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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节

池州军步营损失,还可以从贫民里招募新卒补充,但水军几近覆灭,想要恢复元气还涉及到战船的补充问题,就几乎是不可能了。

江宁战事之后,林缚为迎永兴帝返回江宁,安定江南形势,被迫要与岳冷秋、董原妥协,将原御营水军近两万人连同数百艘战船一起划给池州——在御营水军的基础上,岳冷秋进行整顿、改编,才得池州水军。

池州水军近一年来,与奢家在江州的水军对抗扬子江上,也是互有胜负,难分高下;庙堂之上,左承幕、程余谦、余心源及张晏、元归政等人都没有想到池州水军这次会输得如此彻底!

“这是岳大人的请罪折子,岳大人托微臣呈于朝堂之上。”沈戎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双手捧奉,待内侍拿过去呈到太后及永兴帝面前。

枞阳大溃之后,岳冷秋就上奏折请罪,这次又叫沈戎带了一封奏折回来,想必是沈戎到秋浦后跟岳冷秋商议出来的对策——林续文心里想着,倒也不露声,如何追究枞阳大败的责任,枢密院已经掌握绝对的优势,且看他们如何表演就是。

内侍走来接过来将奏折接过来送上御座前,永兴帝请太后先阅。

太后看过岳冷秋的奏书,不动声色的递给永兴帝。

永兴帝看过讶然说道:“岳冷秋要辞去江西招讨使、池州行营总管、池州知府等职?这如何使得,枞阳之败,岳冷秋是要担责,但那边的残局,总也要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去收拾,岳冷秋总不能给朕摞挑子!”

返回江宁后,永兴帝已经很少当着众臣说这么多话了,此时急于维护岳冷秋,也就难免失态。

殿前诸公相互打量,都能明白这是岳冷秋以退为进之术,太后看过奏折也是波澜不惊,永兴帝终究是欠些火候。

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等人都去打量林续文,看他如何反应。

虽说中枢重权逐渐往枢密院转移,但除林缚之外,枢密院还没有能够直接参于韩堂政议的高级官员,故而林缚不江宁的殿议,还都由林续文、黄锦年等人代为主张枢密院的诉求。

不待淮东谏夺兵权,岳冷秋以退为进,将枞阳之败的责任都担下来,辞去官职,程余谦等人倒要看林续文代表枢密院如何应对……

林续文袖手而立,不急也不躁。

奏折要在诸相公之间一一传阅,浪费时间太多,沈戎站在殿前,代为陈述。

“……枞阳之败,岳大人自觉罪重无赦,亦不敢求赦。不过大敌当前,池州军政不能荒废,岳大人遂白昼在衙署处理公务,入夜则自囚监室,悔过之心可见一斑。今时荆湖还岌岌可危,不过东翼之池州稍安,岳大人便觉得是时候辞官投罪以谢天下,便将池州军政暂委于邓愈,而自囚于秋浦大狱之中,与囚徒同室,只等江宁派人缚之归京……”沈戎说道。

听到这里,林续文、黄锦年都微微动容,心想岳冷秋到底还是要垂死挣扎一番。

岳冷秋真有心投罪,随沈戎回江宁便可,何需要演这出戏?

岳冷秋这一番苦肉计,不仅仅是演给他们看的,也是演给池州军民看的,说到底不过是搏得池州军民的同情心。

岳冷秋将罪责全承担下来,而由邓愈代他主持池州军政,便连其侄岳峙也潜到水下——这边即使顺势将岳冷秋捉来江宁治罪,也不可能立即将池州军抹掉。

元归政看着殿前诸人的反应,心叹岳冷秋果真老炼,走到殿前,说道:“枢密院执掌军机,枞阳之败要如何问罪,崇国公的意见不可能不听。是不是遣使臣去一趟豫章?一来慰崇国公收复江西之功;再者荆湖形势危恶,也少不了要崇国公再为朝廷操劳!”

太后梁氏坐在御座上,说道:“衰家觉得吧,议功要合礼制,其事不可仓促,而荆湖形势危恶,又不能拖延。既然岳卿辞官戴罪,池州军政又委给邓愈,他能脱开身来。那就不如叫岳卿到豫章走一趟,一来与崇国公析枞阳之败,一来议荆湖攻守。诸相觉得如何?”

叫岳冷秋去豫章见林缚,也有负荆请罪之意,但不管如何,太后梁氏还是想极力让岳冷秋参与军机,而不想真正的治他战败之罪。

左承幕、程余谦、余心源等人都是犹豫,叫岳冷秋去豫章给林缚负荆请罪,岳冷秋能放下这个架子吗?

