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刚巧站在这个差役旁边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护院们还没上前,他就一把拽住了差役。差役踉跄一下,一个纸包掉在地上,露出些许红色粉末。他的反应很快,脸色一白,大叫起来,“这什么东西,谁给我放的?!”他太过惊恐,倒让生出怀疑的众人打消了怀疑。
趁着众人都去注意纸包,差役撒腿要跑,却被护院们堵了个正着。喜儿大声质问,“既然不是你的东西,你跑什么?”
萧医者瞧见那抹红顿住脚步,走近摸了摸粉末,又闻了闻,舌尖尝了一点,脸色就是一变,“这是寒食散!”
再联想起牛力先前说起的“栽赃陷害”,围观路人瞧差役的眼神都变了。好哇,原来真的是你们贼喊捉贼!
“不是,真不是!”
得到消息拉来同僚们一起混在人群里旁观的几位御史没抓到三皇子的小辫子,却发现了京兆府下辖差役和府丞的问题,互相一对眼神:行了,也不算白来。
“让让、让让,天工坊唐大匠来了!”
包围外的呼喊声让人群分开一条小道,等在这里的众人已经不在乎到底是谁的热闹了,只觉得今天看热闹看了个过瘾,也不知道等府丞出来晓得是自己手下拿着寒食散,会是怎么个精彩表情。
唐大匠一路疾行带起风声,看起来哪像个老头,板着脸往场中一站,就算没见过他的人,看他的气势和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徽记,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作假。
阿白走在唐大匠身侧,帮不大方便蹲下的老人将地上的肥皂盒子一个个拿起,肥皂铺准备的货不多,没一会就看完了。唐大匠清了清嗓子,背着手面对众人,“我与清颜阁东家有过售卖木盒的约定,每批盒子香炉的明细单子也都有留存,我可以作证,这里所有木盒与铜香炉皆出自天工坊,上有徽记,各位买时可以自己比对确认。”
臭着脸走出小楼的府丞正好听到唐大匠的话,跨出门槛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还是牛力拉了他一把。唐大匠转头看他,“敢问府丞,我作证可有用?”
“有用,有用!”府丞面上赔笑,暗骂发誓这里有问题的手下。唐大匠虽只是个匠人,但谁让天工坊名头太大,他家婆娘还想给女儿攒个天工坊的陪嫁,可千万不能得罪了人。
府丞今天丢了好大个人,越想越气,“回衙!”刚转身,就瞧见给自己报信的手下被人堵在角落,牛力已经听喜儿说完外面发生的事,上前一步,“我家铺子确实没有寒食散,但府丞您带的人里,却不一定了。”
萧医者看着忽青忽白的府丞脸色,一指地面,“你找的寒食散。”
“混账东西!”府丞上去给了差役一巴掌,瞪着眼睛,“谁塞给你的!说!”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拼命给差役使眼色。寒食散这玩意绝对不能是他们自己人带来的,不然他这官也别想做了!
“是、是……”差役眼珠乱转,接收到了府丞的暗示,干嚎起来,“是翠翠害我啊!”
再一问,翠翠却是东市钟记澡豆铺的伙计,围观众人恍然大悟:这是澡豆铺要来坑清颜阁啊!
忽听一阵快马蹄声由近及远,马上骑士高声道,“令尹命诸位速速随我前去东市,封禁药!”
府丞满脸茫然,感觉刚抓到了新的线索,突然就跳到了最后一步。押住自己手下,府丞让人收拾了地上的寒食散,对牛力几人拱手道歉,以袖掩面匆匆离开。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有闲暇的直奔东市继续瞧这场热闹,没空的觉得今天已经看了个够本,赶紧回去做事。府丞没有查到问题,被钟昭仪叫来的御史们对钟记私藏禁药的事还不太相信,但已经意识到不妙,心中格外后悔为什么不是只有自己来。刚想去拦下同僚们,就见他们板着脸跟京兆府一行往东市去了,顿时暗自叫苦不迭。
没了围观的人,还在原地的薛瑜几人便被显了出来,陈关看了事情变化全程,还有些怔愣,感觉明明没做什么,怎么就结束了?薛瑜上前对唐大匠拱手一礼,“此次多谢大匠为我作证。”
唐大匠哼了一声,“我看我不来,你也没什么事!”
