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帝也不求死得多体面,总归不要被那些百姓撕扯便可。
楚云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边上已经有百姓虎视眈眈,抡起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开元帝。
在开元帝惊恐的目光中,楚云梨往边上让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给出了某种消息,边上的百姓再无顾忌,瞬间扑了上来。
图勇看着,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以前都是他们将这些百姓视为占板上的鱼肉,随意宰杀,今日亲眼看到百姓发疯,身份调转,他才知道原来无力的感觉这样糟糕。
图勇心中生出恐惧,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谁知这一动,反而引人注目。百姓狼一样的目光锁定过来。
他看向楚云梨:“我是皇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楚云梨没有说话,侧头看了一眼,已经淹没在人潮中的开元帝。
图勇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皇帝都是这种死法。他一个皇子有何了不起?
他想开口求饶,但还没来得及,就已经被边上的百姓扑了上来。
这一日,韦州的康宁街血流成河,史称“灭武之乱”。
百姓太多,前后不过两刻钟,所有的将士都没了性命,又是那些百姓将人拖到郊外埋了。
然后,楚云梨还请了他们帮忙。
开元帝和其心腹已死,剩下的都不成气候,主要是百姓太凶,他们也怕被活活打死。
值得一提的是,武国朝堂上有不少临国人为官,全都是主动归顺的,楚云梨将他们关了起来。
迫不得已的从轻发落,追逐名利而归顺的,挑了个日子处决。
韦州大乱,其余城池很快得到了消息。有人带着官兵驰援……其实就是想在开元帝时候捡个便宜。
毕竟那九五至尊之位,谁都想坐一坐。
大乱之后,楚云梨一刻也没闲着,让那些百姓在韦州外挖壕沟,建机关。几日后,贺州将士赶到,没能进城就折损大半狼狈逃窜。
接下来,还有人不信邪前来闯,或是几个城池合着一起来攻,都无功而返。在这期间,二人还收编了城内的人,还有不少源源不断从外地而来的百姓,组建了一支几千人的军队。
武国人看似勇猛,但认真论起来没有多少人,加上各自城内的百姓都被欺压的怨气横生,看到韦州被收回,有些人自发跑去添乱,在这其中有伤亡,但也给武国将士添了不少乱。
刚组建的军队很弱,不过,楚云梨和林颔经历了许多,见识过不少战乱,每到一个地方,都先找到城内百姓里应外合。
前后四个月,终于将武国人通通赶了出去。
武国厉害的头领和将士,基本都是二人所杀,又有计谋,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这里的事情传入了京中,自是举国欢庆。
皇上并非昏聩之人,只是几代人的安逸放松了警惕,下意识地以为游牧部落的人不成气候,平时也只拦住就行,从未想过他们会拎成一股绳闯进来。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皇上之后定会重视。
战后的城池,处处萧条,百姓急需休养生息,好多田地都已荒芜,急需得力官员管辖。二人再厉害,那也只有两双手。楚云梨可不想累死自己。于是,林颔修书一封送往京城,请皇上派得力的官员过来接手。
值得一提的事,他特意提了要干实事的官员。
两人把武国人赶出去,所以说这期间有周边城池借兵,也有百姓为助力,但两人确实立了大功,并且重创了游牧部落。
就二人所杀的那些都是游牧部落中有名的勇士,等下一代长成,至少也是十年之后。
这样大的功劳,只提这么小小的要求,皇上自是欣然应允。还下了旨意,每一个前来接手府城的官员,都要先见过林颔,得他点头后,才能上任。
林颔并没有留在韦州,这里可是武国都城,虽说他们立国之后也没怎么管修缮,但此地意义非凡。留在此处,兴许会被猜忌。他自己领了离韦州几百里开外的黄州,这边土地贫瘠,百姓较苦,最要紧的事,这里离游牧部落最近,算是一道关卡。
他想自己镇守在此处。
楚云梨自然是陪着他,当下女子没有入朝堂,皇上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封她为一品“巾帼夫人”,与此同时,还给二人赐婚。
新任韦州知府和宣旨官员一起来的,值得一提的是,前来宣旨的是太傅。皇上堪称贴心,想让他来为二人主婚。
太傅看到这样的女儿,只觉得陌生。
接风宴后,他私底下找到楚云梨:“美茹,你这些日子累坏了吧?”
