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轻抚小狐狸的额头,柔声问道:“为什么会问这些。”
狐九答道:“先生不在,狐九就出去走了走……”
“原来是这样吗。”
陈九极少带着它去见那些人间疾苦,只是希望它能留下一些好的印象,毕竟它年岁尚小。
若是对这世间抱有遗憾,终归是件不好的事。
但既然已经看见了,也能与它说说。
“小家伙,你要明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婪会使人忘记理智进而不择手段,你也不必纠结于此,因为这是必然之事,你我都是这茫茫世间中的一粒米粒,决定不了所有人心中所想。”
“世间总是如此,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水至清则无鱼,若无恶,又如何定义‘善’字。”
狐九沉思良久,抬头说道:“狐九听不懂先生的道理,我看见姑娘仍旧傻傻地等着,妇人面对孩子时神色是那样无奈,回想起来,狐九心里总是会不舒服。”
“心中不适,于你而言也是好事。”
陈九摸了摸它的额头,说道:“少时能明些许善恶,便是大善。”
“是吗?”
狐九睁着眼眸望着先生。
它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我们救救他们吧,救救那个姑娘,救救那个妇人,还有…这里的许多人。”
陈九问道:“如果是你,你觉得该如何救他们?”
狐九沉思许久。
想了半天,它却是想不出该如何救这些人,叹息道:“不知道。”
给他们银子?给了也还会拿去赌,施舍顿饭菜也不过解一时之难,这一切都是因人而起。
狐九眼前一亮,说道:“先生觉得,关了赌坊怎么样?”
陈九摇头道:“哪里都能赌,就算是关了赌坊又有何用,千金坊中不胜其数的人拿出命去赌那些许银两,已是无可救药。”
狐九有些沮丧道:“那要怎么办才好。”
“归根结底,其因在人。”
陈九笑着说道:“先生虽是先生,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听先生的道理,所以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他们,广结善缘虽是好事,但人也要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狐九却是说道:“救不了所有人,救一两个也好啊……”
“你所见的那位姑娘明知晓赌无出路,却依旧愿意为了名分苦苦坚持,妇人知孩子苦难,也不曾离开夫君。”
陈九叹了口气,说道:“人之情,最难解,更难救。”
狐九趴在桌上,半晌没有说话。
原来,这世上也有先生解决不了的事。
为什么自己就没什么烦恼事呢。
人真的好复杂啊。
小狐狸眯了眯眼,有些疲惫地说道:“先生…狐九困了。”
陈九点头道:“睡一觉,别把这些事记在心上。”
狐九口中传出轻微的鼾声,熟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它时而紧皱眉头,时而又松开,想来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陈九抬起指来,引玉簪中清风进入狐九的梦中。
噩梦退散。
.
萧栀之坐在客栈堂中。
以酒下面,几次反胃,好说歹说才堪堪才将那碗面吃进肚里。
“唉……”
萧栀之叹息一声,面色郁闷,自言自语道:“就是欠的,非要进去干嘛,这下好了,饭都吃不安宁,真是诸事不顺。”
她偷跑出来,也有将近两年了,皇兄倒是差人抓她回去,好几次都躲了过去。
这次也是因为父皇给她定了婚事,她才主动回去的,不然,就算谁来了,她都不会回京城的。
她这次回去,就是为了退婚的。
许是半壶酒下肚,萧栀之也有些乏了,便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客栈的伙计也没驱赶,毕竟是客人,也只好让她在这先睡下。
谁知这姑娘一睡,便是一个下午。
日落西去,最后一抹余晖从天边落下。
千金坊中升起些许炊烟,也只能瞧见寥寥几缕,极为惨淡。
陈九抱着熟睡的狐九走下了楼。
他迈步走出了客栈,走上了街道,朝着那坊外的乱葬岗走去。
等到了山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千金坊中依旧热闹,但在这山下,却是寂寥无比,更是显得阴森至极。
许是林中阴气寒凉,怀中的狐九也醒了过来,它睁开微微发亮的眸子,问道:“先生这是要去哪?”
“去见一个人。”陈九答道。
“哦。”狐九答应了一声,踹了踹爪子,说道:“这里好冷。”
它窝在先生的怀中,感受着先生身上的余温,暖和了几分。
山上没有路,只有数不尽的树木,时常还会踩到白骨,总是会有腥臭之味入鼻。
初升的艳阳落不进山中,此刻的月光也是如此。
陈九停下了步子,看向了前方。
只见不远处的树下正坐着一人,依稀可见那人消瘦的轮廓。
脚下窸窣的声音似乎是惊醒了那坐在树下的人。
他抬起头来,开口道:“谁!”
陈九走上前去,说道:“白日里我们曾见过一面。”
枯瘦男人显然也认出了陈九来,皱眉道:“你胆子是真够大的,白天都告诉你了这里是乱葬岗,现在天黑了,你竟然还敢来这种地方,就不怕有什么脏东西缠上你吗。”
“心有浩然,不惧鬼怪。”陈九笑答道。
他迈步走去,坐在了枯瘦男人的身旁,问道:“早间你就在此,如今又见,莫非是不曾离去?”
枯瘦男人点了点头,说道:“嗯。”
他昨日便来了这乱葬岗中,待了足有两天,未进半点粮食,也没喝半口水,如今连站起来都有些费力。
陈九问道:“老兄你叫什么?”
“你问我名字?”
枯瘦男人顿了一下,摇头道:“还是算了,我都快死了。”
将死之人,又何必留下姓名。
“这又从何说起?”陈九问道。
怀中的狐九抬起头来,看向了这枯瘦的男人,那肉眼可见的骨头,看着极为骇人。
枯瘦男人指了指一旁的坑:“瞧见这个坑了吗?”
许是这林中太过阴暗,陈九瞧了好一会,才看见一旁的地上有一个刨开的深坑。
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躺进去一个人。
只听那枯瘦男人接着说道:“这是给我自己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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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