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片刻就把瑞雪的裙角哭湿了一片,瑞雪心疼,但也没急着下结论,扫了一眼走到她跟前行礼的绿蕊,问道,“都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绿蕊不等彩云开口,就当先说道,“小姐,这丫头心地不纯,她冲了极热的茶,要拿去给小姐喝,我怕烫到小姐,就要她换成温热的来,结果她心存怨恨,居然直接用凉水泡了,小姐肚子里怀了小少爷,怎么能喝凉水,我数落她两句,她就恼了,用茶壶砸我,我们这才吵了两句。”
她话音一落,彩云就喊了起来,“夫人,她撒谎,不是她说的那样儿。我本来给夫人冲了茶,特意晾凉了端出来,她就拦着,不让我进屋去伺候,我问她为啥拦着,她说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我是粗使的,要我以后少进屋子,我要去问夫人,她又说我这茶冲的凉了,没安好心,又说这茶壶太寒酸,配不起小姐,要我换她拿来的那个金漆的,我说夫人怀着身子,用青花瓷的比用金漆的好,她就说主子寒酸,丫鬟也下贱,我听不下去,就和她吵起来,她拿茶壶砸我…”
两人各执一词,一件事,却说出完全不一样的经过,但是若论亲厚,瑞雪自然更相信彩云,毕竟这小丫头伺候了她几月,脾气秉性,她很是清楚,至于那绿蕊,就要打个折扣了。
瑞雪浅浅一笑,望了绿蕊问道,“你还坚持你的说法?”
绿蕊瞧着自家小姐那张她本该最熟悉的面孔,突然心下就是觉得陌生,忍不住心里发虚,但嘴上还是硬气的坚持,“小姐,奴婢没有撒谎。”
“好,我心里有数了。这个家我两日未曾转转,怎么觉得生疏许多,你们去廊檐下站一站,等我走两趟回来,再替你们断是非。”
绿蕊一愣,不知她为何要拖着,眉头皱着还想说什么,却被瑞雪眼里那一抹冷色吓得闭了嘴,而彩云早已经在廊下规规矩矩站好了。
瑞雪也不说话,扶着小丫鬟去了前院,作坊里,张大河正带了人手把仓库的豆子搬出来晒晒,免得储藏日久,容易发霉。见得老板娘出来,众人都是停手行礼,瑞雪笑着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忙碌,然后就到了大厨房窗下,张嫂子正同英子、石榴几个蒸馒头,白色的雾气从门窗里散出来,带着隐隐的面香,那扶着瑞雪的翠儿忍不住就吞了口水,瑞雪好笑,就轻声道,“一会儿给你拿个刚出锅的,特别宣软,味道好着呢。”
翠儿欢喜笑着道谢,她们两人说着话儿,还没等进门,就听得里面一声惊呼,扭头从窗缝看进去,原来是金枝儿差点儿摔翻了装馒头的笼屉。
英子上前帮了她一把,就道,“怎么这般不小心,真摔了,就可惜这白馒头了。”
金枝儿微微脸红,说道,“手下没有力气了,我以后再小心些。”
旁边的石榴是个嘴快的,放下手里的菜刀,一边扯了袖子擦汗,一边道,“谁还有力气,这一日比之以前可是累了十倍不止。若是伺候咱们自家人,就是再累也不能多说啥,可是,这帮子什么候府的贵客,可是太过了,整日眼睛长到头顶,开口就是呵斥也就罢了,吃饭怎么也这么挑拣,不管啥菜都只吃菜心儿,一顿还要两个全荤菜,就是皇帝老子家也养不起啊。再留他们住下去,不说把老板娘的家底吃空了,咱们就先累死了。”
英子扫了一眼张嫂子,低声劝道,“他们毕竟是候府出来的,吃用都是精致惯了,哪像咱们这样,有的吃就行了。”
金枝儿一边捶着后背,也是叹气,“也不知道老板娘还要留他们在这里住多久,若真是时日长了,这家里怕是就变样儿了。”
张嫂子洗了手,拿了几个馒头给她们,笑道,“先垫垫肚子吧,如今老板娘怀着身子,咱们不好拿这些小事儿去烦她,忍上几日,这些人必走的。”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石榴大口咬了馒头,很是欢喜。
金枝儿却是心思细些,“我瞧着,他们住的时日不能短了。那些丫鬟婆子今早儿搬去三进院子住的时候,还商议着要把东园改成小花园儿,甚至还要挖个池塘种荷花呢。”
瑞雪在窗外听得眼睛渐渐就眯了起来,也不记得替小丫鬟要馒头了,转身就去了东园,果然那里已经大变了模样。
十几垄长势正好的白菜,被拔了一半儿,豌豆和茄子是彻底撅了根儿,黄瓜架也倒了,几株南瓜也被撕了藤蔓,胡乱的推在一处,入眼一片荒凉杂乱,哪里还是平日欣欣向荣的模样。
