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不能让他对他的哥哥造成威胁,把他养坏了是对他的保护,是对他的爱。一直到这两年,确定太子已经稳住了,而且大概是年纪大了,两人心性也没那么刚硬了,才稍微好一些。可你说放着瑞王跟咱们东奔西跑着……虽然咱俩不认为自己干的事情不好,可其实那些文人是看不起咱们的。”
他们是捕快,封了爵依然是捕快,只是档次高一点的捕快而已,说句不好听的,就连这爵位也是糊弄他们这俩乡巴佬的。因为这段时间接连跟他们破案,瑞王在民间,倒是名声渐渐好了些,说他是个铁面王爷,为民做主。可在士林里,名声从来都没好过。
君不见,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的,从来都是青天大老爷。正气凛然,拔刀相助的,那都是侠客爷爷。捕快?举着旗牌站后头插科打诨的而已。
冯铮这时候是彻底明白了,倒抽了一口凉气:“真让三殿下上去了,咱们俩……”
皇后连亲儿子都迁怒了,能急着他们俩的好?撸了爵位官职,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还是轻的,栽个罪名,直接也给来个千刀万剐了,那也并不是不可能啊。
可明白了归明白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
“我觉得……陛下心里,大概更偏瑞王一点。”卢斯让他所有的政治细胞都动了起来,想的脑仁疼了,才说了这么一句。
“可之前坏了瑞王的名声,陛下也没拦着啊。”
“之前是之前,现在他是皇帝,有句话,一个是‘国赖长君’,还有一个是‘母壮子弱,必乱天下’。尤其现在咱们这个皇后是这个样子的,陛下就不怕他要是先有个万一,皇后直接要了瑞王的命,再把太子弄回去?”
“也对,此一时彼一时……这么说,陛下把瑞王放在咱们这,就不是一种疏远,而是保护了。毕竟五千御林军在这呢。”之前只觉得前路大雾遮蔽,又担心一脚踩空就掉下了悬崖,现在这么一说,这前路立刻就畅通起来了。
这一点卢斯也没想到,冯铮一说,他眼睛也亮了:“那咱们,就安安稳稳的在这住着。”
“嗯,什么都不多说,什么都不多做,现在看来才是最好的吧?”
俩人合计完了,回去总算是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两人起来,瑞王还没起来呢。等到晚上吃饭了,瑞王才见起来。
这一见瑞王,两人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好受。
原来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跟个大男孩一样。现在,那娃娃俩的婴儿肥是彻底没有了,脸是彻底变得棱角分明了,说是男子气了,但也可说是一脸苦相了。
“殿下这些日子怎么忙的,把自己都忙成这样了。把酒撤下去吧。”冯铮站起来赶紧招呼他过来,“你这话睡了一天一夜,先别吃干的,喝口汤。”
瑞王坐在春凳上,看着给他盛汤的冯铮,看着把酒挪走的卢斯,再看一路默不吭声跟在他背后过来,现在把手放在他背后,明摆着是怕他倒了跌了的周安。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下意识的一转身,搂住周安的腰,弯着背脊,用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的脑袋扎进周安怀里去了。
周安一惊,虽然是一路护着睡着的瑞王过来的,还抱他进屋去了。可那个跟这个不一样啊!
他有点无措的看向卢斯和冯铮,想通过他们知道自己这是想多了,可谁知道,那两个人一看他,脸上浮现出来的分明是——你才明白啊?
周安这下是真吓着了,想把瑞王拉开,但是听这小子哭得好不伤心,顿时就心软了。他叹了一声,任由瑞王抱着。回忆两人的过往,也感觉出来,这小子虽然有点潜意识,但实际上根本没开窍,所以一举一动之间并没有旖旎的意思,这也才导致了他到刚才才意识到不对劲。
等到哭完了,瑞王用汤泡了两碗米饭,吃了些菜,脑袋竟然又开始一点一点起来。
三个人也不挪动他了,就把他安置在卢斯和冯铮的房里了。
“他累成这个样子,可别伤了根基,一会让大夫过来给他看看。”一出门,冯铮道。
周安点了点头,又指着两人:“你来也真是……早看出来了,如何也不提点我一声?”
