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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嗯。”李诫反手握住她,长长吁了口气,“还是家里的炕舒服。”

赵瑀抱住他的胳膊,“好容易回来歇歇,快睡吧。”

“嗯……我睡不着。”李诫的声音隐隐有点兴奋,“曹无离说,多则三天,少则一天,这场雨就会过去,哈哈,我的堤坝都顶住啦!”

他语气十分轻松,听着就叫人不由自主高兴起来,赵瑀也笑着说:“恭喜李大人,再立一功,治下百姓家财得保,此番功德无量啊。”

李诫刚想大笑几声,想起隔壁还睡着儿子,忙压下笑声,悄声说:“这次曹无离实实在在立了个大功,我打算上奏朝廷,给他请功。”

“应当应分的,他是个治河能手,又读过书……其实我有个想法,不如请他归纳治河经略,编撰成书,到时候一并报上去,岂不是锦上添花?”

“这个法子太好了!”李诫一声欢呼,几乎从炕上坐起来,“曹无离过两日就回济南,我和他好好商量商量。他跟着我东奔西跑,出了不少力,上次才给他争了一个不入流的八品官,这次说什么我也要好好替他争一争!”

赵瑀眉头跳了跳,暗笑道:“到时我可要支开玫儿,没的让曹先生再被她当仆人一样使唤。”

曹无离的预测很准,翌日下午,连绵阴雨便停了,久违的太阳复又高挂空中。

季秋时节,大雨过后更加清寒,巡抚后园子的湖泊寒波粼粼,落了叶的垂杨柳在风中摇曳,白草落花,竟显出几分肃杀的景象。

山东黄河流域的堤坝好歹撑住了,有几处小的溃堤,但巡堤的人发现得早,及时预警,当地的官府也得力,很快就堵上了。

李诫辖下,只淹了百十亩地,几乎没有百姓伤亡,更没有大面积的发水。

山东上下所有官员,均长长出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也不禁沾沾自喜——黄河中下流流经的地方,没溃堤发水的,唯有大山东!

你看隔壁的河南就没那么幸运了,春汛决堤的地方还没修好,伏秋大汛就蜂拥而至,再加上老天爷半个多月不停地下雨,这次水患竟比春季还要严重

他们想,有河南作比,更可彰显我等官员的功绩,在皇上面前算是露脸喽,看来跟着巡抚大人干,也不是没好处的。

因此他们看李诫的目光就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诫不明所以,被他们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浑身起栗,一改废寝忘食的办差作风,到点儿立即下衙回家!

这天他回到后宅,还没进屋,便听见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他头皮一炸,下意识就要冲进去。

却听赵瑀柔柔的声音响起,“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好歹人平安,这就是不幸中的大幸。别哭了,莲心在外院给你派了两间屋子,暂且安置你的家人。”

李诫松口气,慢慢踱了进去——不是瑀儿哭就行。

又听何妈妈哭道:“多谢太太大恩大德,奴婢能不能再求个恩典,奴婢大丫头八岁,能不能在院子里讨个差事做做,也能补贴点家用。”

“孩子刚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养养身子再说。”

李诫挑帘进来,“隔老远就听见有人哭,怎么回事?”

何妈妈见了他倒不敢大哭了,抹了眼泪,呜呜咽咽道:“蒙太太的恩典,允我一家子来济南……我男人变卖了全部家当,带着孩子投奔……天杀的土匪,抢了我们的钱,还打伤我男人!那可是我们一辈子的积蓄啊!”

提及伤心事,她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李诫一愣,随即反问道:“怎么会有土匪?几次剿匪,山东地盘的土匪都差不多剿干净了!”

何妈妈摇头道:“我男人说,那些土匪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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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何妈妈话音甫落,李诫的脊背就微微绷紧了一下。

尽管他很快恢复正常,但赵瑀还是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

她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事,”李诫安抚她似地笑了笑,扭头问何妈妈,“若你男人还有精神头,我就让人问问他事由经过。”

何妈妈恨土匪恨得牙痒痒,自是忙不迭应下。

赵瑀赏了她十两银子,吩咐道:“先回去照顾家里人,不必急着进来伺候。”

何妈妈千恩万谢,抹着眼泪退下去了。

待屋里没人,李诫才和赵瑀解释自己的担忧。

之前招远金矿案发后,他下大力气在山东境内清缴山匪响马,经过小半年的整治,就各级州县反馈的消息而言,别说官道,就是乡野小路,寻常也难见几个劫道的。

现今官道上竟冒出土匪?还是外地口音?

如果是当地人作恶,倒还好说。

他怕的是外省流民作案。

河南连着两场大水患,灾民无数。李诫或多或少也听到点风声,那边已是怨声载道,灾民们压抑的情绪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若一个赈灾不力……

他根本不敢往下想!

