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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让公输班带着工匠们制作的“秘密武器”,其实就是投石机。
不过在这个时代,它在中国的名称是“飞石”。
大概在去年秋收后的农闲时,赵无恤唤来小公输班,继制作云梯后,又交给他一项任务。
“我听舟师的师帅徐承说起过,楚吴两国交战时,楚人为了守城,曾做出了一种机械:置石块于大木之上,飞石重十二斤,可越过城墙,行百步击敌……”
当时公输班一愣:“的确是奇思妙想,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利器?”
有时候赵无恤不能不感慨,南方的楚国人脑子的确很聪明,弩和投石机都是春秋战国之交的楚地巧匠发明的,因为才在这时代崭露头角不久,所以北方工匠对此尚一无所知。
大概要到后来的吴越战争,以及更靠后的墨子时代,投石机才会在列国流传开来,不过赵无恤却要提前将这种攻守利器引入中原了。
他之前就有这种想法,因为征战天下,攻城守城是少不了的,而就算在大军事家孙武看来,攻城依然是极其困难的事情,正所谓“攻城为下”,统帅能避免就避免,所以战争才会旷日持久。
巧的是,从吴国讨要来的徐承也参加过吴楚战争,攻克一座顽抗的楚国城池后亲眼见过这种攻守机械,赵无恤让他凭着印象画出草图交给公输班,而公输班则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原理。
“先建造投石机的架子,再用人力在远离投石机的地方一齐牵拉连在横杆上的梢,梢架在木架上,一端用绳索栓住容纳石弹的皮套,另一端系以许多条绳索让人力拉拽而将石弹抛出……”
“这不是将军告诉过我的‘杠杆原理’么!”
赵无恤曾用秤给公输班讲述过这种初中物理知识:“秤的支点到重物一端的距离称为‘本’(重臂),支点到权一端的距离称为‘标’(力臂)。当重物与权相等而衡器平衡时,加重物在衡器的一端,重物端必定下垂;如果在本短标长的衡器两端加上重量相等的物体,那么标端必下垂,这就是杠杆原理。”
仅仅靠着粗略的草图,以及简单的理论基础,公输班凭他的天分将投石机的精细部件一一制作出来,最终把楚人的发明容纳贯通,而且还在鲁国内做出成品,据说实验效果很不错。
但用于实战,这还是第一次……
在之后的十多天里,赵军前阵持续不断地朝城中射箭、骚扰,让城内守卒疲惫惊惧。而后阵则成了一处大工地,五千劳役和一千兵卒被调派给了公输班,辎车全部任他使用。
公输班让两千人在西面的森林里伐木,顺着淇水将木材运送到朝歌,再拖拽上岸,由工匠指挥着另一批劳役风干加工。
要制造一台投石机,除了巨大的木梁之外,还需要大量的各种材料。一千人在东面的采石场采石,用牛拉人拖的辎车运回工地上堆放,然后又有一千人专门负责处理石头。
此外,鞣制或硝制的牛皮马皮、大车大车的绳索、攻城武器上需要的金属部件,纷纷在原地制作,或者从被征服的范氏城邑的府库中运出。
让公输班奇怪的是,除此之外,赵无恤还给了他不少竹子和纸张、锦布,让他抽空做些能高飞的风筝出来……
公输班搞不明白,这种在鲁地渐渐流行开来的玩意,也能用在攻守城战里?
他一拍脑袋:“莫非是要以风筝测风向风速?方便瞄准?”
赵无恤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日复一日,到七月上旬时,五十余台高达三丈的投石机并排矗立工地外的田野上,像是渐渐发黄的粟杆间站着一群巨兽。
赵无恤虽然不太懂木工和机械,但也听说过投石机分许多种:希腊那边有扭力投石机,后世还有什么离心投石机、配重投石机,尤其配重投石机,又称之为襄阳砲,是火炮诞生前最可怕的攻城利器。
不过就算公输班是天才,也没法在半年内就把人类花了一千多年的经验才臻至完美的器械一一作出。所以这次打造的,仍然是较原始的长杆式投掷器,也就是以人力拉拽发石。
它比南方楚吴等国用来守城的“飞石”要高上一倍,投掷臂由老树的树干制成,铁箍以防断裂,基架下有轮,可以沿着平坦的地面推动,调整攻击距离和角度。外观粗犷而富有木制机械的美感,威力也比南方的“飞石”要强,可以将几十斤重的石弹抛出两百步远!