薛瑜和牛力相视一笑。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今日看起来赢得轻松,其实在阿莫通知后,清颜阁和作坊可谓严防死守,就等着人下手。
前两天传信时,牛力就托陈安帮忙写了事情汇报,抓住了摸进作坊里准备投寒食散的小贼。他被解甲归田后侦查能力也没放下的老兵们查了个底朝天,确定是钟家的人后,在消息传去作坊时就被拉去报了官,而小贼带到作坊的寒食散则被藏回了钟记,一切妥当后悄悄传信报官,这才有了今天恰到好处的京兆尹迅速行动。
寒食散一出就是要案,就算只是误报京兆尹也不敢耽搁。
薛瑜没打算让寒食散的名字和自家铺子绑在一处,有些时候糟糕的名字联想久了,就成了黄泥掉□□,怎么也解释不清,干脆直接物归原主。能搞到寒食散,钟家干净不到哪里去,他们指望着清颜阁出事,对自家的防守必定疏漏,查不到其他寒食散或是违禁品,查到他们送回去的也不错。
至于那个要栽赃的差役,原本只是以防万一,却有了意外之喜。钟记的后续薛瑜已经示意魏卫河跟去瞧瞧,最早晚上就能知道结果,就算晚些,大概明天京兆尹也得赶紧上书了。
“谢还是要谢的。”薛瑜扶唐大匠上马车,“我送大匠回去?”
“麻烦。”唐大匠没有多留,像是有急事要做,来了一趟专门为她澄清,薛瑜只能先将帮助记下。
“今天让大家受惊了,每人发一百文吃点好的。”对外大概只能之后再回报,对内薛瑜给的奖励十分直白,伙计们一片欢呼声,阿白对陈关做了个口型“请你吃饭”。
薛瑜扫过他们二人,没有说什么。伙计们把搬下来的肥皂盒子重搬回去,牛力要请薛瑜进去汇报最近的事务,薛瑜摆了摆手,“这次牛叔你们做得就挺好,估计很快就能全交给你了。”
“就是,要不是牛掌柜顶得住,呸,他们还要冤枉好人呢!”挎着篮子的妇人走过门前,听到他们的话,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还说军汉穷酸干坏事,也不瞧瞧别人打仗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牛力很少被这样夸奖,脸红成一片,有些不自在。旁边的伙计们年纪本就偏小,闹哄哄的笑成一团起哄。妇人笑眯眯地走近,“王郎君,你这么好的伙计和掌柜,能不能分我两个?哎唷,你知道我妇道人家,做馓子力气活累得哟……”
薛瑜这才有了些模糊印象,这是之前她去拜访孤独园时在西市碰见卖馓子的妇人,一时失笑,“这我可做不了主,娘子得问他们呢。”
妇人眼睛扫着牛力,“嗳,那我是请不到啦。大家都知道你家铺子给钱大方,伙计们出手也痛快,我们这几天可赚了不少呢。牛掌柜,你要是有什么兄弟想做活,记得告诉我呀。”
“可不是!牛掌柜往那一站,嚯,威武!府丞差官都被吓得客客气气的,我家要有这么个伙计,腰杆子都硬了!”