要晓得当世读书人讲究个气节、讲究个宁死不屈,岳冷秋与林缚争斗了近十年,其位一直都远高林缚之上,也是到江宁战事之后,淮东才真正的成势,将其他压下去。

此时叫岳冷秋跟林缚低头认错,左承幕他们觉得难以想象。

“太后所言甚是,”沈戎说道,“对荆湖形势之熟悉,非岳大人莫属。”

沈戎这话一出,左承幕等人感受又是不同。

沈戎刚从秋浦见过岳冷秋回来,他既然这么说,那去豫章见林缚应是岳冷秋自己的意思。

这么一来,左承幕等人的心思便又不同了。有觉得岳冷秋不要脸,为保权位竟要向林缚低声下气,有觉得岳冷秋能屈能伸,又担心太后也骗过、岳冷秋借去豫章从此就屈附于淮东。

只是岳冷秋他自己对去豫章负荆请罪都没有意见,不觉得受辱,程余谦他们又怎么阻拦?

***************

林缚不在江宁,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则由林梦得、宋浮、孙敬轩等人主持,更大的事情要紧急处置,则将林续文、黄锦年以及负责江宁防务的赵虎等人一起召集起来讨论商议。

倒不会因为林缚不在江宁,江宁这边的局势就脱离了掌握。

殿议结束后,林续文便与黄锦年到占了半个西皇城的枢密院来,将殿议之事告诉林梦得、宋浮、孙敬轩他们。

黄锦年稍急切一些,又追问道:“要如何处置岳冷秋,大人在豫章还未曾有只言片语传回?”

“新的还未曾有。”林梦得说道。

“岳冷秋要去豫章,那是真好不过,”宋浮微微一笑,说道,“池州军如何去从,大人有到底想怎么处置,想必等岳冷秋从豫章回来时,就水落石出了……”

池州军这次大败,也的确是彻底将岳冷秋从朝堂之上铲除掉的良机,但这时将岳冷秋彻底打压下去,未必就符合淮东的利益。

林缚前几次书信来往,都只是要这边坐观其变,并没有明确的说要对岳冷秋怎么着。

林缚不表态,最终要怎么对待岳冷秋,枢密院以及枢密院之外的淮东系官员之间就有多种意见。

有人认为岳冷秋可拉拢来以为助力——岳冷秋的政治生命此时可以说是完全捏在淮东的手里,就有拉拢岳冷秋为己用的基础。

有人认为要叫岳冷秋永世不得翻身——岳冷秋旧时也位高权重,心气也高,特别在池州军尚有一定战力,岳冷秋即使愿意给淮东拉拢,又怎知不是他的缓兵之计?特别是岳冷秋这次去豫章见林缚,表面上是服软,实际上算计更深,更不能叫人放心。

除非岳冷秋愿意将池州兵马解散掉,但从岳冷秋按排邓愈主持池州军政来看,这种可能性极低。

也有人认为岳冷秋即使不能拉拢,也应存之——池州军实力大损,对淮东已经不构成什么威胁,淮东要迫切的将岳冷秋打压下去,只会加剧董原、胡文穆等藩帅的恐慌。

燕胡大军即将南侵,淮西、荆湖不能顶在前面全力以付,最终还是对淮东不利。

即使要彻底的将岳冷秋打压下来,在时机上也应拖上一两年。

等到连淮西、荆湖势力都不需要借用的时候,淮东就可以尽情的将獠牙亮出来。

不过这边意见再多,最终也是要在豫章安坐如山的林缚拿主意。

林缚越是对这事不提只言片语,也叫林续文他们越发相信,林缚对这事早就有了主意。所以除了下面的官员有所议论,林续文他们反而坐观其变。

临了,林续文又说起及战事耗用之事,这也是每聚必议之事。

虽说黄秉蒿、陈子寿还据袁州未降,奢家在闽东还负隅顽抗,但江西战事大体上是平息下来了,战事的消耗相比较以往,就会大幅下滑,回到正常的水平上,也算是缓了一口气。

“这场战也是幸亏收了尾,”林梦得感慨道,“不然真够用命的,上饶那边填进去五百万银子,现在一两都不剩,再拖上一两个月,非叫我急出病来不可;荆湖那边虽说形势危恶,但依我看,要能拖还是拖一拖的好,怎么也要拖到秋粮上市之后。税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量的军资征购,叫江淮的物价又有压不住的势头,这可不能算好事。”

“袁州之事能早日谈妥,情况会好一些……”宋浮说道。

“要不是黄秉蒿降奢家,就没有江西之战,他此时转头又降,反复无常,”黄锦年不屑的说道,“留他怕是个隐患啊!”

