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易的声音在枪响后传来,我猝不及防凝滞住。
他转过身,儒雅英朗的一张脸风平浪静。
霓虹照进落地窗,他背后是灯红酒绿的高塔,看似很近,实际很远。这座城市纸醉金迷,却爱得放纵恨得也恣意,不像江城,也不像江城的男人,总是扑朔迷离,爱与恨,真与伪都难以看破。
林宗易在一片寂静中朝我走来。
他眼睛仿佛有黎明到来前最深最暗一刻的沉重,墨水一样浓得化不开,情绪分明悄无声息,又窝藏着滚烫的狠意,他审视下我产生非常强烈的羞耻感,那通电话中屈服于另一个男人的韩卿,是没有在林宗易面前展露过的韩卿,痛苦和欢愉,绝望与沉沦,就像一个瘾君子,在千千万万只毒虫的侵蚀和抗拒毒虫的理智中来回撕扯,冯斯乾让林宗易看到了那样破落不堪且无望挣扎的我。
我攥着拳,很别扭面对他,“下午——”
“他逼你的。”林宗易打断我,他好像并不准备与我正面揭开那层遮羞布。
我回答,“接电话是他逼的,来深城我有自愿的成分。”
林宗易再次靠近我,“你要和我谈什么交易。”
“在我手机里。宗易,我拿到了。”
他停在我咫尺之遥,“交换什么。”
我不再藏着掖着,向他和盘托出,“在南区保陈志承平安,别落在冯斯乾手里,然后送我出省,最好是他永远找不到我。”
林宗易命令的口吻,“抬头看着我。”
我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反复许久,终于慢慢抬起。
他眼眸深不见底,有一股莫名地吸力吸着我,“还舍得走吗。”
我怔住。
林宗易观察着我的反应,“韩卿,感情是不可控的,越纠缠越失控,男人能克制,唯独女人不能,会一步步泥潭深陷。有些男人,对他动了心,一辈子将毁在黑暗中。”
他伸出手,食指抵在我睡裙的领口,向下压,我立马揪住衣领,也顺势摁住他手,制止他的动作,没有让那一枚暧昧的齿痕大白天下。
“宗易,你一早了解我要做什么。冯斯乾告诉我月底跟他出差,我也告诉你了,后来他临时改期到前天。”
“为什么前天不告诉我。”林宗易咄咄逼人,我退无可退,“宗易,我说过原因。”
“我承认我骗了你,那是过去。你不安,不信我,我不怪你。”他手从我掌下抽离,继而握住我肩膀,“但是你被绑架那天,我已经决定了不放你过来。”
我怔住。
林宗易目光深沉,我从他目光中窥伺到有什么情感一闪而过,先前也有过,但这次更多。
我回过神,拂开他手,“宗易,其实我们心知肚明,你早晚要利用我,我希望不是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利用,在这段婚姻里彼此坦诚,我会尽力给出我能给的价值,你也把阴谋诡计摆在明处。”
“我要什么你都能给吗。”
我又怔住。
林宗易问,“包括——”
这时突如其来的“砰”一声,我蓦地一激灵。
是枪击。爆发点距离我仅仅半米,我本能捂住耳朵,面色煞白。林宗易一把拽起我,拽到身后护住,他面不改色逼近房门,锁芯被人从过道外打破,弹头卡在门锁一截金属线的空隙里。
他不露声色拉开保险栓,上膛,瞄准,脊背紧贴墙根。
门缝越开越大,地板逐渐投射一具男人的倒影,灰色的皮鞋,同色的棉质长裤,衬衫下摆没来得及扎进腰线内,在胯部垂着,扣子也不规整,看得出匆忙而来。
林宗易等待他整个人进来,长腿忽然跨出,那把枪赫然顶在冯斯乾脑后。
他们身型都十分高大,一前一后对峙,画面如同战场中浴血厮杀闯出一条血路的两匹烈马,我从未见过如此强势刚硬的林宗易,第一面开始,我印象里他便是温文尔雅的风度,眉目也百般柔润,极少露出这副危险诡谲的模样,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面目。
杀伐果断,狠厉冷峻。
我心跳骤停,脱口而出,“宗易!”
冯斯乾步伐止住,只片刻沉默,旋即笑着问,“这是什么意思。”
林宗易面无表情,“你以为什么意思。”
冯斯乾本来垂下的眼睑,不着痕迹又掀起,定格在前面布满霓虹的落地窗,“送我一支玩得顺手的枪,练枪法是吗?”他停顿一下,“宗易何必费事,你身边恰好有我用得顺手的,无须额外再赠送我什么。”
他这话意有所指,激怒了林宗易,“斯乾,别太过分,你说呢?”
