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是有东胡璧花之称的玉妃那赫氏,时年二十二岁,十五岁那年给叶济尔玉纳为玉妃,迄今已过去七个年头,这枝花却是越发的娇艳了。
“我有这么目中无人,视中原英雄男儿如无物?”叶济尔轻笑道,伸手将那赫氏揽入怀中,“南朝地大物博,英雄人物辈出才是常态,苏护之后,杨照麒、李卓无一不是一等一的卓智勇绝人物,那些不为我东胡所知的英雄人物,更是不知凡几。偏偏下面儿郎打了几场胜仗,就有些忘乎所以了……阿济格醒过来没有?帐中有几支千年老参,你拿一支给阿济格养身子去。”
“那颜、那图真力战而亡,阿济格独自逃命,汗王不斩他的脑袋,已经是额外施恩了,他哪有资格享用老参?”那赫氏柔声说道,仿佛阿济格不是她的亲弟弟一样。
“那颜、那图真战死了,令人惋惜。特别是那颜,罗荣视也如亲生,消息传到北边去,罗荣不知道会气成什么,”叶济尔轻轻一叹,说道,“阿济格并没有什么过失,不能因为吃了败仗,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弟弟,就将他一棍子打死。有这一败也是好的,给大家提个醒……”袖手吩咐院子门口的侍卫,说道,“你替我去问一问雄祁:跪着反思脑子是不是清醒了些?你再问他,我给他五千骑兵,他要怎么去对付已经穿插到沧县的江东左军?”
“汗王真要那赫雄祁统兵去追击江东左军?”那赫氏问道,“我东胡男儿都差不多集中到东线,如此冰天雪地,三四千南朝步卒,无法对我侧翼形成多大的威胁,分兵去追击,会影响汗王对济南府的部署啊……”
那赫氏是叶济尔最宠爱的妃子,跟在叶济尔身边受宠七年之久,其人冰雪聪明,对军国之事也十分的精通,可以说是叶济尔身边一个重要的助手。
“我不派兵,罗荣也会沉不气从北线抽兵派过去的,”叶济尔说道,“这边我亲自盯着,兵少一些,不妨碍大局……江东左军能独军穿插到沧南,必有我们暂时还看不透的依仗,我派雄祁过去,就是雄祁比其他人老成持重,不指望雄祁能将江东左军吃掉,但是要限制江东左军在燕南境内穿插。沧南一战,兵力损失是其次,对南朝、对我东胡的士气影响不能小视。再说我军此行的战略目标都已经完成,济南府能不能攻下,都无关大局。攻不下,大不了明年秋后再来就是。现在关键是要多争取些时间,让阿唯图在临清将南朝的几条河破坏得更彻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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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北廓城,东闽勤王师副将、诏武镇守陆敬严穿着青甲红盔站在城门楼前,眺望北面的原野。
陆敬严率部留下来协守济南后,就将廓城北面的防守全盘接过来,山东郡司对客军还是信任不过,内城没有让客军进驻。
德州失陷、临清守将叛变投降后,北面济河、临邑两城也没能抵挡多久,就给虏骑攻下,虏骑前锋已经推过黄河,在济南城北面扎营,除了南边借助有利的地形,还保留着与外沟通的通道外,东门、西门都已经虏骑封锁住。
事实上,南边也是虏骑刻意让出来的通道,来削弱济南守军的抵抗决心;陆敬严对这一套很熟悉,虏骑除了战力极强外,将领也是极用脑子的,这战难打得很。
由于有一部虏骑以及叛变的临清守军囤守临清,西边、南边的勤王师都不敢接近济南,济南已经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了。
陆敬严麾下都是能打硬战的精锐老卒,武官们都是靠一战一功慢慢升上来的,但是在这样的困境下,军心也难免有所迟疑、动摇。
这时候有数骑从城中往这边的营地驰来,陆敬严诧异的回头看过去,看样子像是传讯的飞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竟要在廓城里驰马。
陆敬严正要下城门楼子去,就看见那数骑驰到近处,也不按照规矩通报,只是拿长枪各挑起几颗头颅,也不进军营,策马绕着军营而行,马上骑士还高声大喊:“江东左军沧南大捷,斩生蛮首级一千零九粒,摘金牌子二、银牌子三十五,江东左军都监官林缚林大人,特使我等带二十粒生蛮子头颅、二十枚银牌子来,送给陆将军当礼物,望陆将军笑纳!”