平平淡淡一句话,楚云梨却听出了里面的怜惜。对于这个父亲,康美茹心底里是孺慕的,她态度和缓下来:“爹,我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
太傅叹口气:“爹不知道你送亲这一路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了如今这样……”
说到这里,他开始哽咽。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懂事,在他看来,应该是吃苦的孩子才懂事早。也只有吃了亏,才记得住教训。
“爹想听吗?”楚云梨伸手一引:“我全部说给您听。”
太傅疼爱康美茹,但同样也疼康美意。甚至因为她母亲走得早,还要偏疼几分。所以,有些事情,楚云梨是一定要跟他说的。
至于他的选择……如果他还是选择继续护着康美意,那这个爹也不能要了。
两人促膝长谈,直到深夜才分开。
睡得晚,楚云梨起得就有些晚。每日都要来陪她用早膳的林颔大概知道昨夜她晚睡,今天都没有来打扰。刚起身,身边的丫鬟送热水时欲言又止。
楚云梨瞅了她两眼:“书香,有话不说,是等着让我问你吗?”
书香有些迟疑:“可能是知道了大人来的事,大姑娘她又闹着要见你。”
开元帝死了,武国也已不在,皇后娘娘的尊位自然就不在了。
底下人改了口,本来应该叫着公主的,可她做的那些事……实在不配做这个和亲公主。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唤她为康大姑娘。
从康美意被打晕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这段日子里,楚云梨一开始忙着各处赶人,回来后也没歇过。自然没空去见她。
半年不见,康美意还胖了些许,肤色红润,只是身上衣衫不如以前富贵,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焦灼之意。
“美茹,你总算肯来见我。”
楚云梨面色淡淡:“之前不得空。”
康美意也没寻根究底,追问道:“我听送饭的丫鬟说,爹昨日到了韦州,对吗?”
“对。”楚云梨一本正经:“皇上给我和林颔赐婚,特意让他来主婚。”
“我想见爹!”康美意一开始是想着和妹妹见面之后求情,让自己出去。昨天听说父亲到了,她再也坐不住,如果父亲知道她被关半年之久,应该愿意帮忙当这个说客。
当今以孝治天下,父亲开了口,妹妹一定会答应。
楚云梨随口道:“爹一路奔波,昨夜还睡得晚。不得空来见你。”
康美意有些崩溃:“你想关我一辈子吗?”
楚云梨若有所思,反问:“你不想被我关?”
康美意:“……”这还用问吗?谁想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屋中?
楚云梨最开始把人打晕之后,就一直没有闲下来,也没从安顿她,所以,康美意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半年之久。
“我知道了。”楚云梨站起身:“稍后我会慎重考虑。”
康美意大喜,眼看妹妹这样好说话,忍不住便想得寸进尺:“玉郎……他还好吗?”
说实话,也没顾得上他。
陈绍玉一直由他身边的随从照顾,不过,昏睡着的人,无论照顾的多精心,也难免生褥疮,因为没吃东西,只靠着喝汤吊命,身形越来越瘦。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就算是现在给他解毒好好养,也养不回来了。
“还没死。”楚云梨意有所指:“兴许你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团聚。”
康美意讶然,好事来得太快,她有些不敢相信。
妹妹何时变得这样好说话了?难道是父亲来了后,她忽然又想起了曾经的姐妹情?
