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
“夫人仁慈。”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跟着便有人附和:“夫人一贯的菩萨心肠……”
“是啊, 是啊。”
“夫人最怜贫惜弱了。”
“……”
十两的银钱领到手里,老嚒嚒们又相继离去。夫人如此心善,断然不会无故的关押蒋嚒嚒等人, 估计是真的做错了事情。或者偷了侯府的东西也不一定。
等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王氏的脸色阴沉下来。她抬脚进了正厅, 语气冷冽:“带他们过来。”
“是,夫人。”
李妈妈答应一声,挥手叫来两个婆子,和她一起进了西耳房。
片刻之后,帘子被小丫头挑开,李妈妈和灵儿、云儿等人带着三个嚒嚒进来了。
王氏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旁边是一张八仙桌,摆了瓜果茶盏。身后是一个翘头案,上面有瓷瓶三对。墙上挂了一副靠山镜。
王氏端着茶盏喝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吴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里却轻松了许多。只要找到了这三个人,他就死不了。
身穿深褐色长夹袄的老妇人姓蒋,曾经伺候过四小姐陈润,心思最为活络。陈润是陈汝的庶妹,远嫁去了南直隶。她应该跟随的,但是陈润一个庶女,亲近的丫头、婆子们都不易带的过多……蒋嚒嚒也只能留下。陈老夫人怜惜她伺候过陈润,又年纪渐长,便不派活计了,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侯府里养着,还拨了单间给她住。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她在西耳房的时候已经思虑清楚了,夫人让吴海来指认她,很明显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己做过什么当然是最清楚的。看情形是躲不过去。还不如早早的坦白,说不定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想明白了这一点,蒋嚒嚒也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夫人,老奴姓蒋,是陈家的家生奴才。老奴有罪啊……求您饶恕。老奴心中愧对您,愿意弥补。”
“哟?”
王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笑起来:“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呢,您这就要招了。”未免太顺利了,她原想着要先吓唬一通呢。
“老奴做了错事,一看见夫人心里便忍不住的难受。”
“你倒长了张巧嘴。”
王氏越发的气定神闲:“既然你想要弥补我,就好好地说一说。让我也听一听你是如何弥补的。”
蒋嚒嚒磕了个头:“柳姨娘身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冯嚒嚒……”她谄媚地笑了笑,“当然是比不上夫人的。”上个月柳姨娘失势,冯嚒嚒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板子,阖府皆知。那时她的感觉就不大好,后脊梁骨直发凉。
李妈妈瞪了她一眼:“别东扯西拉的,继续往下说。”
“是是是……”
蒋嚒嚒连连点头:“冯嚒嚒主动找上我,还递过来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是只要老奴帮着传个话,一百两就是老奴的了。”她咽了口水,去看吴海:“老奴找的就是他,要他在夫人的药里动手脚。”
“他一开始并不同意,老奴又原话告诉了冯嚒嚒。但冯嚒嚒又说他的父亲病了,从这一块下手,他一定会让步的。”
灵儿呸了一声,老东西,掉钱眼里了。仅为了银子就做此恶事,也不怕遭报应。
和吴海说的是一样的。王氏问道:“按你的说辞,你给了吴海二百两银票后……还有去再找过他吗?”
蒋嚒嚒摇头:“没有。”
王氏想了一会儿,气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冷笑数声:“冯嚒嚒可不是神通广大吗?瞒天过海,连环计,借刀杀人……计计用的娴熟无比。”
大字不识几个的冯嚒嚒本事还不小,三十六计都诵读了?要说这不是柳姨娘的主意,傻子都不会相信吧。
“你们呢?”
王氏转头去问另外的俩人。
“奴婢……没有……”
身穿深紫色长夹袄的老嚒嚒头一低,没有吭声。她姓凌,年六十,是伺候过已故老侯爷的。自觉身份比旁人贵重。
王氏“哦”了一声,“是吗?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她吩咐李妈妈:“去请侯爷和老夫人过来。对了,还有柳姨娘。”她顿了顿,想起陈汝去成贤胡同的事,“如果找不到侯爷,直接派人去成贤胡同,就说我有急事,必须要见到他。”
李妈妈答应着,又看了一眼凌嚒嚒,“夫人,她不肯开口怎么办?”
“由不得她。”
王氏起身走到凌嚒嚒身边:“拖出去,先打一顿再说。”她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粗使婆子走过来,拉着凌嚒嚒的手臂就往外拖。
王氏又交待:“用鞭子抽。”
“夫人岂敢!”凌嚒嚒不依了,挣扎的厉害:“老奴是伺候过老侯爷的人,别说你了,就是侯爷来了,也得给老身一个面子。”
“是吗?”
王氏眼神一冷:“我这个人,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只认理,不看面子的。”
她看了灵儿一眼。灵儿会意,疾走几步到了凌嚒嚒面前,左右开弓就是四个耳光,“你以为自己是谁呢?在夫人面前还敢耀武扬威。”
“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打我?你也不出打听打听,我凌嚒嚒……”
“堵上嘴。”
王氏打断她的话,喝道:“拖出去,打。”
拉住凌嚒嚒右胳膊的婆子明显的力道很大,拉扯着往外走的同时。随手拿了高几上一条擦花盆的抹布塞到她嘴里。
还带着泥污呢,一股子土腥味,凌嚒嚒刺激的眼睛里都有了泪花。
外面响起了马鞭抽在身上的“啪啪”声。蒋嚒嚒吓得脸色发白,夫人看着绵软,性子却刚硬。好在她没有反抗,不然这会子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李妈妈对主子的做法却满意极了,行了礼退下。
“她不承认也好,先打一顿,然后送去官府……让官老爷关她几个月。兴许就承认了。”王氏环顾屋内的众人,目光落在穿着蓝色长夹袄的老妇人身上:“你觉得呢?”
