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今年亦是下了几场大雪。
上元刚过不久,却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冷意,那厚重的袄子穿在身上,也舍不得脱下来。
“先生吃茶。”
茶铺的老人家奉上茶水,坐在一旁的座位上笑的欢快。
暖炉里烧着碳火,也不觉得冷了。
陈九抿了一口茶水,咦了一声道:“这茶客比前些年喝的好多了。”
老人家笑了笑,说道:“放了有些年头了,是好茶。”
“确实不差。”陈九点头说道:“近年来生意如何,茶客多吗?”
老人家说道:“不多,江边打鱼的倒是不少,但多是喝着江水长大的,茶水这东西,不他们入眼的,也只是些许有闲情的人会来喝上两杯,几文小钱也能吃顿鱼肉,江宁的鱼大多时候都比粮食便宜。”
“挺好。”
陈九放下了茶杯说道:“陈某倒是有些感慨,老人家居然还记得我。”
老人家笑呵呵的说道:“先生喝了这么久的茶,老头子又怎能不记得。”
本以为走走停停,也不过是在这世间走上一段路,沾染不了多少东西。
陈九低头看向了那杯茶水,摇头一笑。
大抵他就是风,所到之处,估计也只能留下几分清凉。
却不曾想,也有人会去记那转瞬即逝的风。
挺好。
‘比杯中茶水都要好。’
也许是个不搭边的比喻,但在陈九却只能这么答,这本来就是没有由来的感动。
人间烟火,大抵就是升起的炊烟,与那见不完的人间温情。
陈九抬起头来,笑道:“陈某这有几两干茶,想请老人家尝尝。”
他从袖间摸出一节竹筒。
倒出来,便是一片片削去锋芒的竹叶。
“这我怎么能要。”老人家一看,却是愣了一下,“咦?竹叶?”
“不如先生尝尝?”陈九笑问道。
老人家问道:“竹叶也可以泡茶?”
这可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了。
从铺中取出些许热水,取两片竹叶放入了那杯中,热水冲之。
不过片刻,便有清新的竹香入鼻。
陈九笑道:“先尝了再说。”
老人家也不再问些什么,举起杯来,抿了一小口,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这茶……”
他望着眼前的儒衣先生,像是在寻味为何竹叶泡出的茶,会这般清新可口。
说不出来的味道。
陈九与之对视,接着说道:
“想学吗?”
“我教你啊。”
对陈九而言,喝茶也不过就是个乐趣,竹茶的工艺所难不难,但说简单,也不简单,至少要比寻常茶叶复杂得多。
将那制作之法传给老人,也是为了还那一份惦记之心。
如果有朝一日,能发扬光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没在江边停留太久,也不过是喝了两杯茶水。
陈江比起前些年平静了许多。
江边的龙君神庙香火也从未断过,每到特定的日子,必有人前来敬香求愿。
这两年来,江宁府也再未出过旱灾水灾,亦是好事。
陈九还要去见一人,消失了两年,还是得打声招呼才是。
还未走到一半,却是瞧见了一棵苍老的古树。
树上挂满了祈愿用的牌子。
陈九好奇道:“咦?当初怎么没见过。”
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许是还没到挂牌的时候,树下也未备纸笔,入眼便是数不清的祈愿牌。
陈九随手翻开一个,瞧了一眼。
——【愿君平安·子钦】
大概是因为看别人写的祈愿牌不太礼貌,陈九便放了下来。
却是在余光之中,瞟见了顶端的一块牌子。
放眼望去,便可见其上内容。
——【先生,别玩了】
牌子底下还画着一对狐狸耳朵。
也只能是它了。
“这小家伙。”陈九摇头笑道。
其实他都知晓狐九这些年的碎碎念,如今再回想起来,他都没料到,这才不过一年有余,狐九居然都快把整个大乾都走完了。
长大了不少啊。
法眼已开,陈九却又见到几块祈愿牌上沾染着熟悉的气息。
他翻开那牌子看了一眼,只见其上写着。
——【愿先生平安无事。】
“是她啊。”
这牌子上沾染的气息,陈九再熟悉不过,便是当初一路跟随在他身后的海棠。
当初陈九入了冥府,一来二去又是诸多事情,以海棠如今的本事,想要找到陈九却是难上加难,只好回了江宁,等着先生回来的那一天。
这块牌子,便是在去年芒种时挂上的。
陈九见了那块牌子,却是沉思了起来。
陈九口中念叨道:“要不然,还是不去打扰她吧……”
虽说是海棠一厢情愿,但在陈九而言却不公平,不管是人是妖,都有选择的权利,不该因为一个人而束缚。
陈九倒是觉得,其实自己一个人走在这世间也挺好。
海棠有昙华陪着,许是比跟在他身边有趣的多。
.
阁楼之中。
昙华与海棠坐在窗前,面前摆着酒水,一旁还放着火炉,能添几分暖意。
海棠望着窗外,目光深邃,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
昙华问道:“十娘在看什么呢?”
海棠回过头来,说道:“先生来江宁了。”
昙华闻言一愣,握住了十娘的手,问道:“十娘又要走了吗?”
海棠望着眼前这傻姑娘,说道:“我怕是追不上如今的先生了。”
昙华抿了抿唇,问道:“他现在在哪呢?”
海棠指了指,说道:“在那棵树下。”
昙华自然是知晓十娘说的是那棵树,那树上还有她挂的祈愿牌。
“十娘……”
昙华却是抱住了眼前的十娘,伏在了她的怀中。
“嗯?”
海棠轻抚她的头发,欲言又止。
昙华轻声问道:“十娘现在要去找他吗?”
海棠点头,却是愣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昙华抬头道:“不知道吗?”
海棠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先生瞧见了我写的祈愿牌。”
昙华搂着十娘的腰肢,心中一颤,接着说道:“那不如这样!”
她抬头望着十娘,说道:“若是他走了,十娘就留下来,若是他来了…若是他来,十娘便跟着走吧。”
说道最后,昙华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她害怕十娘又离她而去。
“这样吗。”
海棠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
屋中的暖炉逐渐淡去温热。
那面前摆着的热酒,也被微风吹得逐渐没了温度。
“先生走了。”
听到这话的昙华心中松了口气,她抱着十娘,抱的更紧了。
她一如既往的念叨着:“十娘……”
海棠望着窗外,眼中皆是深邃。
她似乎又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先生他啊……
大概就是追不上的风吧。
————
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