总归是好事,康美意急忙道谢。
楚云梨挥了挥手:“不用这么客气。”
临国朝堂上最近很忙,太傅来此,还要赶着回去。林颔本打算去黄州赴任之后再着手大婚之事,可韦州新上任的知府盛情挽留,表示要帮他二人办婚事。
还有,若在此处成亲,太傅也少折腾。
太傅年近五旬,已经不年轻,奔波这一路,好多天都没缓过来,黄州那边路途遥远,回京就更远了。
两人只求相守一生,并不在乎这些俗礼,于是,很快决定就在韦州成亲。
韦州最先收复,留在这里的百姓很多。大半的人都知道两人做的那些事,将二人视为救命恩人。成亲在前几日,整个韦州热闹非凡。大婚当日更是有许多百姓跟在花轿后面,自发为楚云梨添妆,东西不算多贵重,却代表了百姓们的祝福之意。
大婚当日,一切都挺顺利。
成亲后就要启程,韦州知府又挽留二人小住,本来是即刻就要赴任的,楚云梨却多留了两日。
这两天里,她将自己关在屋中,让人送进去不少笔墨纸砚。
他二人启程,太傅也启程回京。顺便带上了康美意和陈绍玉。
此时的陈绍玉已经醒来,只是浑身虚弱动弹不得。
康美意也很快发现自己不得自由,这一路回去,千里之遥马车中并不舒适。比起来时的公主鸾驾,这会儿只是一个小青棚,里面甚至没有垫上褥子。赶车的是两个高壮的侍卫,她稍微一动弹,两人就盯过来,那眼神让人不适。
当她掀开帘子,看到城门口依依惜别的几人时,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
父亲的马车车厢宽大,外观华丽,咋一看就比她这个好不少。她也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都挺疼自己的父亲,今日看到她时,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出声唤,他还别开了眼。
当时康美意以为是父亲没听见,也不想这时候添乱。反正回去这一路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的日子多着……她是公主,不应该是这样的待遇。
她又去看另一边的陈绍玉,马车和她一样。这会儿陈绍玉是随从正在和车夫据理力争,似乎想要换马车。
车夫不为所动:“小的是个车夫,管不了谁坐马车,坐什么样的马车。您就算是皇子,小的能帮的也只有将马车赶得平稳些,再多的,你们就是为难我了。”
陈绍玉可是墨王爷唯一的儿子!
若是没记错,那个车夫说的是京话,他不可能不知道陈绍玉的身份,知道了还这般怠慢……想到什么,康美意心里越来越慌,忍不住道:“美茹,我有些话想问你。”
楚云梨正和太傅大人道别,言得空就回去探望他,或是等他告老之后,将他接到黄州。眼瞅着就要分别,就听到了康美意大喊大叫。
“说吧!”楚云梨走到马车面前:“咱们姐妹这辈子兴许就见这一回了,你最好一次说完。”
康美意看着她的脸,颤着声音问:“我是公主,为何只坐这样的车架?”她又指着陈绍玉的马车:“他也是不能怠慢的。”
“谁说的?”楚云梨上下打量她:“你们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凭什么认为自己还高人一等?”
康美意瞳孔瞪大:“你这话是何意?”
楚云梨似笑非笑:“你没发现,你们俩的马车都挺像囚车?本来就是囚车,还是爹怕你辛苦,也是想给王爷一个面子,才特意让人改成这样的。”
“我是公主,凭什么坐囚车?”康美意怒斥:“我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签订了两国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我对临国有大功,你们都该敬着我才对!”
“外人眼中,你们或许是这样的。”楚云梨笑容温婉:“姐姐,我最近太忙,少与你见面。有件事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本来我前天就要启程去黄州的,特意多留两日,就是为了写你出京到部落再到韦州这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我事无巨细,全都写了下来,爹看过之后,认为你们只配坐这样的马车。”
她笑容里满是恶意:“姐姐,你这个公主,很快就要做到头了。”
“不!”康美意在开元帝死后,一开始确实慌过。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是有功的,妹妹将武国人赶出临国地界,也是有功之人,父亲多年来在朝堂上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看他们的面子,她应该不会有事。
但她做梦也没想到,亲妹妹会在离别之际送她这样一份大礼。怕她死不了一般,简直是拿着刀往她的心窝上戳。
这样的一份书信,若是真的送到皇上手中,她哪里还能做公主?
罪人还差不多!
康美意满心慌乱,脑中想了许多,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什么,立即道:“美茹,我们是姐妹。我做了这样的错事,传出去后你也丢脸。还有父亲,他在朝堂上辛苦一辈子,不能因为我而被毁了名声。你把那份东西收回,别再提那些发生过的事了,好不好?”
她满脸殷切,在这其中还想来握楚云梨的手。
楚云梨后退了一步:“人犯了错,就该受罚。之前你和陈绍玉之间来往许多人都看在眼中,我护不住你。”
“你可以让他们假装没看见。”康美意急切道:“你救了那么多人,所有人都尊重你,只要你开口,他们一定很乐意帮这个忙。”
“我的功劳,凭什么要给你用?”楚云梨满脸嘲讽:“当初你在我帐篷里的火盆里下药,想把我送给图库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康美意只想把圆房的日子往后推,再往后推一点。至于别的,且来不及想。
她哭得涕泪横流:“美茹,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就帮我这一次,算我求你,行吗?”
