有一些人幸免于难呢?
“皇上下真的要诛了勤远侯九族吗?”慕长安壮起胆子与皇帝对视。她袖子下的右手握得紧紧的,指甲几乎嵌进手心的肉里去。
“德妃的兄长只是言语狂妄不敬,但她的伯父私下勾结荣王,企图造反,朕已无法再忍。”皇帝叹息道。
“只有他们两个?那皇帝只杀这两个便好,为何要灭了他们一族。”
“有二心者,自然斩草除根。”
第5章
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她心里笃定这是没有转圜余地了。“那,若是德妃已经身怀有孕,皇上能不能看在您未出世的皇子份上,饶了娘娘的母亲和幼妹。”
“哦,德妃有孕了?”皇帝突然抬眼。慕长安瞬间对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反而是冰冷的杀意。这一步走错了,她以为至今无后的皇帝会有所动摇。
“那就劳烦安儿你送一碗药去给德妃。”他说。
什么药,慕长安心知肚明。“可他是您的亲生孩儿。”她在做垂死挣扎。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她也想为德妃争取一下,今日过后,许家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她难以想象娘娘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会如何。
“德妃和这个孩子只能活一个。”他说。
如果要德妃选,肯定宁死也要护住孩儿的性命。
她的祖父说的没有错,他掌管着天下人的赏罚生死,,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将来史书上,绝对不会有他任何的好话。
皇帝提笔亲手写完了那道圣旨,叫福德进来取走,又吩咐了几句。慕长安看着那卷轴,背后直冒冷汗,这样的圣旨他写下过不止这一道。就在这个安静书房里的一个决定,便决定了几百人的生死,几个家族的荣耀与衰败。
不久,有宫女端着碗药进了来,将端盘远远搁置在门口便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皇帝“给她送去吧。”
“这和杀了德妃娘娘有什么区别?”
“至少朕不会降低她的位份,她可以在这宫里享受荣华富贵至死。”
“臣妾不去。”慕长安摇头抗拒,谁端这碗药去都行,唯独她不可以,娘娘说了将来那个孩子出世了要让他叫她母妃,现在要她亲手去杀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她实在是做不到。
皇帝俯下身看着跪在地上拼命摇头的慕长安,“朕教你,孩子在皇家是最没有价值的筹码。你方才说他是我的孩儿,可你看看朕也是先皇的孩子,他眼里只有皇兄,从未有过朕。这些个文臣眼里也只有他们那仁厚的前太子。”
慕长安跪在地上,几乎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样的皇帝好可怕,前太子多么通情达理,多么温厚仁义。
“你是不是也想着要是前太子坐上皇位,如今形势会大不一样?”皇帝冷如冰窖的声音吓得慕长安瑟瑟发抖。
“去,给德妃端过去,天黑之前要是她没有喝下药,朕也写一道圣旨给慕家,料理得干干净净!”皇帝伸手将她一脸惊恐的慕长安从地上拉起来,用大拇指抹去她的泪痕,“到时候,你可不止是哭这么简单了。”
慕长安终于还是端着那碗药,如惊弓之鸟般走出了御书房。她心里有一万个念头不想去,一万个念头想逃离,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有什么法子能保全德妃的孩子,保全许家,保全慕家。都没有,她忽然明白过来,祖父临行前为何那样的感叹,继承大统的非前太子,大势已去。她丝毫不怀疑慕家也很快就步许家的后尘,皇帝会一个一个收拾前太子的党羽。
慕长安不敢进德妃的寝宫,只让人将药交给了德丰殿的宫女,说是皇上赐的补药,而后逃离了,她没有办法想象娘娘喝下那碗药以后的样子,许家很快就要没了,孩子也没了,德妃她要怎么才能挺过去?
回到芳华轩,慕长安便将自己关了起来,她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许家的事情,她谁也救不了,即使今日皇帝要灭的是慕家,她也救不了,她只是个小小的贵人。皇帝所说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他的恨是那样的深刻,对先皇,对前太子,对许家,对她的祖父。
说到她的祖父,弱冠之时便高中状元,光宗耀祖,而后一步步顺风顺水登上太傅之位,没想到老爷子临死前还坑了她一把,对着皇帝说什么暴君之类的言语,这不是坑她们这些生者吗?不过,也快了,她估计自己很快就可以下去找她祖父,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昨晚一夜未眠,本该好好补一觉的,可是慕长安一想到那碗药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没有办法安心。或许她再去求一求皇帝,看看他能不能开恩?可若是皇帝愿意保下这个孩子,他会不会等孩子出生以后要了德妃娘娘的命?
慕长安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幔,脑子里思绪万千。
房门忽然被推开,她机警起身。
“主子,德妃娘娘命人偷偷传话来,说要见您。”紫心不慌不乱地说。
见她?不不不,她现在没有脸去见德妃。慕长安本能地逃避,她根本就无能为力,她没有办法帮德妃保住那个孩子,她也没有办法说服皇帝哪怕放过许家的一个人。
“娘娘的宫女说娘娘有要紧事找您。” 紫心在床边劝说。
慕长安猛然起身,转换念头,她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主子您别管德妃那边了!”青鸾看出了头绪,伸手拉住她,转头将紫心打发了出去才道“您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这是皇上的意思,这碗药就算您不送过去,还有其他人送过去。就算您现在去拦下她,还会有别的人送药过去!您什么都改变不了。”
无力地靠在床边,说的没错,她什么都做不了,重新脱了鞋子躺了回去。青鸾在一旁给她用宫扇扇风“主子好好睡一觉吧。”
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后,正是晚膳之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今日皇帝没有来,宫女禀告说是去了贵妃那。慕长安不想起床,卸了妆换了寝衣又躺下了,紫心则在一旁做针线。
“德妃娘娘那可有动静?”她问。
“并无,一切都安好。”紫心道。
一切都好,明天就不好了,许家的事情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这两年皇帝已经不在明面上大开杀戒,但这一次德妃的哥哥酒后胡言乱语确实惹怒了他。
“主母让人传话,说让主子明哲保身,其他的事,听天由命。如果家里真的出了事,不要去求情,要您安安分分的。”青鸾在慕长安耳边小说道。
今天是德妃,明天就可能是妍嫔,可能是仪贵人,也可能是她。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屋子里半明半暗,花梨木架子上摆放的古董珍宝借由投进窗户的月色熠熠生辉,一室的精巧布置,静谧宁和。慕长安只觉着压抑得痛苦,德妃娘娘到底喝没喝那碗药,她知不知道皇上诛许家九族的事呢。
天微亮的时候,慕长安是被推门声惊醒的,小太监神色慌张,似是跑了很长的路来。
“发生何事?”在床边守夜的青鸾问道。
“德妃娘娘,德妃娘娘薨了!”小太监喘着气道。
慕长安惊得从床上下来,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青鸾忙去扶起,她抓紧了青鸾的手臂,看着太监问“你说什么?”
太监抹着眼泪,“千真万确!说是娘娘听说了许家株连九族的消息,喝毒药自尽了。”
德妃薨了。
“听说,听说,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毒药,喝下去两个时辰后就平静地去了。”
“闭嘴,下去。”青鸾呵斥了一声。
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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