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孔慕贤对自己修为不自信,而是眼下这种状况根本没必要他去强出头。
像他这种儒者向来独善其身,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可不做。
蓝擒虎在一旁倒是跃跃欲试,这个莽撞大汉向来毫无顾忌,没有儒家那么多瞻前顾后的幺蛾子,只想用自己背负的血色巨刀来解决实际问题。
一者大俗,一者大雅。
西梁俗却并非俗不可耐,东陈雅却有些故作风骚。
“诸位安坐便好,来者都是客人,怎可有客人操劳的道理,还是我来替大家除去这小小隐患。”
公孙大藏缓缓站起身来,此刻也的确需要他这位道宗主事者来表态。
他走到方才左天衡站立的地方放出神识,静静感受半晌后轻咦一声。
“怎么会这样竟然真的消失不见了!”
此话一出口,满场全都警惕起来,之前对左天衡的嘲讽也都烟消云散。
剩下三位大人物此刻纷纷起身来到公孙大藏身旁,他们可以瞧不起左天衡,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对公孙大藏不尊重。
作为暂代掌教之职的道宗现任灵魂人物,公孙大藏不论修为还是德行皆挑不出毛病,眼下他竟也这般说道,令其余三大高手也全都面目紧蹙。
“果然气息全无,貌似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我这边也感知不到,看来这入侵者的确有几分稀罕手段!”
“俺老虎只会使刀,不大擅长这种细作探听之法,不过你们都这么说了,看来俺方才是错怪老左兄弟啦!”
“孔某也探查不到,按道理说我儒门感知秘法向来独步天下,可方才交战处直下地底数百丈都未有任何活跃的真气波动,会不会入侵者被左道友彻底诛杀了?”
四位大人物面面相觑,互相说着自己的感知意见。
“孔兄,刚刚我师弟说得很明确,他并未彻底诛杀此僚便被他隐匿逃掉,当然刚刚我师弟也在羞愧难当的劲头上,出手不知轻重也有些可能,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
公孙大藏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嘴,随即人影一闪已经穿梭虚空消失在原地。
众人都清楚他这是前往现场勘查,当即也都没动身形静静等候。
公孙大藏没去多久便返回祈年殿,只不过面色很是复杂,略带迷惘且有几分苦楚。
“公孙长老,究竟发生了何事?”
孔慕贤上前发问,公孙大藏闻言并未马上回答,貌似有些难言之隐般揣测良久,才斟酌用词小心谨慎地开口说话。
“诸位,方才我探视过玄羽箭轰出的坑洞,的确极其深邃且威能庞大,在最下方并未发现任何生的气息,但也没见到任何尸体的踪迹。”
“那这不还是没有结论?”
蓝擒虎向来都是暴脾气,闻言呼呼喝喝地就要前去瞧看,被公孙大藏伸手硬拉了回来。
“蓝兄暂且不要冲动,按道理形神俱灭这种可能性的确很小,眼下没有尸体很可能说明入侵者还活着,这普天之下能够瞒过我们四位的也没有几人,万一是一位久未出世的盖世妖魔,扮猪吃虎就等着我们去愿者上钩,着了他的道可就亏大发了!”
“那你说咋个办,咱就这么不管了?”
蓝擒虎嘟囔着满脸不悦,可公孙大藏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也实在说不出太忤逆的话头。
“公孙老头,咱们打交道了这么多年,你一动褶子老夫都能察觉出心思,你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们?”
涂山伯庸眼光老辣,盯着公孙大藏一眼不眨。
孔慕贤和蓝擒虎闻言亦盯紧了他,公孙大藏见躲不过去,只得朝着叶崇山等人挥了挥手。
叶崇山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当即指挥众官僚全都离开筵席,太监宫女也搀扶着皇帝赵星阑快速离开,一时间整座祈年殿中只剩下四位大人物。
“方才人多眼杂,不过我也仅仅只是一种猜测,诸位听到后也切莫声张。”
公孙大藏这话说得神秘兮兮,不过从他的表情上能够看出,接下来要说的话题着实有足够分量。
剩下三人皆点头应允,没有多说什么,静静等候他的下文。
“诸位,既然入侵者有存活的可能性,又潜入了如此深邃的地底,那么能让他丝毫气息都不外泄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便是其本身有蒙骗过我等的遮掩气息法门法器,另一个便是有更加高等的存在替他遮掩了自身气息!”
“第一种绝无可能,你我都已是凝境巨擘级修士,这世上就算再完美的隐匿秘法,在你我的感知之下也必然会有疏漏,除非这入侵者是修为远高于你我之辈,但这种家伙不可能如此畏畏缩缩,也根本不会和百里燕青僵持那么久!”
方才百里燕青与安化侍的缠斗,自然逃不过这四位的法眼,此刻涂山伯庸说得有理有据,这第一种状况的确很难有成立的可能。
“那么便是第二种可能性更加高等的存在,你指的是什么?”