卢斯摆手:“你这可是冤枉我们了,不是我们不提点。一开始我俩也以为我们想多了,没敢出声。后来看你们俩相处,觉得还不如顺其自然。你也知道殿下的性格,那是属驴的,得顺着毛撸。我们说了,你即便不避开他,相处起来也会不自在,那小子怕是反而会揪住不放,到时候……”
卢斯左手比了个圈,右手食指朝这个圈里捅来又捅去。
周安……顿时被闹了个大红脸!
不拘文武,普通的男性友人之间,总会开些带色的玩笑。但像是他们这种爱南风,又不喜欢乱的人在一起,说话反而要顾忌很多了,这还是头一回。
可是周安窘迫之余,也知道卢斯说的这是正理。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情,即便是到现在,也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周安点了点头,三个人也就各自回去睡了。昨天,周安还守着瑞王,可今天就直接另找地方去睡了,说是顺其自然,可还是自然不了的。
等到天在亮起来,瑞王总算是好多了——那脸是不可能一晚上就肥回去的,不过精气神不一样了,振奋了许多。
不过他振奋了,这早晨起来头一句话,就让卢斯差点把嘴巴里的豆浆喷出来:“博远,你昨晚上睡到哪去了?”他们表情古怪,瑞王自然也看得分明,“怎么了?之前博远都是跟我睡一块啊。”
“……”卢斯和冯铮都同情起周安来了,因为现在瑞王虽然说的是这番话,但他真的真的依旧还没醒过味来的。
卢斯少有的良心发现一回,帮周安说话:“殿下,你也别得寸进尺了,就你睡着了那样子,四仰八叉打呼磨牙的,周兄之前是放心不下你,这才守着。你几天没睡,他只比你睡得少,不会多。都到这了,还不让他好好歇歇?”
瑞王一开始还嚷嚷:“我!我哪有打呼磨牙的?”等听卢斯说到后头了,他把嘴巴闭上了,很认定的看着周安,眼睛里那个神情……感动又温柔,“我、我之前是太麻烦你了,你确实是要好好歇歇……”
瑞王这样子,卢斯和冯铮不好说话,周安也是神情复杂。他们打的主意都是让瑞王就这么一直没察觉下去便好了,三五年,甚至十几年后,可能他回过味来了,但也物是人非,曾经的感情也早就淡漠了,只余一点都当年情感的留念。
可这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知道了,反而闹不清楚该怎么应对了。
“殿下!三位大人!”幸亏,这时候孙昊过来有事禀报,总算是打破了房里的古怪气氛。
卢斯和冯铮匆忙出来,周安紧跟在后头,瑞王自己一个人坐在房里,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挠挠头,塞了个肉包子在嘴里,手上又拿了两个,跟着出来了。出来之后,先塞了一个包子在周安手里:“唔唔唔唔!”
“知道殿下是给我拿的,您还是先把自己嘴里的那个咽下去再说话吧。不然其他人听不清,您这样子也小心呛着。”
瑞王把嘴里那包子咽下去,对着周安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周安……他这时候是心动的,但不是情情爱爱的那种心动,他是位这个大男孩那种纯粹而干净的感情而心动……
“快跟着去吧。”匆匆说了一句,周安转身跑了。
孙昊来禀报的是下地宫探查的人,在两个地方,分别找到了大量的尸体和大量的遗骸。
为什么尸体和遗骸要分开来说呢?
因为尸体确实是尸体,完完整整的,从他们死亡的方式看,这些人一部分是被集体屠杀的,另外一部分则是集体自杀的。而遗骸……则都是零敲碎剐之后的,他们不是被屠杀的,是被屠宰的!
