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轰隆隆震鸣声响彻天际,云层翻卷,气浪有如滚滚洪涛,于爆破之处向四周扩散,刹那间横跨千里万里。
天玄之巅上众多高手被纷乱的洪流冲下山去,可即便远离了中心战场,那乌压压的云层和即将坍塌的天空依然令他们感到压抑与窒息。
凡界大地绽开数不清的沟壑,屋舍坍塌,城墙倾倒,田野山川皆在激烈震荡之中摧毁,不过须臾,便满目疮痍。
灾难降临,毁灭突如其来,凡人没有自保之力,要么被气浪击中无端暴毙,要么被倾倒的屋檐瓦舍砸得面目全非。
无数人在灾厄中死去,面对天崩地裂的危局,脆弱渺小的凡人无能为力。
天崩大阵自毁,封仙塔被劈作两断,夜轻羽也灰飞烟灭,可这场灾还难远未结束。
界壁崩裂无数缺口,局势已经彻底失控,妖族大军于乱局之中冲入凡界,肆意烧杀抢掠。
阙清云意图阻止,可她未能出手,几道黑影便拦截在她跟前,以妖尊为首,六名妖将将她阻截。
这六个人不由分说变回原形,各自祭出本命法宝,与阙清云一战。
封仙塔被夜轻羽摧毁在众妖意料之外,但夜轻羽已死,天崩大阵毁于一旦,凡界如今只有阙清云一位仙君。
他们只需拖延片刻,待妖族大军占领龙脉,纵使阙清云修为再高,实力再强,也无力回天。
界壁上空爆发激烈战斗,阙清云挥剑斩下其中一个妖将的头颅,但更多的剑气刀气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不分先后击中她的后背。
身侧光耀闪烁,定虚神威摒除邪祟,抵消一大半威能,最后落在她身上的余威不足五成。
尽管如此,这部分刀剑之创也在不断消耗她的体力。
妖尊一掌来袭,阙清云提剑抵挡,掌风击中剑脊,隔空撞击于她的胸口,逼着她倒退数步。
紧接着,又有一串刀气从左右两侧卷来,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她腾身飞跃,天空中却投下一片阴影,遮蔽了她的眼睛。
一只金翅大鹏展开双翼,黑影弥天,笼罩四野,翅膀一震,掀起激烈的风暴,风刀凌冽,割开皮肉,在阙清云月白衣衫上洇开斑驳血痕。
妖将前仆后继地冲上前来,封锁阙清云所有退路,以自身性命相搏,接连不断进攻之下,阙清云双拳难敌四手,被困在一方天地之间,进退不得。
便在这时,妖尊纵身跃上天际,凌空一掌击向阙清云的天灵。
杀机将阙清云锁定,掌风气势凌冽,所过之处,虚空寸寸塌陷。
阙清云猛地提起一口气,一剑扫开近身妖将,那掌风须臾间掠过百丈空间,将要落在她身上。
这一掌已将她锁定,只能硬扛,不能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黑暗降临,一瞬间将阙清云笼罩其中。
只听嗡的一声震鸣,镜虚秘境突然出现,藤枝飞速生长,堆叠成数丈厚的壁垒。
阙清云瞳孔骤缩,骇然失色。
掌风击中秘境,空间碎裂,藤枝坍塌,镜虚门、森罗门、饕餮门、震魂门、洞幽门依次溃散。
当重重黑雾淡去,玉潋心周身逸散炽白烟尘,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阙清云眼前。
她好似想说些什么,可唇齿轻启,鲜血蓦地涌出嘴角,汩汩如泉流,溅了阙清云满身。
“……潋心!”阙清云心跳骤停,面色惨白。
刹那间失去了惯常的从容,握剑的手猛地一颤,见玉潋心倾身倒来,她下意识旋转剑尖,避开锋锐,将玉潋心纳入双臂。
玉潋心身上迸开数不清的伤口,鲜血渗透衣料,也染红了阙清云的衣裳。
阙清云拥住她,一身灵气毫无保留地灌入玉潋心的身体。
可后者丹田碎裂,经脉尽断,掌风中蕴藏的妖气将她一身筋骨捅成漏气的筛子,不管输入多少灵气,都从伤口直接逸散出去。
尽管修为已至渡劫境,但相比妖界妖尊,她的肉身还是一具凡躯,如何能承受得住超越此界极限的一掌?
