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度数岁,江湖已绝闻。
可方静斋这才隐退不过数月之久,再出来的时候,云城鬼界就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么个人的存在。倒是罗卜,人间皆知,鬼灵尽闻。
江湖啊,永远都是年轻人的天下。
而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方静斋还从侧面探听到,如今罗卜周围,聚集了十几个手段不一、修为不同的年轻人,修为和实力早就不是当初可比。
就在前几日,他们还和所谓的“供儿会”大战了一场,大获全胜。
知道这些,方静斋内心是高兴的。
不管罗卜恨他与否,在方静斋心里,罗卜终究是自己的弟子。自己的弟子出息了,他当然高兴啊。
不过,这种兴奋,也只是心里高兴高兴罢了。
他无人可分享。
在云城这么多年,他对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以至于最后连一个朋友都没交下,如今连馗和十八修罗也不知去向,在云城,他就彻底成了行尸走肉。
更让他感到唏嘘的是,方静斋药铺被拆除了。
当他鼓足勇气,想去方静斋见罗卜最后一面的时候,才看见,原来的宅子已经拆除了,建成了街心公园,唯一还是故景的就只剩下了那棵大槐树。至于罗卜,如今安身在何处,他已经无从得知。
这间药铺是他在云城唯一的收获,也是他这世界上仅存的痕迹。如今连这最后的痕迹都要磨平了,看来,他方静斋的一生,真的要结束了。
方静斋有些落寞地操控着冰冷的身体,缓缓来到大槐树下,闭上眼,回想着自己从燕东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要说唯一高兴的日子,也就是罗卜来后的那段时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情。
叹口气,睁开眼,没想到,罗卜竟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方静斋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紧揉了揉眼睛,可罗卜依旧站在那里。
“小卜……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回来看看。”罗卜面色冷凝,反问道:“你呢?该不会是来追忆过去,忏悔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的吧。”
尽管罗卜的言语中尽是嘲讽,但能在这里碰见罗卜,这说明,他的心里对这段日子也未必都是厌恶。
“我来……就是想见一见你!”
罗卜闻言,眼神有些复杂。
“见我?您还想见我?呵呵。”
“是的!”方静斋平静道:“我要去雾灵峡了,临走之前,就是想见你一面。朝你说声抱歉吧。”
“抱歉就免了,我这不是活着吗?再说,没有你,我如何会知道这世间的艰辛啊。行了,祝你好运吧!”
罗卜说完,转身要走,方静斋赶紧大声道:“小卜,你……小心点。你的位置和身份很特殊,我对你的所作所为都在别人的计划当中,即便是馗也未必都和你说了实话。你看不见的阴谋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活下去,混出个人样。”
&nbs罗卜头也没回,但却淡淡地说了句:“你……也是……小心点。”
两人相背无言,各走各路。
但此时方静斋内心已经轻松无比。
他从来没指望罗卜能原谅自己,宽恕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能听见他这一声嘱咐,自己这半年多的师父,也算是没白做,妻儿死后的这二十年没白活。
只是罗卜没有告诉他,他也将要前往雾灵峡了。
离开药铺旧址,方静斋又一次踏上了雾灵峡的路。
经过这数个月的苦修,他已经脱胎换骨,虽然活死人的身份,让他失去了做人的快感,眼里没有色彩,口中没了食欲,但如今大增的实力让他信心倍增,即便是在和花中魁的决斗中失败,那也再无遗憾了。
到了雾灵峡,情况比他想象的还复杂。
这花中魁大概着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末日,不知道从哪拉拢聚集来了成百上千的鬼祟和妖灵进驻了雾灵峡。
原本就雾气昭昭的峡谷,变得愈加变化莫测,妖云腾腾,鬼气森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前进之路,犹如登天之难。
方静斋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急着冒进,而是先沿着雾灵峡周围逡巡了一周,最后选择了一个薄弱点,然后才昼伏夜出,一点点朝里潜行。
他这次来,有的是耐心。
在没有见到花中魁之前,他不想打草惊蛇,耗费任何气力。
可事与愿违,方静斋在行进中,意外地发现了好多山洞,那些山洞里都有妖祟把手。
原本方静斋是不想多事,任何分散他注意力的事此刻都不值一提。
可半夜里总能看见有邪灵将一个个男人送去谷底中心的“不老宫”,而等天亮的时候,路上就能看见一具具浑身铁青死去多时的男尸。
方静斋到底干了这么多年鬼医,眼见着这些俗人惨死,终究良心过不去。他趁着暗夜潜入一个洞中,竟然发现里面足足圈押着好几个已经气息奄奄的山民。
方静斋将一个山妖捉住,动用各种手段,严刑逼供,这才得知,原来,这些阳男都是是花中魁的部下们,从山里山外四处抓来的……最后无一例外,全都供给谷主夫人使用。
方静斋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花中魁怀里抱着的死女人。
看来,折腾这么多年,那女人还没被安葬,花中魁一定是通过什么办法,让那女人重新获得了新生,但代价就是要日日吮吸活人的阳气……
深思熟虑之后,方静斋决定,此生在最后做一次善事,也不枉稚川先生那句“天道重医道,医道须仁道”,自己到底是个医生,大医精诚,医德为玉,怎能见死不救呢。
他暂时放弃了昼伏夜出的前行计划,而是来回在雾灵峡的密林中穿梭,不断奇袭那些关押活人的山洞,击杀那些为虎作伥的小鬼小妖。一连半月有余,竟然救下转移出上百阳男,杀了山中鬼祟数百个之多……
等到他将所有人救出,准备继续潜伏进不老宫的时候,却发现,罗卜竟然带着他的那群帮手,也轰轰烈烈的朝雾灵峡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