结合之前胡从仪的证词,怕是下头的人不但把人杀了取血止渴,还生吃了人肉止饥。
又写了个折子报上去,该埋的继续埋好,众人也就没事干了。
两天之后的,夜里,周安一脸无奈的找上来了:“你们说得对,这事真不能让我知道,知道了就得躲着他,这一躲,反而出问题来了。”
可不是出问题了吗?瑞王这两天总看着周安发呆,还莫名其妙的傻笑,这小子在开窍啊!
不过,也得佩服这小子的心大,命还不一定能不能保住呢,就已经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去了。
“你们可能帮我想个法子?”
“我初恋就是他,他初恋就是我,你说我们俩怎么给你想法子吧。”卢斯一指冯铮,再一摊手。
“初、初恋?”周安头一回听见这个词,毕竟这年代最多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掀盖头才知道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恋爱不恋爱的,就是个很遥远的东西。
一阵哑然之后,周安整个人忽然就沉下来了:“这事情,确实不该找你们来说,麻烦了。”他站起来,拱拱手,走了。
卢斯和冯铮两人对视一眼,下意识的就拉住了对方的手,冯铮道:“其实这两人……要是好了也该挺好的。先帝跟大将军厮守一生,还有前头好几位皇爷,不也是这样吗?”
“嘘!你还说我不谨慎,这话现在不能说。”
冯铮脸色一白:“是我不对!”别说瑞王现在还只是个瑞王呢,就算他是太子了,这话也不能说。
卢斯把冯铮抱怀里:“知道你就是做个比喻,并没有那个意思,别怕。感情这件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不牵涉到对外的是非,咱们不插手,看他们自己。”
周安这边跟卢斯和冯铮到了别,直接就到了瑞王住的地方,一敲门,瑞王穿着里衣来开门,一看是周安,先是兴奋,然后赶紧拽了拽衣裳,最后才想起来招呼周安进去:“那个……我、我屋里有些乱……”
三清观里自然没有伺候人的婆子,做打扫的杂役。让死囚打扫不放心,让无常打扫没的看低了自己的兄弟,人家御林军更不可能干这事,所以,包括卢斯和冯铮在内,都是自己顾自己。
瑞王来了,匆匆忙忙的什么人都没带,自然也不能例外。果然,这才几天,周安离开的时候,还干净整齐的房子,现在也就乱成一锅粥了。
瑞王看着自己这房里,是欲哭无泪:“要不、要不咱去外头吧!”
周安看着他,一笑:果然,这还是个孩子呢。
瑞王就让他这笑给弄得呆了一呆,他是皇子,即便他父皇不好色,但宫里美人也多了去而来,可他看谁也没看呆过。
说周安吧,他也是挺俊的一个人,但年纪在那摆着。三十多了,当爷爷的都有,再俊美也早就失了鲜嫩。可瑞王就觉得周安就跟岁月沉淀的美酒似的,初看如白水,不饮熏且醉……
“殿下。”
“啊?啊!”_(:3」∠)_刚才……刚才本王没有像是色狼一样,盯着博远看吧?蓝瘦,香菇。
“殿下,您也知道臣的过往吧?”不知道,皇帝不会把他朝瑞王身边摆。不是周安妄自菲薄,他其实也明白皇帝多少有些看不起自己。否则不会把他一个状元出身的翰林,现在安排来干这些个事情。
只是这些都是实事,周安也早就不是只看表面光鲜的年轻人了,别人看不起他,看不上他,他跟着卢斯和冯铮,挖出那些畜生蛀虫,让真相大白天下,他自己做的很高兴。
瑞王的脸色有些古怪,不是嫌弃,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我不在意?”真这么说的才是在意的,都是男人,周安没点过往,瑞王才该哭呢。但除了这么说,瑞王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殿下无需多说,臣提这件事的意思,只是说臣也知道殿下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少年人,心性最是纯良……”二十多年前的王崧,要跟现在的王崧是一样的人,那周安也不会动了心。可二十多年前的周安,又真是现在的这个他吗?人总是不停变化的。
“我……”
“能得殿下错爱,臣的心里,其实是有点喜欢的。但是,臣跟殿下差得太大啦。”
周安一直都是那种带着笑的表情,可瑞王看他这个样子,鼻子就酸了,他把手伸出来,想把周安抱在怀里,可是看周安朝后一躲,赶紧就把手收回来:“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伤痕累累的,我看着心疼。”
心疼?很多人心疼他,比如他家中的老父老母,还有被他牵连的妹妹与弟弟,还有如今的瑞王。其实他们的糟心事,比他多得多,不就是瞎了眼看错了人吗?可他连累了一家人二十年没过上好日子。瑞王呢?糟心事更多。
所以,周安,从来就没有自怨自艾过,他的身边还有这么多的人,还能遇到这么多人的,他挺好的。就是……可能真没那个力气和精神,再去想什么情啊爱了吧?
