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听着他这犹如“今日天气真好”的平和语气,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计较他居然就这么戳穿了她装相的事实。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长得还那么好看,说起话来语气拿捏分寸也极好,如清风吹皱湖面,徐徐入心。同样的一句“你不懂画”,她想着若是换了某人那个高高在上的样子来说,只怕自己当场就要翻脸。
她心底反而生出几分欣赏来:“不错不错,这满场就属你眼神最好。”
他莞尔,略略垂眸礼道:“小郎君过奖,还请不吝赐教。”
这般谦逊和善的态度让谢晚芳只觉神清气爽,颔首坦然道:“郎君说得不错,在下确实没什么太深的书画造诣,之所以能识出是九清居士的真迹,其实全是因为这枚落款印章。”
她说着,将手里的画小心展开来,露出那四四方方框着“九清”两个小篆的章印递给对方看:“这确然是他的那枚没错。”
他身旁的从人见状忍不住问道:“你如何知道是真?难道不能是别人仿着刻的么?”
“问得好,的确有这个可能。”谢晚芳扬眉一笑,说道,“但我看的原也不是这雕工真假。”
他闻言,只略一沉吟,便道:“是印泥?”
她不料他反应这么快,意外之余不由颇赞赏地笑着点了下头,道:“不错,九清居士所用的印泥里掺有红石花粉,而他那枚印章又是烟檀木所制,此二物相遇,会生出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而且我曾经试过,不同的分量气味也会有些微差异。”
他眸中微露讶色。
侍者将画接过,低头细细嗅了片刻,皱眉疑惑道:“我怎么闻不出来有什么气味?你别是在诓人吧。”
谢晚芳抱手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瞧着,漫不经意地说道:“若是人人都有的本事,又如何算得上天赋异禀?”说着,她一边将画拿了回来,一边看向面前的人,突然问了句,“郎君今日是否用过药浴?”
不待对面两人回答,她又伸了两根手指出来,目中满是自信:“至多不超过两个时辰——是你身上的药香告诉我的。不过郎君用了恰到好处的木松香来调和,倒是独一份的清雅。”
话音落下,那侍者已然是满脸掩不住的惊讶。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干干净净的衣裳,须臾,唇角浅浅轻弯,抬起眸看着她:“小郎君果然才能过人。”言罢,微微侧身让开了路。
谢晚芳冲着他一抱拳:“过奖。”便豪迈地举步走了过去。
他看着她难掩雀跃的背影很快钻进了自己隔壁的雅间,若有所思。
“此人也太狂妄了。”回过神来的侍者不由忿忿道,“既明知是真迹,居然还好意思在画上瞎划拉,更只出得区区五两银子,当真是一副奸商嘴脸。”
他笑了一笑:“是安国公世子夫人。”
侍者微怔,大感愕然:“郎君如何知道?”
“早听说她在西市开了家香料铺,今日一见始知竟是嗅觉过人。”他莞然道,“掌心茧的位置显是练武之人才有的,她是将门出身,并不稀奇。至于腰间那枚香囊虽普通,但上面的绣花却是肃州宣城一带最传统的‘六蝠抱珠’纹,边角还嵌了百色布,这是家中才会特意做的样式。还有——她刚才题的那行字你可注意到了?”
侍者回过神,立刻点点头,又想了想,说道:“她的字乍看之下有点像,额,有点像……”
“像我的字。”他已随意回道。
侍者不以为然地道:“不过只是形似那么三分罢了。”言罢又有些遗憾地道,“只是被顾世子夫人横插了一杠子,题字得画的风声都尚未来得及传出去,。”
他淡淡而笑:“无妨。”
恰此时,只见有一中年矮个,腰系佩刀的男人从楼下大步跨阶而上,两人看着他眉头紧皱着从旁边走过,然后径直往谢晚芳所在的那个雅间而去,掀帘而入。
“是官府的人。”侍者断言,随即又有些疑惑,“世子夫人怎会与官府之人在此私下会面?”
他也微有些疑惑。不多时,又见那雅间里的三个人全都走了出来,步伐微急,显然是要赶着去哪里。
谢晚芳边走边回头交代白鹭务必先好好把画带回去,经过时看见他还站在这里,她先是有些意外地一顿,旋即便以示友好地点了下头,然后跟着那中年男人一前一后快步下了楼。
侍者回头看向自家郎君。
他浅浅颔首。
前者会意,当即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