“我不指望请人,就指望着你家伙计多来买些东西,瞧瞧我家的麻布,好得很呢!可别被刚开的那家布庄诳去,外乡人奸猾着呢。”
刚回铺子不久的周围邻居掌柜们也探出头加入这场讨论,牛力从战场上下来后就没再听过这么多夸奖,更别说还有人说他威武的!薛瑜看着被说得满脸通红的牛力,听着七嘴八舌的话,忽然发现西市不知不觉多了许多新面孔。
她还记得牛力和陈安他们曾说起过,孤独园的大人们面相凶恶,又除了杀人少有一技之长,大多出去只能做苦力,还得有人在园里守着免得有人来欺负,这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战争改变了这个世界,世家们不喜欢军勋贵族,更不喜欢退下来的残兵,看上他们的大多是野心之辈。平民害怕他们的凶悍但也为他们保家卫国骄傲,看今天众人的反应就知道,排斥者有之,但接受者或许更多。
老兵们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去做事,有了机会他们都会生活的很好,很多人也会愿意帮助他们。
薛瑜抬手拍了拍牛力的肩膀,“牛叔,今年能过个丰年,日子越过越好啦。”
牛力别过头手背擦了擦脸,狠狠点头。
甄掌柜站在自家铺子门前看着喜气洋洋的邻居们,笑道,“三郎各处夸了一遍,总该到我了吧?我家小娘被吓得直哭,还一个劲儿地喊肯定是冤枉人,嗓子都哑了,真真儿是可怜。”
他注意到薛瑜身上的新衣,虽然看起来好像还是用的普普通通的绫,但仔细看就能发现比之前的料子好了不止一点。再看后面的高大护院,不花大价钱可请不来。王三郎到底因为清颜阁赚了多少钱,他是猜不到了,但想想都能引来东市澡豆铺的打压,看来是真的生意兴隆。
“阿耶!”香铺内有小女孩恼羞成怒的声音响起。
薛瑜对他拱拱手,“甄掌柜,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可是有大笔生意与你做。”
“倒是我的不是了。”甄掌柜装模做样地扫扫门板,“三郎,请。”
看了一眼铺子里应该没什么大事,薛瑜招手让牛力与阿白也跟过来旁听。香铺内的装潢看起来与过去没太大区别,但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在漫漫香气之中,似乎多了一股活泼的勃勃生机。
甄掌柜倒了水,“陈皮汤,简陋了些,但三郎应该正需要。”陈皮清火,香道多少涉及医术,他也略略懂一些。
“秋日羊肉与橘子个个美味,教人无法割舍。”薛瑜说了句玩笑话,切入正题,“早先送来的信笺掌柜应当看过了?以春夏秋冬和水火风林各自为一组香味,掌柜有没有些想法?”
这是她送给甄掌柜的信上的内容,但是迟迟没有回信,正好今天碰上,一起问了。
“有些许心得。”甄掌柜轻轻颔首,却不打算和她说这个,“据我所知,三郎应未修习香道?但你信上说,也许香膏与香水能让我在香道上更进一步,那究竟是什么?”
阿这……
之前阿白让人转述说甄掌柜似乎没什么精神也不大相信自己,薛瑜才想了个主意拿新概念出来激发他的进取精神,本以为他会自己琢磨,谁知道直接问上了门,早知道该直接写鸡汤文。
“其实是我这个外行人胡乱想的,不一定对,掌柜听听就算了。当今制香以蜜丸香粉为主,熏衣或熏屋子,郎君娘子们以花或香粉沐浴留香,我倒觉得这里面可以做些文章。”
她将猜测的固体香膏和蒸馏香水制作方向大概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雍州梁州多人少林,酷暑严寒频频,花的种类稀少。我读书时曾读到西南蛮族部落盛产花朵,四季如春夏,姹紫嫣红,若是能于西南寻到新的香料,掌柜何愁无所进益?”
主要原因倒不是中原花少,而是如果甄掌柜真的能搞出来香水,提炼精油和花露对花的需求量都很大。看香料面向的消费群体就知道,到时候收购花朵必然导致市场混乱,万一有短视的逐利者让齐国大片土地种上了花而非粮食,齐国覆灭只在旦夕。所以,还是提前打好预防针祸水东引吧。
“西南蛮族?”甄掌柜听了直摇头,“世道太乱了。”
薛瑜更希望这个话题消失,也不强求,闻过甄掌柜定下的两个新系列香料的香味后,稍稍给了点修改意见,便敲定了制作。
最近难得出来,见离回宫时间尚早,这边香料定了,薛瑜打算去天工坊和唐大匠谈开炉的事顺便见见新的匠人,阿白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等晚上回到孤独园快睡觉了,还睁着眼想着薛瑜白天说过的话。
陈安见他睡不着,叫他出来询问,阿白仰着头问一手抚养自己长大、在他眼里最聪明最强的阿耶,“西南蛮人那里,居然也会有好看的花吗?”
他模糊的幼时记忆里充满了草原上的血腥,一点点长大后知道的蛮胡都在烧杀抢掠,连阿莫出身的明明也是胡人之一的鲜卑人都被屠了满族,他很难想象,养出那样人的土地上也能开出美丽的花。
陈安摸了摸他的头,久久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