众妖亦未料到竟还有人敢闯入战圈,替阙清云承下这一掌,一时间,他们竟也忘了乘胜追击,不约而同目露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玉潋心伏在阙清云怀中,脑袋无力地搭在师尊肩头,鲜血伴随虚弱的气息汩汩涌出她的嘴角。
“……师尊。”模糊的字句轻而浅,从唇齿间挤出来,“你说,命,是什么?”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她从来不信命,可越是反抗,越是陷得深,越想抓紧的,就越失去。
当热血褪尽,绝望盖过希望,她终于感到累了,认命了。
从一开始,就不该执迷,不该沉湎于纠葛。
没有谁对谁错,不过命该如此。
再来多少次,她们都走不到最后。
人,终究胜不过天。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蒙上晦暗的阴霾,绝望一点点吞噬她的期待,就像此刻从她体内不断流逝的生机。
她的生命,将连同她执迷不悟的一切,消散于天地间。
阙清云将她搂紧,低垂眼眸,不言不语。
涌动的灵气倏地平息下来,阙清云不再向玉潋心体内输送灵气,百步开外,妖尊皱起眉头,面露惊疑之色。
玉潋心还未闭眼,尽管她的视线已模糊不清,她却试图再看清阙清云。
“天命为何,为师不知。”阙清云侧首,脸颊贴近玉潋心,声音很柔很轻,“但为师的命,是你。”
“为师信你,甚于信过自己。”
阙清云的声音缱绻于耳畔,玉潋心用力将眼睑撑开,试图思考这句话里的深意。
可她太累了,脑海中一片混混沌,无力思考,只能任由不可抗的力量推着她下落。
黑暗一点点侵蚀了她的视野,令她如坠寒冷的深渊。
浑浑噩噩中,她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温暖的灵流灌入她的心口,浸润肺腑,熨帖四肢百骸,残余的听觉隐约捕获阵阵雷鸣,轰隆声由远及近,最后炸裂于她耳边。
灵台陡然一振,肉身趋于消亡,神识便脱离躯壳,浮游与天地之间。
她站得高,也看得远。
她看见阙清云取出定虚灵珠,余下半块五门魂骸的魂骸之力纠缠于灵珠之上。
玉潋心有所预感,一股急火蹿上她的心尖,她开口想要阻止,但她与阙清云直接隔着一段阴阳,她的声音无法传达到该去的地方。
九道龙脉之所在同时亮起璀璨的灵光,天崩大阵的余能牵连成线,与她的心口相连。
与此同时,坍塌的废墟中升起五道颜色各异的魂骸。
二十年前,四境魂骸落于夜轻羽之手,如今夜轻羽身死,无相神踪界与四境魂骸皆成无主之物,受阙清云感召,自然聚于一处,与五门魂骸碎片融为一体。
神光越来越亮,全部汇聚在玉潋心身上,五门四境一界,十大魂骸以定虚灵珠为媒介凝结成型,丝丝缕缕注入她的身体。
她的肉身正在苏醒,可她的魂魄在抗拒。
阙清云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深深凝望着怀中人恬静的睡容,将玉潋心微微隆起的眉心轻轻抚平。
当最后一缕魂骸之力融入玉潋心的身体,温凉的指尖从她脸上滑落下去。
她睁眼,泪水夺眶而出,一瞬间泪流满面。
阙清云倒进她怀里,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似的,可身体的余温却在缓缓散去。
雷声越来越响,天地陷入一片混乱,道道惊雷从天而降,百万妖军在雷劫下化作一盘散沙。
玉潋心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她手脚冰凉,心口闷痛,浑身发麻,只下意识地用力拥紧阙清云,感受着自己体内汹涌的灵气与、不息的生机,与突破凡界上限的可怕神威,她却只觉无限的悲哀。
她活了下来,将要渡劫破虚。
用阙清云赠给她的传承和余生,来忘却她们曾经的一切。