这数骑就挑着二十颗头颅绕着军营大喊大叫,银牌子就跟头颅挂在一起,在阴冷的阳光熠熠生辉,格外的刺眼。
陆敬严身边的武官鼻子都气歪了,已经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什么德性,才二十面银牌子就得瑟成这样?都说林缚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奸臣,还是一点都不假。狗/娘养的,狗眼看不起,东闽精锐焉是江东左军龟蛋兵能比的?二十面银牌子塞屁股眼都不够,炫耀个屁……”
下面的士卒更是受不住气,都有人擅自射箭要将炫耀的数骑逼走。
陆敬严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高宗庭前些日子托人捎来的私信说江东勤王师唯林缚一人可以依仗,看来宗庭跟督帅看人的眼光一点都没有下降,指着身边诸将,大笑说道:“瞧瞧你们的样子,友军获得沧南大捷,我们应该替友军感到高兴才是。我们今日收下这二十面银牌子,他日还江东左军四十面银牌子,什么恨气都解了,需要如此气急败坏?你们当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
诸将给陆敬严这么一说,都愣怔了片刻,再看着下面的将卒给激得愤情涌动,一扫之前颓糜沉闷的士气,才与陆敬严一起想明白林缚派人过来如此作态的用意。
因为是面临强敌,要打一场艰难卓绝的攻防战,能否保持高昂的士气,甚至是比士卒精不精锐更重要的因素;诸将这时候也反省过来,这几天是不是太消沉、悲观了一些?济南有四万守军,又有坚城可守,城外的虏骑再强,攻城战始终是他们的弱项。
陆敬严高声下令道:“开辕门,迎江东左军使骑,使全军设宴为沧南大捷庆贺,这份厚礼,我东闽诏武军先收下来……”
陆敬严心里为之前的倨傲后悔,在济南时竟然没有请林缚喝一杯酒,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与他同席共饮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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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惑敌
崇观十年元月初二黄昏,死寂的沧南大地白雪皑皑。这一刻渐渐的,沉寂的大地隐隐的颤动起来,在雪地觅食的鸟兽受了惊动,东奔西掠,瞬时间走了干净,唯有一只停在死人尸体上啄食冻肉的老鸦迟疑不定的望向夕阳方向,不知道是留下来继续享受足下的美食,还是先躲开。
那边的地平线突然涌出一匹褐色衣甲的骑兵,出现在夕阳里,仿佛披着霞衣,老鸦受了惊吓,张翅飞上晴空,才看到推远的地平线使更多的骑兵暴露出来,千军万马缓缓而来,仿佛黑褐色在雪地里涌来的潮水,老鸦仓皇往海的方向逃去。
两翼及前哨游骑迅速的展开,东胡宿卫军都统那赫雄祁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鬃马,在数十骑侍卫的簇拥下,驰上海塘,眉头紧皱着,看着八天前千余东胡男儿战死于此的战场,满眼都是给割去头颅、给冻得坚实的尸体。
可恶的江东左军竟然敢如此作贱东胡男儿的尸体,一向都老成持重的那赫雄祁心里填满一股难以发泄的愤恨,一些武官更是愤恨得拔出刀来乱砍乱劈泄恨。
整个沧南都人走寨空。
从十二月二十四日以后,河间府就没有再下过雪。
北方的雪给干冷的风吹过后,很难融化,即使是连续的冷晴天气,整个燕冀平原依旧覆盖满皑皑的白雪。
人与牲口以车辙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是无法掩饰的,能够明确的看出,在二十五、二十六日战后,沧南乡民都往小泊头寨聚拢,然后从小泊头寨出发,往南面的临淄府而去。
潜入阳信以南的哨骑抓获审讯当地的猎户、农民也确认了在三十日有大量马步军胁裹乡民过境的事实。
“雄祁,你在犹豫什么!”一名络腮胡子的披甲武士大步的走过来,朝那赫雄祁大声嚷嚷道,“若是让江东左军逃往临淄府南边去,我们如何对叶济尔汗交待?”还一边拿刀鞘戳着地,表示对那赫雄祁迟疑寡断的不满。
“啰嗦个屁,天下除了你新觉家就没有英雄好汉了,”那赫雄祁挑眉朝自己的副手啐骂道,将他的气焰压下去,“新觉家都是英雄好汉,那帖木儿你来告诉我,江东左军为何要一直往南逃?”