“袁州在豫章之上,道险地陕,易守难攻,硬打很难啊。”宋浮说道。

江宁战事后期,黄秉蒿献江州而降,奢家才得以掌握江西全境。不然即使叫奢文庄率兵马逃入江西,也断不可能坚持近一年半的时间。

如今黄秉蒿没有率部随奢家渡江北逃,但据与陈子寿率三四万兵马,据袁州而守,跟淮东谈重归江宁的条件。

谁知道黄秉蒿将来可能是个隐患,但他率三四兵马据着袁州。

袁州位于豫章以西,是江西的西门户,西接潭州。

黄秉蒿投奢家后,率兵驻袁州,欲进潭州,与湘潭军打得颇欢,有意替奢家打开西进湘潭的通道。然而到上饶战事后期,奢家溃败之势已成,袁州与潭州就迅速息兵。

从这里面也不难看出,潭州还是担忧真将黄秉蒿灭掉,潭州在强势的淮东面前,难以再有据地自立的可能。

潭州欲留黄秉蒿在袁州作为与淮东之间的缓冲,淮东想要强攻袁州难度就很大。

如今北地形势危急,林缚也不敢叫六七万精锐兵马为攻打袁州浪费三五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故而袁州问题,能谈判解决,林缚也想谈判解决。

黄秉蒿想行缓兵之计,淮东这边又何尝不是稳住黄秉蒿?

“江西差不多成了残地,要不想成千上万的人饿死荒野,想彻底解决袁州的问题只能往后拖。”孙敬轩也说道。

如今江西极为缺粮,一时之前奢家的横征暴敛,差不多将民间余粮榨干。

再一个就是今春江西民众纷纷涌起反抗奢家,战火烧及江西各地,对农事的影响极大;战事征用大量的民夫随军,也进一步减少从事田作的劳力。

春稼已过,要是在豫章、袁州再大打出手,江西境内的稻作农事也将错过去,将直接威胁到江西五十余万户人的生存问题。

袁州之事能谈判解决,一是淮东军主力兵马能及时抽身北上,以备胡马南下,二是不误豫章、赣州等江西腹地的农时。

此外,袁州一事能平息,淮东不指望能从湘潭那边征收税粮,但拿着银子去购粮,还是能购一两百万石平价粮。

两湖从越中期起粮产就崛起,以及环太湖沿岸平原大片种植桑棉之后,还要从两湖引进粮食以补不足。

江淮粮价飞涨,恰恰是扬子江水路中断、两湖米粮不得东进之后。

荆湖战事乃频,粮食也缺,但湘湖(湘潭)的情况要好一些,特别是大寇杨雄率部退出后,湘潭腹地就几乎没有战事,民间余粮就足。

如今江州以西的扬子江水域还远不谈得上太平,但江西与湘潭之间,从袁州有陆路可走,可以运粮进江西,以解燃眉之急。

“免三年税赋的话都已经说了出去,但江西的官吏、驻兵,都要户部另贴钱去养,”林续文想到这些事,也是头痛心烦,“罢、罢、罢,要是曹家今年就守不住关中,西线给燕胡打穿,就算主力兵马能北调参加,钱粮之事也会要了我们这一干人的老命!”

第60章 枭心难测

时下已入暑,好在临江而行,迎着徐徐江风,倒不觉得特别炎热。

邓愈策马伴车而行,看着界碑方向已有一队骑兵等候在那里,勒住缰绳,与坐在马车上的岳冷秋说道:“崇国公枭心难测,岳督当真要只身去豫章?”

“有岳安、岳周照顾我起居足矣,”岳冷秋这时候脸上的犹豫之色尽去,都到彭泽县境,还有迟疑也不是他的风格,与邓愈说道,“崇国公枭心难测,但他的气量也不至于狭窄叫我横死途中,你们在池州且放宽心……”

邓愈心里仍然放心不下:林缚自然不会明杀岳督,但刚刚收复江西,赣东乱兵盗匪密如麻,还没有彻底肃清,岳督在往豫章途中因防卫疏乎而给盗兵劫杀,对淮东来说也不失永绝后患的一种手段。

见邓愈还要再劝,岳冷秋截过他的话头,说道:“此去豫章,早则一两月,迟则三五月,或归池州,或回江宁,自有分晓;你等在池州切不能疏乎了兵备,有你们在,我心才安。”在浊世里争斗了半辈子,什么最紧要,没有谁比岳冷秋看得更透彻。

岳峙也无言,只对家人岳安、岳周说道:“叔父喜彻夜读书,你们要多劝他……”分别之时,其他话也哽在心头说不出口。

岳冷秋此去,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身名前程,也关乎迎在岳家前头的是坦途还是绝路。

上饶战事之后,淮东军兵马主力顺势进驻江州是自然之举,但同时也增加了在弋江的驻兵,同时靖海第三水营对从弋江到江州的江域也进行了彻底的封锁,池州就这样给夹在中间——表面上,林缚对枞阳战败之事没有明确的表态,但实际上谁都不敢肯定林缚如此部署的背后没有藏下凌厉杀机。

岳安是岳冷秋身边的老人,早年伴读,又随岳冷秋游宦天下,此时年岁已老,筋骨也僵,但也不离不弃,一起相伴去豫章;岳周是家生子,有个腿脚勤快的,也方便途中照顾岳冷秋的起居——岳冷秋坚持不带扈兵,负荆请罪就应有个负荆请罪的样子叫天下人来看,也就让他两人陪同去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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