“已经晚了。”楚云梨叹口气:“我不止写了信,还找了几个当初亲眼看到你和陈绍玉暗中来往的侍卫一起回京,他们是人证,且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若我突然改口包庇你们俩,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姐姐,就凭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你认为我还会傻傻的帮你?”
康美意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秘密若是被许多人知道,那早晚都有露出来的一天。就比如……她身为和亲公主,曾经三番几次拒绝和图库大婚圆房,还试图算计妹妹,最要紧的是,她还和另一个男人珠胎暗结,并试图把这个孩子塞给武国皇室。
这些都不是一个和亲公主应该做的事。
可她都做了!
知道的人那么多,不可能瞒得过去。就算今年没有人知道,明年也会有。
到了此刻,康美意满心后悔,颓然地坐在车中:“妹妹,我错了。”
后悔归后悔,死还是不想死的,康美意扒住马车边缘:“妹妹,我对不起你。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一次。”
楚云梨说不出原谅的话,只挥了挥手:“走吧。”
太傅在另一边,再三嘱咐女婿要善待女儿,此时马车缓缓往前走,路过楚云梨时,她有看到太傅眼中的不舍。
其实,太傅除了康美茹和康美意外,膝下还有别的儿女。他自己平时也忙,少有闲在府中的时候,不舍只是暂时的。
紧接着是康美意的马车,她还想挣扎,被车夫给摁了回去,动作并不温柔。再往后,就是陈绍玉的马车。
他躺得太久,一双腿瘦得皮包骨,根本就站不起来。看到楚云梨时,他眼神里满是憎恨。
楚云梨见了,特意将马车拦下:“陈绍玉,你在恨我?”
陈绍玉太久不说话,说出的话断断续续,他不想示弱,便不肯开口。
楚云梨自顾自道:“你要恨就恨,我已经将你二人的感情告诉了皇上,到时候……”
话音未落,察觉到陈绍玉眼神更狠地看了过来。
楚云梨并不害怕:“祝你二人一辈子都不分开。最好是住隔壁,还能隔栏相望。”想到什么,她忽而笑了:“你太久不回去,之前爹跟我说,墨王爷从宗室挑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听说那是贤王嫡出的第三子……若是没记错,你好像是长大之后才抱回去的?话说,墨王爷一直没有孩子,怎么偏就你娘有了身孕呢?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陈绍玉有些被吓着了,脸色苍白,喘不过气,边上的随从忙着帮他顺气。
恰在此时,前头的车夫催促:“你们赶快跟上。”
陈绍玉就那么喘息着被马车带走了。
他身上的毒不在了,但身体特别虚弱,根本就经不起颠簸,到了京城时,病得更重了。
皇上根本就不知道和亲公主身上还发生了这么多事,看到了太傅递上的书信之后,生气之余,又觉对巾帼夫人封赏太轻。
来日方长,封赏倒不着急。待查清点人确实私相授受,并且意图推迟婚事,还打算把腹中孩子塞给武国皇室时,皇上直接夺了康美意的公主身份,还将其投入大牢。
当然了,皇上也没忘了太傅的功劳,那边贬了他女儿,好多人都以为太傅大人失了圣心时,皇上赏太傅府不少东西,还特意嘱咐大夫每天都前去诊平安脉。
如此,所有人都明白,皇上这是只打算清理康美意本人,对太傅府没有隔阂。
楚云梨后来得知,两人好像在大牢中做了邻居。
不过,陈绍玉身体太弱,进京城时就只剩下了一口气,搬入大牢的第三天就没了命。
至于康美意,楚云梨后来打听,她好像被逼疯了。
也不知道真疯还是假疯,整日坐在角落喃喃自语,说些“我错了”之类的话。
黄州自古以来就是隔开中原和游牧部落的边境,几乎每年冬日,游牧部落的人都要闯进去劫掠。可从灭武乱之后,林颔夫妻镇守,此后几十年,游牧部落的人都再未从此踏进临国一步。
百姓感念二人的恩情,在他们走后,还塑了泥像在城头上,似乎有他二人在,就永不会有人进犯。
作者有话要说:扛不住了,明天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