“我看你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越打越缩了,这有什么难猜的,江东左军畏惧我东胡铁骑反扑过来的怒火,除了仓皇南逃,你觉得他们还有什么选择?”新觉帖木儿不服气的说道。
“狂妄无知的蠢货!”那赫雄祁毫不客气的教训自己的副手,“敢穿插到沧南伏击叶济那颜、叶济那图真的江东左军,难道就没有守城而战的勇气?诚然我们南下遇到的南朝兵大多数是软蛋货,但你要是认为南朝兵都是软蛋货,那你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新觉帖木儿性子粗鲁,给那赫雄祁骂了几句,态度就软了下来,说道:“江东左军怎么可能没有南逃,所有的痕迹都表明有大队兵马从阳信南经过,只要一直追下去,就自然知道结果了……”
“汗王教训我们,打仗要动脑子,”那赫雄祁说道,“叶济那颜为什么会全军覆灭、只有几十人逃出来?叶济那颜跟你一样,是个蠢货,他就是错以为跟他们在阳信北周旋的江东左军只有八九百人,却没有发现江东左军早就分兵将主力提前隐藏在沧南设了陷阱的珠丝马迹……江东左军一部与叶济那颜在阳信北周旋数日,如此恶劣的环境,江东左军却以步卒毫无意义的在野外与我骑兵精锐周旋数日,这个疑点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叶济那颜是个蠢货,这么大的疑点没有看到。现在江东左军没有理由仓皇南逃,却仓皇南逃,这个疑点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那他们能躲到哪里去,总不可能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吧?”新觉帖木儿给教训得彻底没有了脾气,仍不服气的问道。
“雪地里会留下痕迹,但是船经过海上留下的波痕,给风一吹,屁影子都看不见!”那赫雄祁手指向海塘外的大海。
新觉帖木儿看向海塘外茫茫大海,海水澄澈蔚蓝,距海岸不远,有一些海岛分布其间,他疑惑的问道:“江东左军会藏在海岛上吗?可看不出像藏了人的样子……”
“谁知道?”那赫雄祁摊手说道,他看海岛上也不像是藏了兵,但是他也想不明白刚刚在沧南获得胜利的江东左军有什么必要仓皇南逃?对方要是一支胆小的军队,叶济那颜、叶济那图真就不可能丧命在江东左军手里。
在临行前,叶济尔汗特意将他喊过去,跟他分析过沧南一战里所存在的种种疑点,要他注意江东左军主将的狡猾之处,不要给愤恨冲瞎了眼睛,那赫祁雄当然不会刚到沧南就忘记叶济尔汗的教导。
那赫祁雄让扈从将几名参领、副参领都召集过来商议事情,使各部就地驻扎,加强戒备,派人收殓满地的东胡男儿无头遗尸,附近找不到船只出海,那赫祁雄让部属伐几颗大树淘空了造独木舟,到岛上看一看,寻找江东左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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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泊头寨对面的海岛上,林缚与曹子昂、葛存信等人站在树叶凋零的灌木林中,注视着小泊头寨方向,赶来的数千虏骑并没有给迷惑住,就循着痕迹往南猛扑过去,而选择就地驻营。
“带队的虏将,倒不是轻易能撩拨的货色……”林缚轻声说道,转身往海岛东边走去。
“他们不往南追,那我就带第二营趁夜色坐船南行,在阳信南或到滨城县境内派骑兵上岸,截杀其前哨游骑,”曹子昂说道,“看他们能坚持多久不动摇……”
林缚停下脚步,望着岛东边竖起来的如林高桅,数艘大帆船及更多的快桨船就藏在海岛之后,说道:“那就这么办,但你要记住,不可贪战,歼灭、驱逐其前哨游骑后,要迅速回缩,使其琢磨不透我江东左军的部署……”
今年入冬以来,以河间府北境为界,以北的渤海洋面在入冬后就结了海冻,常常从海岸延伸出来数十里都冻了坚实,可以走人、走马、行车,但以南的渤海洋面没有结冰,还能够行船靠岸。
早在四天之前,沧南乡民分两路分别走陆路跟海路南撤之后,林缚也率江东左军主力上了海船,藏身在海岛之后,监视着小泊头寨周围的一举一动。
看到反扑来的数千虏骑并没有给之前制造的南撤假象迷惑住,曹子昂决定率第四营走海路迂回阳信南、滨城县境内截杀虏骑前哨,继续迷惑虏骑。