“奴婢错了。”她被王氏一看,浑身都冰凉了,跪在王氏的脚边:“是奴婢糊涂……奴婢姓王,儿子在二老爷的手下做事。”
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冯嚒嚒是如何找到她,她又如何找到吴海的。一句都没有隐瞒。
这时候,奄奄一息的凌嚒嚒又被拖了进来。
“……我基本上了解彻底了。”
王氏走去太师椅旁,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待会儿,老夫人和侯爷都会到。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复述一遍刚才说的话即可……只要做到了这一点,我保下你们的命。否则,凌嚒嚒就是个例子。”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劲。她要柳姨娘一败涂地!
“奴才遵命。”
吴海磕了一个头。
有人领头去做,事情就简单了。蒋嚒嚒、王嚒嚒她们俩看到吴海的行为,自然也是满口应下。
夕阳穿过半开的推窗照到屋里,偏橙色的光,朦胧而迷离。
王氏约莫着陈老夫人应该快到了,摆手让云儿去请听雪堂的李瑞李大夫。方子是他开的,人不在场也说不通。
云儿“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被王氏叫了过来。她附耳叮嘱了几句:“你去找几个小丫头,把这件事情有意无意的满府宣扬。”陈老夫人不是疼爱柳姨娘吗?她就让更多人知道柳姨娘的真面目,传的满燕京城都知道才好呢。
她就不相信了,陈老夫人会真的为了一个柳如月不顾西宁侯府的脸面?
寒风刺骨,像针一样戳人的心。
正厅里没有点炉子,王氏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王书娟抱着宣哥儿和廖老夫人说话,“……吵闹了一天,不知道姐姐能不能处理好。”她叹了一口气:“我想着她成为了侯府的主母,日子再怎样也会过的比在白家好……”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说错了。
廖老夫人却不在意。她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安慰儿媳妇:“放心吧,你这个姐姐聪慧……” 不过,缺乏了一些狠劲。
她倒认为王氏能处理好。
越是老实温和的人,发脾气的时候才越可怕。她忍的太久,忍无可忍了。心里的情绪压抑到一定程度,是会爆发的。就像火山喷发,地动山摇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王氏最在意的是孩子,有人却一再的往刀口上撞。暗害雪姐儿,又让她怀不上孩子……这如何忍得下?
李妈妈去请陈老夫人的时候,白雪也在。
陈老夫人一脸的奇怪:“老大媳妇怎么了?”竟然要请她过去。
“老奴笨拙,一句话两句话的也说不清楚。”李妈妈笑了笑:“您去就是了。”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扶着冬枝的手去了内室换衣服。
白雪低声问李妈妈,“母亲……那里出事了?”
李妈妈“嗯”了一声,叹息不止:“三小姐,您也跟着过去吧。夫人她……需要你的支持。”她本来是先去云霞堂找的柳姨娘,之后又去了侯爷的书房。他也从成贤胡同回来了,正在练字。
她支支吾吾的,白雪的眉心却一跳。
留春馆种了几丛竹子,一根根轻盈细巧,稀疏有节。经过昨夜的一场风雨后,竹叶更是青葱。
白雪跟着陈老夫人到上林苑时,陈汝、柳姨娘都到了。她看到跪了满屋子的人,还有淡淡的血腥气。余光里扫到陈汝的脸色很差,独自端着盏碗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王氏请了陈老夫人上座,自己站在她的下首。
陈老夫人看了一眼跪在陈汝脚下的柳姨娘,嘴唇一抿:“老大家的,柳姨娘可是犯了什么错?她最近都在闭门思过,吃斋念佛的。”她好久没有见到柳姨娘了,她消瘦了许多。
王氏虽然料到了陈老夫人的态度,听了也不由的生气。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自己?甚至连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说到底心里还是偏向柳姨娘的,宠的她有持无恐了。
敢暗地里下黑手暗害主母的妾侍,整个天下也难找出第二个。
她轻声细语地:“母亲别急,且听一下屋里的众人怎么说。”她摆手让白雪出去:“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别在场。”即使她有理有据,万分的委屈……也不敢确保陈老夫人会完全的站在她这一边。再殃及到雪姐儿,就不好了。
陈老夫人抬眼竟看到了李瑞,更是稀罕了:“李大夫也过来了?”老大媳妇还真是要办一场大事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聚集了。
李瑞拱手行礼,神情凝重。他来的路上,云儿都说了大概。药方子是他开的,偏生出了岔子,就算不是他做的。终究逃脱不了干系。
白雪看向母亲,在她的示意下,挑帘子出去了。
庑廊下摆了一张太师椅,白雪想了想,坐下了。天边的夕阳落下去了,剩下半边灰红色的天空。
正堂里,母亲的声音不疾不徐:“侯爷和老夫人都来了……吴海,你先说。”
……
天色慢慢的暗了,北风呼呼的刮着。院落里却乌黑一片,屋檐下的灯笼都没有点亮。大部分的丫头、婆子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歇息。大门口的几个婆子冻的揣着手,却没有说话。
四周都是静的。
梧桐树上稀稀落落的挂着几片叶子,夹杂着王氏呜咽的哭泣声,凄凉又寂寞。
白雪闭了闭眼,脸上有湿滑的液体流过。她抬手去擦,满手都是泪。
母亲这些年,过的好苦。被陷害的也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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