“博远,你能跟我说说话吗?”瑞王吸吸鼻子,问。
“好啊,殿下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臣在这呢。”瑞王真不任性,也不纨绔,多好一个孩子啊。而且这孩子对他是真的喜欢,颇有些因爱而敬的意思。周安不能回应他,但是觉得可以包容他。
“我……我十一岁出米青之后,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都换成了特漂亮的那种。可我大哥身边的太监却都是板板整整,宫女也都是端庄肃穆的。我那时候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只是觉得,大哥身边的才应该是最好的,所以看不上自己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不让他们近身……”
瑞王又吸了吸鼻子,周安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了,瑞王接过来,看了两眼,把手帕塞自己怀里。随便扯过来一件脏衣服,擤了擤鼻涕。
周安无奈,有时候觉得这位瑞王其实挺想卢斯的弟弟的,他天生就有点痞子气。
大概是得了周安的手帕,瑞王高兴了,贼兮兮笑了一下:“后来……前两年,就是卢斯和冯铮他们来京城前不久,我那时候不是迷上话本子了吗?我什么都看,有一天,我就看到了这么一本,那上面说大妇要养坏小妾的庶子,就给庶子安排秀童美婢,外头人看见了都说这主母厚道,可这些男女跟庶子胡天胡地,不但坏了庶子的名声,还坏了庶子的身子……”
刚还笑呢,说到这里,瑞王的脸色就又暗沉下来了:“可那是庶子啊,我是亲儿子啊!”
“殿下……”
“后来我就发现……每次我在我母后那,都是见不着我大哥的。而且,母后也是从来不让我单独跟我弟玩得。我给我弟送的东西,也绝对在他身上一丁点都见不着。我知道这话跟你说了,是害你,我既然喜欢你,就不该害你。可到了如今,我真是太难受了,我不说出来,我会活生生被憋死的!你……你让我靠着你哭一会行吗?”
瑞王可怜见的,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眼泪就含在眼圈里,鼻子一抽一抽的,他现在不是娃娃脸了啊,挺成熟的一张脸,陪着这表情,丑得要命,但好像也更可怜了。
周安心软的点了点头,瑞王就又跟上回一样扑过来了。不过上回是无意,现在是有心。
不过,这回瑞王就不是那么外露的嚎啕了,他在默默地流眼泪。周安手足无措了一会,手搂在他背后,轻轻拍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瑞王把头抬起来了,两只眼睛肿得都跟核桃一样,周安的胸口也湿透了。
“殿下,臣……”
“能别走吗?我这两天开始做噩梦了,我又睡不着了。”
“……”
周安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所以……这天他还是坚持住了的!但瑞王顶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烂桃子眼睛在他跟前晃悠了两天,他就……没能继续坚持下去。
“这俩人说不定还真行?”卢斯夜里就跟冯铮八卦。
冯铮就觉得,自家这口子也是心够大的:“现在都还没消息,可是有些不好……”
拖到现在就是皇帝难下抉择,他要是想着自己还能活一二十年,等三殿下长大看看状况再说呢?毕竟瑞王之前的名声确实是不好,虽然这是皇帝和皇后自己造成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