孔慕贤看向公孙大藏。
公孙大藏没有第一时间明说,而是用眼神轻轻扫过面前三人的面庞。
“诸位何必问我,应该心中自有论断,四大王朝皇城紫禁地下究竟埋藏着什么,我们各自心中其实都门清!”
“你指的是谛视?”
涂山伯庸瞬间便反应过来,其余三者闻言也瞬间变了脸色。
谛视!
不管是什么境界的修行者,只要还未飞升成仙,就绝对不会有人敢轻视谛视的存在。
即便是手眼通天的旧水老祖,对四大王朝的谛视底蕴也完全敬重有加。
旧水老祖醉心于修行从不贪图功名,也鲜少在四大王朝中显圣,并非完全因为他高风亮节,而是因为四大王朝中有他真正惧怕不敢缨锋的东西。
而这“东西”,便是四大王朝的谛视!
四大王朝的谛视各自有什么,只有四大王朝最核心的几个人才有权知晓,而他们也仅仅只有资格知晓,却根本不清楚其具体来历,亦完全没资格去驾驭驱策。
没有人清楚谛视究竟存在了多少岁月。
没有人清楚谛视究竟是不是仅有四个。
没有人清楚谛视究竟有多么强大威力。
没有人清楚谛视究竟如何产生与消亡。
就好像天地初开亘古初生便有日月星河一般,自打这片天地间有修行者开始出现,关于谛视的传说便开始有所流传。
时至今日,谛视依旧是至高无上的浩渺存在,没有人敢去挑衅谛视权威,就连对其敬重供奉都感到自惭形秽。
因此,乍一提及谛视,这四位纵横天下的大高手全都面色拘谨起来。
毕竟在谛视面前,所有人都可谓不值一提!
“看来我的猜测应该是真的,诸位的王朝中也都有谛视存在,应该能明白谛视虽拱卫王朝京都,却从来都不受命于王朝,也从来都不会被任何人间力量拘束,我南靖的谛视和诸位王朝中一样,只知晓其存在于皇城地心之中,却根本察觉不到其具体安眠所在。”
公孙大藏这话说得相当谨慎,生怕说错任何一个字对谛视不敬。
“也即是说,这入侵者很可能身怀某种防御法器,被左道友轰杀进地底后误打误撞闯入了谛视静修范围,被谛视气息遮掩,以至于我等全部都探查不到?”
孔慕贤最先反应过来,他一生读书孜孜不倦,儒者在分析问题时也的确比其他人更有条理。
蓝擒虎和涂山伯庸闻言点点头,虽说他们都不太认可孔慕贤的为人,但对他的论断还是持赞同态度。
“如此一来,该当若何?”
涂山伯庸看了一眼公孙大藏,毕竟眼下在人家的地头上,这种事还是交给他来做主最好。
事关谛视,公孙大藏也不敢妄加论断。
他静静寻思了好久好久,方才面色难做地看向三人。
“诸位,没有人能够猜透谛视的喜好厌恶,也没有人能挑衅谛视的无上权威,既然这入侵者闯入了谛视领域,那是生是死便交由谛视来全盘定夺为好,我们若是贸然潜入地底追踪下去实属不妥,能不能找到暂且不谈,若是触怒虎须便难以善了了。”
“公孙老头这话不假,为了区区一个野心后生,冒险惹恼谛视清修实在不值当!”
涂山伯庸率先表态支持,另外两人也全都出言附和。
“就依公孙道长所言,没准这入侵者已经被谛视抹杀也不无可能,我们没必要去过多担心。”
“俺觉着也是,就凭咱们四个坐镇南平京,这世上敢跟咱们叫板的家伙绝对超不过一手之数!”
虽说蓝擒虎向来大大咧咧,可毕竟也是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家伙,见惯了孔慕贤这些圆滑的政客,自然也懂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
不管谛视有没有被打搅惹恼,皆是南平京和南靖自己的事情,反正影响不到自家王朝的谛视,他们的风凉话也可以说得轻松惬意。
当下四人也没什么心思再继续吃酒了,纷纷回到事先安排好的下榻殿宇中静养休憩。
公孙大藏唤来叶崇山嘱咐一番,让他妥善处理好百里燕青和安化侍对弈造成的塌方修缮事宜,叶崇山听闻对入侵者不再追究也颇感诧异,但毕竟是四位大人物的决策,他处事圆滑也懂得少说不问,当即默默做事径自离开。
而这个看似漫长的黑夜,对安化侍来讲的确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安化侍藏在地狱吠陀里,被左天衡驱使的玄羽箭一顿轰杀进地表深处,虽说顽强抵抗还能保证性命不衰,但空境大能的猛烈攻杀犹如炮烙极刑一般生不如死。
安化侍浑身筋脉心肺皆鲜血溢出,七窍流血瞳孔完全凝红好似马奶葡萄,这还仅仅是透过地狱吠陀传递进棺材的渺小余波,很难想象若是肉身接触到这种程度的攻杀,安化侍会被粉碎碾压成什么样子!
这种状态不晓得持续了多久。
直到安化侍感觉周遭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安宁得不像人间。
寂静得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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