直到三国时候,曹操还以类似构架的霹雳车轰击袁绍军营,据说是弹如雨下,袁军不能当也,用来对付春秋时代的守卒,绝对是够了。
至少赵无恤可以保证,城内懵懵懂懂的范、中行守卒绝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攻守利器。击破城墙比较困难,但攻城很大程度上打的是士气,在他们突遭攻击的慌乱时刻,便是破城的好机会!
……
“这就是城内所有的狄人?”
与此同时,朝歌司马刘香正审视着眼前的八百白狄兵卒,这些狄人素来反复无常,不可信赖,之前他们的同胞就卖了共城,投降赵氏。
但让刘香感到无奈的是,朝歌防守却不得不继续依赖狄人,他卸下了他们的武器,安排他们做搬运石块砖块上城墙的活计。
范氏和中行氏的兵卒也同样靠不住,拜赵氏之赐,逃入朝歌的兵卒合起来只有六千人,完全不够用,所以他们只能临时征召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帮忙守城,竟凑出了三万,但其中可依靠的不超过四分之一。
朝歌是富庶的大城,交通便利,经济好,人口多,府库中存储的装备很多,国人的训练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刘香也很后悔,朝歌国人训练强度、密度远远不如中行氏,中行寅治下民众一月一训,朝歌人则一季度一训。
平时倒没什么,但一逢乱事,未免就显出弊端。
张柳朔警告过他,“训练次数较多的邑卒都被主君征召去作战,折损在外了,这些城中剩下的人,从外面逃来的人,比春天的青草还嫩。他们加入守城,除了想获得果腹的口粮,也因为中行伯宣扬说,赵氏喜好战后大肆屠戮。”
“战事一开,当城外号角震天、旗帜飘扬时,他们最初为了活命,可能勇于作战,但只要势头不妙,就会即刻崩溃,逃之夭夭。一个人扔下长矛,一千个人就会学样。”
当然,守卒里也有经验丰富的骨干:中行伯身边的两千东阳劲卒一分为二,守在西南和东南两角,刘香身边这五百范氏族兵则跟着他巡视城墙之内。
事到如今,他只希望兵法上有一句话能得到验证:高踞坚城,以一抵十。
……
这十多天的城墙攻防,似乎也验证了这句话。
赵兵围城已经快二十天了,在刘香看来,擅长野战的赵兵似乎不长于攻城,他们攻势并不猛烈。
他们先填平了靠南的护城河,同时堆砌起数座和城墙同高的土山。却不是为了让弓手站在上面射箭,而是遮挡住朝歌城内守卒的视角,让守军看不见赵营后面的工地在做些什么,只能看到劳役和工匠进进出出,巨大的梁木和石块、皮革等用辎车运到。
在刘香想来,赵兵打造的,无非是些攻城器械,如冲车、盾车,还有在赵氏攻共城时用过的那种奇怪梯子。
果然,到了十天前,赵兵的攻势渐渐开始加速。
最初是兵卒躲在打造出的盾车后,顶着城中的矢、石,推动攻城车,试图把城门强行攻破,可城中人手太多,刘香率部死守,赵兵根本没法靠近,攻车反被城上抛下火把和油脂焚掉。
随后赵军分为两部,一部佯攻东南两面城墙,待将守卒调动后,主力猛攻西城墙,依靠云梯,赵兵第一次登上了朝歌城头,却又被中行寅亲率数百敢死士赶了下来。
旋即云梯还被城上的守卒推倒,勇士田贲掉了下来,幸好下边有兵卒奋不顾身地接住了他,这才幸免没有摔死,但也负了轻伤。
之后赵兵用了火攻,他们集合了全军的弓弩手,得数千人,趁夜靠近向城中发射火箭。火箭射入夜空,如漫天流星落入城内。然而张柳朔早有防备,之前已经将城中靠近墙垣的房屋全部拆了,所以射程不足的烟矢火箭虽然引发了一场小火,但城中兵卒很快引水将之熄灭。
这夜以后,赵军不再猛攻,只是无论昼夜,都有人在外击鼓佯攻。
如此这般,攻城十余日,赵军虽然没什么进展,死伤却也不多。反倒是守卒天天要受不知真假的骚扰,难以安眠,都有些疲乏了。
疲惫之余,他们也松了口气:“赵军是不是泄气了?这几日都不再发兵攻城了……”
就在城内守军对这种生活渐渐习惯,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时,到了七月中旬的一个晴朗清晨,拄着矛打瞌睡的一名中行守卒在同伴的推攮下睁开眼睛,却看到了这样一番情形。
从那些堆积起多日的土山后,缓缓开出了数十台粗犷的木质器械,在千余人推攮下,开始朝朝歌城外缓缓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