赵瑀不大理解,迟疑道:“你想多了吧……不过一桩小劫案,竟能联想到民乱上去,而且山东也没多少流民进来……”

李诫歪着头琢磨一会儿,自嘲一笑:“也许吧,朝廷前后拨了三批赈灾粮款,怎么着也能安抚灾民一阵子。只要过了冬,来年开春隐患自能消除。”

何妈妈的男人很快有了回话,但他受了惊吓,脑子发懵,一会儿说不是本地口音,一会儿又说听着像兖州人说话,翻来覆去的改了几次口,到最后越发不清楚。

不过他说土匪就七八个,用的都是棍棒,穿的破破烂烂的,却非常凶狠。用他的话说,那眼神活像一头头恶狼,让人发毛。

李诫并未因土匪人数少,就不当回事,他严令潘知府,七天内必须破案。除此案外,还要求查兖州是否还有类似的劫案。

兖州与河南交界,且口音相近,他不得不往流民上头想。

不过三日,潘知府就查清楚了。

那几个劫道的不是土匪,就是从河南来的流民,因饿极了才抢了何家人。

府兵摸到他们歇脚的地方,那里足有几十口人,老的老,小的小,看样子是一个村儿的,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一听说官兵是来拿人,全都跪地上求情,并说抢来的东西都换了粮食,他们分着吃了,如果有罪,统统有罪。

法不责众,看着一群饥民,潘知府也没了法子,只能训诫几句,将为首的几人打顿鞭子了事。

好在兖州境内只发生这一起案子,没有引发任何乱子。

从潘知府呈文上来看,他并没太重视这件案子,然李诫脑中已是警铃大作!

那些灾民饿极了才做劫匪,也就是说,河南的赈灾有大问题——赈灾不会让灾民们吃饱,但绝对不让他们挨饿。

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种担忧李诫不敢明着上奏朝廷——在有心人看来,你李诫竟敢说会爆发民乱?这分明就是危言耸听,扰乱民心,乃是居心叵测之举!

左右思量之后,他给隔壁的河南巡抚去了封信,阴晦提到,两省关系素来匪浅,山东愿为河南赈灾出一份力。

可这封信寄出后,便如石沉大海,那位巡抚连个屁都没放。

李诫苦笑着对赵瑀说,“准是怕我抢功!我说这些人脑子也糊涂,境内水患如此严重,不想着怎么解决,不想着如何补救,倒在赈灾上斤斤计较……去年曹州决堤,我恨不得所有人都过来帮忙呢!”

赵瑀劝解说:“人家也是封疆大吏,也许早有应对之法了,你贸然开口相助,倒显得人家能力不足似的。况且赈灾一事要听从朝廷的调度,你还是等上面的消息吧。”

话虽如此,但李诫心里总觉得不安,就给皇上写封密折,详细说了自己的担忧。

皇上也很快批复,令他加强戒备,内紧外松。

主子心里有数就好!李诫吁了口气,略略放下心,随后将治河防汛有功之人整理成册,奏报朝廷,想着给手下的人多争取点功劳。

九月下旬,封赏的旨意下来了,曹无离的大名赫然列于首位。

直接从地方官调任京官,正六品工部主事,掌管河道、水利、江防等修筑,并稽核相关费用。

官不大,权力不小,把曹无离乐得一天到晚傻乐不止。

赵玫得知,撇嘴说道:“还不是沾了姐夫的光,哼,姐夫倒是风光霁月,推了他上去,自己反倒一点儿好处没落到。”

请功折子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封赏,唯有李诫,寸功无有。

赵瑀也替相公惋惜,却明白其中缘由,“他之前放出话,可用防洪之功抵贪墨之罪,皇上没怪他自作主张,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哪儿还敢争什么功劳!玫儿,你也记住,千万不可在人前露出半点怨艾,否则你姐夫又有麻烦。”

赵玫绞着帕子,不耐烦地说:“哎呀我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和母亲总是这样,天天不许我这个,不能我那个,什么都要你们管!”

王氏在旁轻喝,“好好说话,你且细想,我们何尝害过你?”

赵玫嘟着嘴,一甩帕子起身就走。

王氏急忙喊她回来。

赵瑀哭笑不得,“小孩子脾气,闹一闹就过去了,反正在自家院子里,也不怕她惹事。”

王氏往外看了一眼,按按额角,“我总觉心神不宁的,眉毛跳眼睛跳的,搅得我这个难受。”

赵瑀笑道:“您别疑神疑鬼的了,不然咱们去寺庙上柱香,求个心安。”

王氏信佛,闻言立即道:“好好,大后天是初一,正好是烧香敬佛的日子。”

灵岩寺风光秀美,佛音缭绕,赵瑀也想去走走,母女二人便兴致勃勃地商量起出行事宜。

正说到兴处,乔兰慌慌张张进来,“太太,后园子出事了……曹先生和玫姑娘打起来了!”

赵瑀惊讶得倒吸口气,“谁?曹先生怎么会到后院子去?”

王氏满脸焦灼,来不及细问,顷刻间已急步跑出屋外。

赵瑀赶紧跟着,刚踏入后园子的月洞门,就听赵玫尖利的嗓音叫道:“好你个曹无离,癞蛤……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模样,就敢妄言娶我!”

话到最后,赵玫的嗓音已带了哭腔。

赵瑀心头一惊,几步奔过去,但见赵玫被母亲揽着,眼睛通红通红的,满脸愤恨瞪着曹无离。

赵瑀上下打量几眼妹妹,见她衣衫齐整,鬓发丝毫不乱,悬着的心方落下来。

再看曹无离,脸如猪肝,嘴唇发白,这样凉的天,额头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滚。

他不敢看赵玫,一个劲儿作揖道:“全都是曹某的不是,是曹某唐突了姑娘,求姑娘勿怪。”

赵玫指着他鼻子待要再骂,转眼看见赵瑀,登时哭道:“姐姐,他竟敢羞辱我,你快叫姐夫将他打出去。”

赵瑀命园内丫鬟婆子退下,“曹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曹无离头也不敢抬,只喃喃说是自己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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