冯斯乾脸上喜怒不辨,“殷沛东名下9的股份收归囊中,暗中收购了5的散股,这两者全部到手,你的地位仅次于董事长。这盘棋下得这么滴水不漏。”他侧身,与林宗易四目相视,“我染指你这点代价,想必宗易你不当回事。”
林宗易扣下扳机,朝冯斯乾的额头顶入半厘,“你一清二楚,我是干什么的。”他身体前倾,压迫感极重,连一向以气场压人的冯斯乾在某一瞬间都败下阵。
“我的手不干净,斯乾,适可而止。”
冯斯乾感受到枪口直击自己的力道,稳而狠,不是走过场的架势,他身躯有刹那的紧绷,但很快恢复自然。冯斯乾算准了林宗易不会贸然动真格,这不是他的地盘,他不具备见血之后封口的势力,因此哪怕再大的火气,林宗易都不可能自寻麻烦。
冯斯乾波澜不惊系上领扣,“最初不就是我的吗。”
林宗易眯着眼,像深夜的海面翻腾着惊涛骇浪,刮起海底更为激荡猛烈的漩涡,“现在你没资格碰。”
枪口抵住的部位隐约渗出淤红,林宗易没收敛,腕力直逼,越来越狠,冯斯乾颧骨以上那块皮肤几乎被压得褶皱变形。
他系完纽扣,手扼住枪柄,一寸寸撇开自己脑袋,“倘若任何事都可以用你的方式解决,你的会所丢不了。宗易,你开枪两败俱伤,我相信你不会鲁莽。”
我目睹他们的对峙,紧张到战栗。
枪口由冯斯乾挪动指向了窗台,林宗易撂下。
冯斯乾眼底笑意越发浓,他有条不紊抚过蹭出伤的额头,那地方皮薄脆弱,大约太疼,他淡淡皱眉,“我断掉你会所的财路,你夺了我势在必得的股份,我们打平。”他同林宗易擦肩而过的一霎,视线扫过我,又想到什么,他嘴角噙着一丝笑,“不,我险胜。”
他说完扬长而去。
我哽在喉咙的一口气,彻底吐出。
他们截至目前依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撕破脸,林宗易部署刘桐向董事局揭发,冯斯乾不在场,暗算林宗易的会所,冯斯乾同样没有出面,而是通过例行检查翻了他的船,对于高段位的商人而言,不当面过招都属于暗箭,可收可放,给自己留余地。林宗易持枪威胁冯斯乾,照样没有言语上挑明,一旦直截了当戳破,谁都休想毫发无损,必须有一个说法。然而殷家的亲缘横亘,以及各自的把柄,注定他们无法在这关头戳破,只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我站在原地注视林宗易,他盯着脚下被穿堂风吹晃的一束灯影,没有过多表露什么,“韩卿。”他喊我名字,“收拾东西,跟我回江城。”
他朝门外走,我及时拉住他,“宗易,我自己收拾。”
他不言语,算作默许。
我说,“我马上回来。”
我夺门而出,直奔隔壁9202号房。
那个接机的男人此刻在房中,他对冯斯乾说,“林宗易的阵营里有三位股东支持,而且他的具体身家不详,万一他豁得出高价从他们手上收购股份,冯董,林宗易要超越您了。”
冯斯乾太阳穴的筋脉微微暴起,“阻截他。”
男人一脸为难,“要阻截他,首先殷沛东的股份无论如何不能落他手里。这需要您想办法了,冯太太是否能利用上。”
冯斯乾拿起烟盒,用打火机点燃一支,斜叼在唇边,“殷沛东没给殷怡,他在防我。”
男人说,“接下来就看索文集团会不会倾覆在这笔工程上了。”
冯斯乾作出手势提醒男人,紧接着越过男人头顶,看向后面的我。
我主动开口,“我来拿行李。”
他望着我一动不动,他不松口,我没敢进去。
良久,冯斯乾问,“你这趟盘算了什么。”
我心脏咯噔一跳,下意识否认,“在你眼皮底下,我能盘算什么。”
他冷笑,“林宗易不是冲动的人。除非他配合你演戏,再或者——”他一挥手,男人退到一旁,“林太太本事不小,我从前低估你了,能让一个半生都玩弄女人于股掌之上的男人,对你动那么一点情。”
他漫不经心摊开手,把玩着一个物件,我仔细一看,竟然是我的手机。
我顿时呼吸急促,后背也弥漫开大片汗渍,“你查我手机?”
他扬眉笑,“怎么,林太太的手机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吗。”
冯斯乾很可能在诈我,我故作镇定,“你自己翻不得了。”
我走到衣柜位置,摘下长裙套在睡裙外面,眼角余光瞄着冯斯乾,他放下手机,迈步走向我,我一抖,裙摆撕裂一道口。
他挑起我下巴,“真是一只会勾男人的狐狸精。”
我上半身后仰,躲避他的触碰,他察觉到,手一发力,扣住我扯回,结满厚茧的掌心从下颌沿着颈部滑落,流连过我锁骨和一颗红痣,红痣原本妖娆醒目,被裙子遮住才若隐若现。我从来没忘记冯斯乾在办公室那一句,“韩助理胸口的红痣很漂亮。”
很少有男人在评判女人的身材与姿色时,让人不反感不厌恶,反而认为他的直白很坦荡绅士。
他此时摩挲着那颗红痣,也说了一句,“早知有今天,我当初绝不手软。”
我不明白冯斯乾何时手软过,我之所以触犯他底线还安然无恙,一定是他权衡利弊的结果,他留着我有用,他领教了我情场上的手段,代替关宸俘虏殷沛东轻而易举,当然也确实和欲望有关,他觉得刺激,在我身上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征服的快感,不论我抗争还是假意驯服,是一个图谋不轨的女骗子还是充满禁忌味道的人妻,都勾起了他男人的野性与疯狂。
可这些并不足以令冯斯乾手软。
我仰面凝视他,“你因为什么手软。”
他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