再看她最喜欢的木头桌椅,已经翻到在地,旁边还立着几把镐头和铁锨,显然下一个遭毒手的对象,就是她的桂树林了。
若说刚才听到的,已经让她怒火中烧,那这破败的东园,就是浇在火上的热油,翠儿极力忍着胳膊上的抓痛,心里暗暗替自家的那些大娘、姐姐们担心起来,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扯个借口去禀告桂嬷嬷一声,但是偷眼看着小姐的脸色,她还是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安伯和闫先生正从学堂里走出来,见得瑞雪站在园里脸色不好,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开口劝慰道,“你这身子可是不能火气太重,不过是些草木,以后再种就好。”
园子里这么大的动静,闫先生不可能不受惊扰,此时反倒开口劝慰自己,这让瑞雪很觉失礼,于是躬身行礼致歉,低声道,“惊扰到先生了,还望先生勿怪。”
闫先生捋着胡子笑道,“我坐在学堂里教书,倒是没有什么大妨碍,只是魏先生明日上门来,恐怕要心疼的大叹三声了。”
安伯也笑起来,“那小秀才可酸着呢,兴许他还会说这园子画起来更有意境。”
闫先生也是大笑,末了说道,“今早还来了个婆子,说这学堂太占地方,以后要扒倒挖荷塘,我还真担心无处容身了。”
瑞雪眼里冷色更深,心思转了转,就道,“闫先生放心,这院子还姓赵,过上一百年不敢说,不过起码最近十年不会变。”
闫先生听出她话里的怒意,就笑道,“不过是些不懂规矩的奴才,哪家都免不了有这样的杂乱。”
瑞雪点头道谢,辞别他们,就出了东园,通往三进院子的角门半开着,不必瑞雪迈进去就看得到里面的情景,十几个丫鬟婆子,搬了椅子坐在阴凉下,各个抱了一盘子瓜子正吃得欢喜,闲话儿的口沫横飞,这个说,“这穷山僻壤的,真是无趣,连个泛舟游玩的地方都没有。”
“那个说,可不是,我早晨告诉那夫子说要推了那几间房,挖荷塘,他那眼睛瞪得老大,真是个没见识的,不过挖个小池塘而已,真让他看到了咱们候府的大荷塘,还不惊得傻眼了。”
“曲嫂子一直就是个心思灵巧的,这要是把荷塘修好了,咱们小姐往小船上一坐,看得景色那么美,还不立时赏了你当管事啊。”
那曲嫂子是个白胖的妇人,听了这奉承话,笑得脸上肥肉乱颤,“好,我要是当了管事,就求小姐让你给我打个下手。”
“那就谢过曲管事了,到时候我第一个要把那姓张的村妇撵出去,她是个什么东西,早晨我吩咐她,午饭要有红烧肉和排骨,她还敢皱眉头,好似花了她家银子一般,我们吃的是小姐的,她有什么资格管我们?”
“就是,若不是看在她那菜色做得味道确实不错,我早就禀告小姐撵了她了。”
“小姐最是好脾气,咱们若说受了委屈,她怕是还要打那妇人几板子呢。”
“你们受了什么委屈,又要告诉我什么啊?”瑞雪再也忍耐不住,推开那门扇,冷笑问出声来。
那些丫鬟婆子们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腿上的瓜子盘子就跌了一地,有一个丫鬟心疼的想去捡,又惊觉气氛不对,讪讪的躲到了人后。
瑞雪也不进去,就站在门槛边,笑盈盈又问道,“我刚才可是听得你们有一肚子的委屈,怎么这半会儿不说了?”
那曲嫂子是个蠢的,又仗着原来在候府也算得小姐的信重,就上前来行礼问好,然后说道,“小姐,本来大伙儿听得你身子不舒坦,又忘了前事,都很是心疼,不想拿这些小事儿去打扰您的。但是,既然小姐问了,我们也不能隐瞒,就说给小姐听听,小姐可千万不要气恼啊。”
瑞雪笑得更是欢快,“没事儿,我心胸宽着呢,不会气恼,嫂子说吧。”
曲嫂子身后有那会看眼色的,琢磨着瑞雪脸色不对,想要提醒曲嫂子一声,可惜她正欢喜能在小姐跟前露脸,哪里顾得上回身看一眼啊。
“小姐,您不知道,您原来招来的那些下人,真是太放肆了,半点儿规矩都没有,居然拿敢怠慢我们,屋子里的摆件儿都极破旧不说,被褥也是棉布的,晚上睡觉都硌得慌,每顿饭也只给做四个菜,清汤清水的,大伙儿都吃不饱。我琢磨着,他们这是瞧着小姐脾气好,背地里克扣了用度,小姐可不能轻饶了他们,这样的奴才不打杀几个,以后怕是都要爬到小姐头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