滨城县南的外海域属于后世常称的莱州湾,迂回过去近三百里海路,比走陆路要远了近百里,但是此时北风盛行,乘海船张帆南行,比奔马还快,三百里海路最多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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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长山岛、狱岛,还是西沙岛,围绕这三岛发展势力,都离不开船。林缚的目光也早就放在扬子江水道与更广阔的外海域,甚至不惜放弃江宁河口的大部分利益,也是为了获得更充足的借口来发展集云社名下的船队。
除了早期的“东阳”、“集云一”、“集云二”三艘千石大船外,林缚更是早在去年五月就以集云社的名义跟江宁工部下属的龙江船场订购了两艘载量达五千石的五桅大船,这两艘五千石大船也早在十一月上旬就建成下水。
只是入冬后东南风极罕见,不利帆船北行。
虽说为便于机动,两艘五千石大船都各备有八支大橹,这八支大橹只是用于短程机动,林缚要将五千石大船当成战船用,就不能完全依靠风力。但即使是空载,从江宁到河间沧县迂回数千里海路想要完全通过人力摇橹而行,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林缚的影响下,林家也为旗下的货栈订制四艘千石大船。
林缚率师北上勤王,与林家的利益也密切相关,在两艘五桅大船造成之后,大鳅爷葛存信就拿着林缚的信函回江宁,又有七夫人帮衬,直接将林家手里新造成的四艘大船也借了出来,组成两艘五桅船、七艘三桅船并拖拽十数艘其他各类中型船舶的庞大船队从崇州西沙岛出海。
无风时摇橹而行,逆风时下锚停泊,顺风张帆疾行,只是入冬后多盛行北风,停停走走,一共差不多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赶到河间府海域与林缚汇合。
将沧南四寨不良于行的老弱妇孺近两千人从海路载走,辛苦一点挤一挤,只需两艘千石船,留下来的船更多的是为了装马,马匹所占据的空间要比人大多了,而且人能挤,马匹却不能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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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岛东面的两艘五桅大船前后通长二十丈、宽四丈,主桅高十二丈,在底舱之上还有一层藏兵舱室,有小窗可作矛孔或箭孔,再上面才是坚固平坦的作战甲板,围护齐胸高的女墙。
每一艘造价一万九千余两银,比常规的五桅海船贵了四五倍,但无论是用材还是结构强度,都要远远超过常规海船的水平。
乘桨船转渡到五桅大船上,林缚脚踏着随海浪微微晃动的甲板,与曹子昂说道:“虏贼强于骑兵,千里陆路穿行如风,正面冲锋撼动如山,但是以海堤为疆,虏贼骑兵便是再强十倍百倍,也没有他们发挥的余力——我们的目光要比布伦山走下来的东虏生蛮更深远,战场并不应该局限在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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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调虎离山
(给力的,第三更,看兄弟们给不给力、今日红票能否破六千?)
千石三桅船通长十二丈,宽两丈四尺,水密隔舱十三间,舱下以及尾舱载马、甲板坐人。入夜后,北风盛行,扬帆借力,一夜之间绕过黄河口三角洲,将第二营六百甲卒、三百匹马从沧南运往两百里外,于晨间渤海县的小清河口停船登岸。
虽说有许多将卒与马匹不习惯海上风浪,晕船厉害,形成一定比例的非战斗减员。
经过整饬,除晕船者与部分甲卒留下来与船工、水手一起护船外,曹子昂率领四百六十余将卒与二百四十余匹马往内线滨城往渤海县方向的官道穿插,寻歼虏骑前哨。
孙尚望、孙文炳率沧南乡民与工辎营一部去山东半岛南部的即墨,走渤海县、绕过莱州湾、沿胶莱河穿过山东半岛是既定的路线,虏骑前哨必沿滨城县往渤海县的官道搜索。
曹子昂计算虏骑前哨从沧南出发时间与行速,估计其约一百到一百五十人规模的前哨搜索部队在晨间应越过滨城县,而反扑沧南虏骑主力在小泊头寨驻营,即使全力赶来,也是一天之后的事情。
曹子昂也不派出斥候,率部直接沿官道北行,在渤海县城南门外,与正向城中守军挑衅的虏骑前哨搜索部队相遇。
曹子昂直接打出江东左军第二营的旗号,以四都队轻甲步卒为核心,以两都队骑兵分护两翼,两都队骑兵迂回包抄,向百余虏骑前哨发动攻击。
虏骑前哨仓促接战,力战不过,绕城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